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曙光
上午九點,嶺南。
波光粼粼的濰河旁,茂密的叢林沿河道分部,一直延伸向遠方。只是往日靜谧的河岸邊卻沒有動物汲水,只有沾染着血跡斑斑的機甲殘片順流而下,鮮血暈染開來,染紅了河面上的落花。
炮火聲中,樹葉撲簌簌落下,被龐大的機甲集群肆意摧殘過的灌木東倒西歪了一地,黑色的烽火袅娜着升起,彌漫的烽煙裏,喊殺聲、金屬碰撞聲、爆裂聲,交織成一首鎮魂歌。
“殺——!”
長時間的作戰讓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昔日的兄弟部隊今天已經抽刀見紅,再沒有什麽比刻骨的仇恨更能激發士氣,尤其這來自背後的一刀捅得如此的深。
貝瓦軍從一開始就感覺到了夏亞那高漲的士氣,混雜的喊殺聲中的夾着宛如怒濤般的瘋狂。貝瓦人已經沒有退路了,所以咬咬牙,抛卻往日的所有種種,鐵了心的以命相搏。然而,夏亞的勢頭實在太過兇猛,那些人仿佛不知疲倦一樣,打發愈發狠厲。進攻,不斷的進攻,絲毫不給對方留下喘氣兒的機會。
雙方的士氣此消彼長,戰局不可遏制的向夏亞一方傾斜,于是貝瓦的指揮官比爾不得不向少将肖恩請求支援。肖恩很快就帶兵趕到,終于,迎來了宿命的一戰!
從四年前參加星際海國際軍官訓練營開始,肖恩就把當年唯一一個缺席了的楚朔當成了自己一輩子的對手。因為無論別人在軍營裏表現的多麽出色,巴塞的,沙門的,西沛的,無論哪國的,最後評比的時候,似乎都繞不過那個名字——楚朔。
肖恩承認他很出色,年僅十幾歲時就跟着上戰場,是他們年輕一輩當中少有的舔過血的人。但是這并不代表肖恩就會認輸,相反,他花上比其他人更多的時間更多的努力去超越他,他總有一天會證明,如果沒有家世以及國家的光環在,他肖恩絕不會比楚朔遜色!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戰場上,肖恩很快就看到了楚朔的身影,那輛在情況最危急的地方馳騁厮殺的指揮機甲,一定就是楚朔!
兩強相遇,激烈的厮殺之中沒有給其餘人留下任何插手的餘地。肖恩凝神操作着機甲,一條條指令下達,容不得自己有半點差池。果然,對手很強,非常強!這種強悍的機甲操作能力,每一招都是淩厲的殺招,殺伐果決。
但肖恩也不是吃素的,他苦練的手速在貝瓦軍中也是一等一的水平,雖然仍舊比不上楚朔,但是不至于那麽快敗下陣來。而且,身為一個軍官,比拼的可不僅僅是格鬥。指揮,他真正想跟楚朔一決高下的是指揮能力,而在他看來,現在楚朔打得這一場仗,輸局已定!
就算夏亞在嶺南這裏取得勝利又如何?倉封山一失,夏亞在元星的處境只會更艱難。肖恩知道楚朔之所以在這裏跟他們打,是為了牽制他們的兵力,好讓後方的救援行動能夠成功,但在肖恩看來,那不過就是婦人之仁,身為一個合格的指揮官,不心狠一點、有所取舍,還怎麽成事?
楚朔啊楚朔,你可真讓我失望。
肖恩不禁冷笑,手裏的動作又快了幾分,機甲幾個連招出手,雙方皆打的狠了,連帶着機甲座艙都震顫了幾下。然而這時,異變發生了。對面的機甲動作忽然變了,比剛才更淩厲,更狠辣了幾分,而且那操作速度顯然有了一個質的飛躍!
肖恩不由震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楚朔的操作速度怎麽會一下子提升那麽多?!而且這招式……隐隐之間大氣混成,不像是楚朔的風格啊!
“砰——”機甲相撞,肖恩的青色機甲被狠狠的撞開足有十米,肖恩趕緊穩定機身的同時,駭然的看見那輛黑色機甲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欺至身前,狠狠的對着他一拳砸下。
機甲表面破損,電流如蛇一般飛蹿,肖恩急急調整姿勢,招架住黑色機甲下一擊的進攻,耳麥裏,比爾上校急促的聲音卻不合時宜的響起。
“肖恩少将!不好了!指揮總部遭到夏亞軍隊襲擊!現在情況危急,請指示!”
指揮總部?!肖恩心裏一個咯噔,心裏登時警鈴大作,那只孤軍不是朝着太恩港城的方向去了嗎?!
通訊很快接到萊頓那邊,萊頓已經帶着人率先趕往總部救援,但是那只在萊頓眼皮子底下忽然消失了的部隊,再次出現之後就跟貝瓦軍打起了游擊戰,仗着部隊人少,行動路線跟鬼魅一樣,根本無跡可尋。獵人和獵物瞬間反轉,萊頓手下的那些落單了的部隊已經有好幾個就這樣被硬生生打沒了。對方下手,可是毫不留情的。
而且,誰知道他們下次會在什麽地方出現?誰知道這次去攻打指揮部是不是有一個幌子?所以他們現在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裏?太恩港城呢?真的不管了嗎?
萊頓想不通,說給肖恩聽之後,得到的也是長久的沉默。肖恩在思考,濃重的疑雲覆蓋在他心上,他也有點想不通了。
不過既然想不通,就不能在這裏死磕,否則如此緊急的情況下一定會延誤戰機。肖恩一咬牙,便當機立斷,來了一招壁虎斷尾,“萊頓,命令指揮部立刻後撤!所有人員進行戰略轉移,實行方案b,轉移至倉封山區域!記住,如果沒有把握,不要跟那只孤軍纏鬥!”
有舍才有得,肖恩從來不是會在一棵樹上吊死的人,命令一旦下達,嶺南這邊的攻勢也漸趨激烈,而後慢慢的分批後撤,給前往倉封山的部隊斷後。
至于眼前這輛黑色機甲,此時在隊友的幫助下,肖恩已經順利脫險,再度凝望對方一眼,心裏止不住的疑問:這真的是楚朔嗎?迥異的招式和戰鬥風格,可是為什麽這裏的戰術那麽像楚朔?
肖恩眉頭緊蹙,而這時,一個通訊申請彈到了他的機載屏幕上。那是通訊兵轉過來的,來自于夏亞的通訊要求。
微微沉吟,心裏的疑惑促使肖恩點下了接通按鈕,屏幕一閃,一張溫和笑着的臉龐便出現在他眼前。
“你是……楚朔的副官?!”肖恩瞪大了眼睛,握着操縱杆的手不由握緊。
“呵呵,肖恩少将居然認得我,真是我的榮幸。”索明微微點頭,看那背景,應該是在相對安全的指揮部裏,“不過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索明,是楚少将麾下的副官。”
肖恩凝眸,驚愕被強壓下去之後,一個猜測已然浮上心頭,“剛剛一直在嶺南這裏主持戰局的,是你?”
“呵呵,是我。”索明正了正軍帽,回憶了一下楚朔最慣用的語氣,道:“我模仿得還不賴,對嗎,肖恩少将。我剛開始跟少将打賭,還賭肖恩少将不會上當呢,結果果然是我輸了,呵呵,楚少将果然才是永遠的贏家。”
看着索明侃侃而談的樣子,肖恩只覺得一股氣蹭蹭蹭的往上竄。這人請求通訊到底是來幹嘛的?專門來刺激他奚落他的嗎?
“那那個人是誰?”肖恩壓着嗓音,黑着臉問。
“呵呵,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們是敵人啊,肖恩少将。”索明笑得愈發柔和,而與他同處一室的指揮部衆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這索副官以前怎麽沒看出來呢,蔫壞蔫壞的。
聞言,肖恩緊緊抿着嘴,多聽無意,立刻切斷了視訊。只是心裏郁積的那口氣真是哽得他十分難受,短短的指甲嵌進肉裏,掌心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索明特地過來奚落他,他可以認了,這是那人的惡趣味也好,故意擾亂他心志也好,肖恩可以不在乎這些。然而,索明奚落他的內容卻像一根刺一樣,深深的紮進他的心頭。
他還是被楚朔給擺了一道!
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在這裏的不是楚朔,帶兵去增援萊頓而不是這裏,那楚朔率領的那只孤軍定然不會這麽順利的在後方為所欲為!畢竟指揮部更靠近那只孤軍多一點。如果他能立刻識破這邊的僞裝,那他也許就能轉身圍剿楚朔,把他徹底扼殺在這裏!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天大的機會已經就這樣錯過了!而現在他們一旦戰略轉移,夏亞救人就更容易了。可是戰略轉移一旦開始,斷沒有再中止的道理,他們也完全沒理由再回去死磕,那只會讓自己更不利。唯一能給夏亞重創的辦法,是去太恩港城。
但肖恩再冷酷,終究也做不出去太恩港城阻撓救援平民的事。如果他這麽做了,輿論,将會把貝瓦徹底打入谷底。
于是思量再三,肖恩只得咬咬牙,黑着臉下令道:“我們撤!”
這時,貝瓦的先鋒部隊老早已經踏入了倉封山地區,後續部隊也陸續在去的路上,途中雖然遭到了夏亞邊軍的頑強抵抗,但那麽點點殘兵,構成的威脅畢竟很小。
嶺南地區的貝瓦軍撤退後,夏亞一方追擊了一定距離之後就快速回縮。以他們目前的人數,繼續追下去讨不了好,得等後續救援部隊趕來之後,再謀大計。
半個小時後,距離倉封山一公裏處。
肖恩擡頭,透過機甲視窗看到外面那個高聳的山頭,心裏終于好受了點,至少,這一塊地方算是争取到了。然而,就在他松了口氣的同時,一陣震天響的轟隆聲從遠處傳來,地面忽然之間便出現了小幅的震動,所有的機甲都為此受到了影響。
怎麽回事?!地震了?索明趕緊又一次擡眼看去,卻看見……那倉封山……塌……塌了?!!
山坡上的一個陡峰忽然間便崩裂開來,朝着山腳轟然崩塌。倉封山很大,不可能一座山都塌了,但就是這小小的一角塌陷,也是致命的。碎石巨木宛如雪崩一般朝着下面駐紮的貝瓦軍當頭砸下,大地震顫着,驚呼聲慘叫聲瞬間便被淹沒在那滾滾的洪流之下。
一滴冷汗,忽然從肖恩的額角滑落。
這是天災嗎?不,這肯定不是!倉封山地區常年安定根本沒有天災可言,這一定是夏亞人搞的鬼,是他們為了報仇,不惜把山給炸了!
楚朔,你好狠!
肖恩忍不住一拳打在機甲的操作界面上,破碎的玻璃割破了皮膚,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那種刻骨的恨意與憤怒,瞬間便吞噬了他的心神。
可是眼前的景象跟太恩港城被炸毀時的樣子何其相似,肖恩幾度張嘴,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要狠,要決絕,不就是他一直以來信奉的嗎?
與此同時,太恩港城。
岐黃駕駛着機甲穿梭在破損的街道上,開着擴音喇叭,四處巡視着。緊張的調度着人手進行救援,以及,收斂屍體。太恩港城幾天前被一輪猛烈的炮火襲擊,整個城區因此面目全非,大量平民當場死亡,還有很多人及時逃了出去,分散在周圍的村鎮,而剩餘的,都被埋在了地下。
軍隊來之前,不是沒有人想去救,而是貝瓦軍隊盤踞在這片區域內,普通人根本不敢在這時候走動。他們不會期望這群在背後捅了他們一刀子的士兵會跟他們講道理、講人權,夏亞人寧願就這樣死了!也不會再跟他們低一次頭!
于是,他們自己的軍隊來了。
當夏亞人那标志性的黑色軍服出現在他們視野裏的時候,當他們看到那個醒目的‘玖’字标志時,熱淚忍不住濕潤了眼眶。在得知軍隊的來意後,一波又一波的人便走出了藏身地點,自發的趕往太恩港城。
被埋在超市裏的三個人還沒有意識到曙光的來臨,期望與絕望交織之下,被饑餓折磨着的他們還在兀自與死神抗争着。那個戴着耳釘的混混還坐在牆角,手裏拿着終端機,一動不動。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動了,唯一的食物香腸丢給了女學生,他自己就這麽活活餓了三天,餓到頭暈目眩嘴唇發白,可是女學生流着眼淚在一旁哭泣的時候,他仍舊開口不耐煩的罵罵咧咧,一臉的痞氣。
他不禁想,原來我也是個他媽的好人,老媽你這下可以不用擔心我死後會下地獄了。
一片死寂中,終于,有那麽一兩聲異響打破了平靜。機器的轟鳴聲,人的叫喊聲,腳步聲,靜止的事物好像在這一刻都動了起來,原本死去的城市也重新煥發出生機。女學生驚喜的站起來,互相對望一眼,相擁在一起,激動的淚水順着風幹的淚痕再次流淌而下。
混混也笑了,撇撇嘴,調動起最後的力氣再度接通網絡,很好,電還剩下最後一點點,夠了。
貝瓦的混蛋們!有人來救老子我了!
撲簌簌的碎石粉末掉下,轟鳴聲來到了頭頂之上。他指尖微頓,擡頭。一直壓在頭頂的天花板被搬開了,久違的陽光瞬間傾瀉而下,刺痛了他的眼。
在那刺目的日光中,他隐約看見那搬開天花板的巨大機甲上,荊棘纏繞着的字,代表夏亞軍部的黑,tnnd,害的老子都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