第70章
沈玉晦離京那日,蘇韶棠親自送他,風驅急雨灑下京城,眼看快要出了城門口,沈玉晦下了馬車,短短一段路,他走得甚是艱難。
好不容易到了嫂嫂的馬車前,手中的油紙傘幾乎成了擺設,沈玉晦高聲:“雨急路難行,嫂嫂不必遠送。”
沈玉晦一直記得,嫂嫂不喜落雨日。
珠簾被掀開,蘇韶棠一見外面傾盆大雨,就皺起眉頭,彼時,沈玉晦又将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蘇韶棠明白她送不了沈玉晦多遠,也擔心他淋壞身子,便道:“那你一路小心。”
沈玉晦沉默了片刻,才轉身艱難地上了馬車,将近一個月的路程,沈玉晦自然不會自找苦吃地騎馬而行。
倒不是說沈玉晦非要趕在今日出發,而是這雨斷斷續續地落了好幾日,已經耽誤了好些時候,要是再推遲,恐怕就真的趕不上在期限內上任了。
馬車簾子放下,沈玉晦只能聽見噼裏啪啦的雨滴聲,轱辘濺起泥水,馬車在煙雨中漸行漸遠,直到出了城門,沈玉晦沒有忍住掀開提花簾,探頭朝來行的路看去。
府中的馬車還在城門口未動。
沈玉晦低垂了垂眼睑。
他年少時就求學在外,對京城從來沒有牽挂,而如今卻仿佛有什麽不一樣了。
直到再看不見城門,沈玉晦才放下了簾子,剛坐下,餘光就看見了那個匣子,他推辭不過嫂嫂,最終還是收下了這些銀票。
京城內,絡秋探頭看着,等再也看不見馬車,她才鑽回馬車:“小公子已經走遠了。”
蘇韶棠和沈玉晦朝夕共處一年,現在沈玉晦離開,蘇韶棠也提不起什麽興致,再加上落雨的煩悶,她恹恹地耷拉着眼皮:“打道回府。”
絡秋小心觀察她的神情,出聲勸慰:“夫人不必擔心,等年底小公子就能回京了。”
現在五月份,距離年底也不過就大半年時間,對于路程就要耗上月餘的現時來說,這個時間并不算長。
蘇韶棠低落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回到府邸時,她就差不多收拾好了心情,進府邸時,她随口問了句:“沈玉案回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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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
蘇韶棠皺了皺眉,今兒沈玉案沒有和她一起去送沈玉晦,就是因為在要出門時,沈玉案被聖上宣去了宮中。
也不知出了什麽事,至今還沒有回來。
蘇韶棠原本想等沈玉案一同用午膳,結果天色都擦黑了,沈玉案才回到府邸,聽見動靜,蘇韶棠擡頭,剛好透過楹窗看見沈玉案合攏傘,将其放在游廊上。
他還穿着早上離開時那身衣服,蘇韶棠聽見他和松箐吩咐了什麽,似乎是讓松箐去廚房,蘇韶棠皺眉:“還沒有用膳?”
蘇韶棠喜歡在室內鋪上地毯,那邊絡秋等人伺候沈玉案換下靴子,等進了內室,沈玉案才眉眼些許疲憊地搖了搖頭。
蘇韶棠挑挑眉。
沈玉案是聖上親外甥,在皇宮跟在自己家似的,這是發生什麽事了,才能讓沈玉案在宮中一日連口熱乎的飯菜都沒吃上一口?
心中生了好奇,等松箐将飯菜送來後,蘇韶棠就坐在沈玉案旁邊:“出什麽事了?”
沈玉案先問她用膳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才不緊不慢地說:“一樁案子。”
蘇韶棠納悶,沈玉案是管禁軍的,又不是大理寺或者京兆尹,案子的事為什麽要宣他進宮這麽久?
沈玉案喝了碗粥,眉眼逐漸舒緩,蘇韶棠沒有打擾他,直到他又用了兩塊糕點,才又聽到他的聲音:“并非是京城,而且錫城傳來的消息……”
錫城知府忽然暴斃,死後被人挖墳掘墓,屍體懸挂在亂葬崗的樹枝上,還被挂了一條白帆,上面血字寫着“貪污納垢”四字。
錫城官府震驚,但不敢在年前将消息報上來,拖到現在,快要瞞不住了,才層層上報。
知府乃三品官,可是足夠參加宮宴面聖的品階,如此高官卻被人毒害,消息爆出來後,滿朝嘩然,聖上當即下令徹查。
蘇韶棠總覺得這個案子有點耳熟,似乎在原文中見過,很快,她才恍然大悟。
錫城。
可不就是女主雲安然的家鄉。
不過,蘇韶棠觑了眼桌子上空落落的盤子,說着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沈玉案還能将糕點全部吃完,看來的确是餓慘了。
“聖上下旨,讓大理寺前往錫城查探此事,我從旁協助。”
沈玉案說得輕描淡寫,蘇韶棠卻險些被茶水嗆到,原文只寫了沈玉案去錫城查案,主要是替女主解決舅母一家的問題,并沒有細說案子,也未曾過多描寫朝堂形勢,但蘇韶棠穿書後,從沈玉案這裏了解不少。
現如今,二皇子被逼得近乎沒有退路,大皇子虎視眈眈,這種情況下,聖上居然把護他安危的沈玉案派遣出京?!
別說蘇韶棠震驚,整個朝堂都不知道聖上用意何為,心中揣測不定。
蘇韶棠小聲嘀咕:“我怎麽覺得聖上是在釣魚執法。”
沈玉案沒有聽懂,眼中染上疑惑:“釣魚執法是何意?”
蘇韶棠一時噎住,半晌才含糊解釋:“大抵就是你本來無辜,卻在當權者的引誘下,做下錯事。”
沈玉案挑挑眉,覺得這個說法倒是新鮮,他沒有贊同,也沒有否認:“對于那位來說,這只不過是個考驗。”
通過考驗,二皇子暫時安然無事,而如果沒有通過,沈玉案搖頭,不欲多想。
二皇子的出身,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要走的道路坎坷,是福是禍,皆看他的能耐。
沈玉案頓了頓,眉眼含笑地問:“夫人一直待在侯府,可會覺得煩悶?”
蘇韶棠狐疑地看向沈玉案,總覺得他在打什麽主意,沈玉案狀若罔聞,面不改色道:“聽說錫城風景秀美,一道當地特色糟鵝更是名傳天下——”
沈玉案還想再誇幾句,就被蘇韶棠面無表情地打斷:“你想說什麽?”
沈玉案心中無奈,知道夫人不好騙,他只好實話實說:“夫人要不要和我一同去錫城?”
蘇韶棠沒有第一時間拒絕,而是納悶:“你去查案,我去做什麽?”
一時間很多借口閃過沈玉案腦海,但當他對上女子視線時,沈玉案只是溫和含笑道:“夫人無需做什麽,只待在我身邊,就足夠緩解我一路的相思之苦。”
他說得很慢,聲音低輕,仿佛灑在耳邊,藏了無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蘇韶棠倏然睜大了眼,她堪堪咬聲:“你真是沒臉沒皮!”
原文說什麽沈玉案冷清疏離,真是冤枉了這四個字,沈玉案分明能伸能屈,為達目的,什麽臊人的話都說得出口。
沈玉案沒有反駁,有時候沒臉沒皮并不見得是壞事,見狀,蘇韶棠扯了扯唇角,沒好氣道:“什麽時候出發?”
沈玉案:“明日。”
時間當真很趕,翌日辰時等蘇韶棠醒來時,行李都收拾好了,絡秋忙忙扶起她,替她梳洗,青絲全部挽起來,就聽絡秋說:“這幾日一直下雨,官路也不好走,怕天黑了還趕不到下座城池,所以這一大早就得趕緊就出發。”
說罷,絡秋又壓低了聲音:“聽聞這一行只有夫人一個女眷。”
蘇韶棠打了個哈欠,沒把絡秋最後一句的揶揄當回事,去錫城本來就是辦正事,帶上府中女眷才顯得不倫不類。
絡秋給夫人披上披風,才敢讓夫人出門,這雨水落得狠,豆子般大小往下砸,冷風一陣陣刮,半點沒有春日的暖意。
沈玉案在府前等她,二人一道上了馬車,整個過程中,蘇韶棠都沒看沈玉案一眼,等沈玉案替她掀起提花簾時,她也只是冷哼一聲,愛答不理的。
沈玉案輕咳了聲。
從昨日夫人問他,從京城到錫城要多久後,夫人就一直沒有搭理他。
自家夫人嬌氣,坐半個月馬車,對她來說不亞于折磨,但不管怎麽說,這種時候,他不可能将夫人一人扔在京城。
他們在城門口和宋翀彙合,隊伍不緊不慢地朝錫城趕去,瞧見這個速度,蘇韶棠不由得朝沈玉案看去,但好歹記得她還在置氣,愣是沒将疑惑問出口。
但沈玉案從她動作中猜到她在想什麽,壓低了聲:“此案發生已經有半年時間,不急于趕路這幾日。”
說話間,沈玉案倒了杯茶水,卻不是自己喝,他垂眸将裏面的茶葉撇得一幹二淨,才将杯盞遞給蘇韶棠,蘇韶棠一臉嫌棄,半推半就地才接了。
系統默默看着這一幕,一時分不清這兩人究竟是誰在攻略誰。
天快黑時,一行人将将到了羨城城門口,進城後,他們就尋了個客棧歇息。
沈玉案扶着蘇韶棠下馬車,但羨城的路不如京城,水泥路也鋪得不規整,蘇韶棠盯着地上的水坑,她皺眉,臉上都是抗拒:“髒。”
沈玉案掃了一眼,就知道她是嫌棄地上泥水多,不想髒了鞋襪,不等他找出木梯,就聽女子理直氣壯地差使他:“你抱我進去。”
他們一行人引來了不少注意,沈玉案一言不發地将傘遞給絡秋,伸手打橫抱起她,剛轉身,就撞上了才下馬車的宋翀。
蘇韶棠聽見動靜,擡頭掃了眼,就不感興趣地收回了視線。
宋翀驚訝地看着這一幕,關切詢問:“可是夫人哪裏不适?”
沈玉案搖頭,從容回答:“地上髒,夫人不喜。”
宋翀啞聲,半晌才道:“皆傳安伯侯對其夫人情根深種,我往日不信,今日看來傳言倒是一點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