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遲先生這是演上瘾了麽??
應煦嘴上是這麽吐槽, 身體卻誠實地回應了遲晏的邀請。
遲晏要派車接他,被他拒絕了。不遠處就有個地鐵站,他從這兒坐地鐵過去更方便, 更省時。
點鐘的地鐵,人正多。應煦抓着扶手, 看到燈光微晃在車玻璃上,照出一張張人臉挨擠的樣子, 也照出他嘴角微微的淤青。
啧, 沒想到應博那家夥手勁還挺大。
他又湊近了看, 皺眉,覺得這處淤傷實在明顯。
應博真是會挑地方!
他還要去見遲先生呢。
他卷起舌頭,頂了頂口腔內壁,嘗到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有點疼,他又伸手碰了碰, 若有所思。他本來就長得好看,這一動一靜之間更是招人, 頓時吸引住大量乘客的目光。坐在座位上玩手機的女孩倏忽擡眸, 她認出了他:
“你是《孤雲》那個——”
她看起來格外激動,臉頰被地鐵裏的熱氣蒸紅。
應煦垂眸看她,沖她比了個「噓」。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平添幾分少年氣。
女孩的臉更紅了。
她安靜下來, 目光卻仍在應煦的身上流連。她偷觑着他,目光忽而左,忽而右,卻總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棕色的眼睛像熬好的焦糖, 亮晶晶的。焦糖微苦, 像他皺眉的樣子, 但他比焦糖要甜,因為他的眼底其實沒有苦惱,只有雀躍的歡欣……
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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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煦下車,嘴角的傷被他抛諸腦後。他匆匆出了地鐵站,一看手機,快十點了,怕走路耽誤時間,回頭遲晏睡了,他去了反而吵他,便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一腳跨上去,往醫院的方向趕。
風不肯停,在共享單車上熱烈地唱着。
春風裏送來淡淡的花香,不知名的花兒開在不知名的地方,芬芳了應煦的心房。
“臉這麽紅?”
這是應煦裹挾着寒風踏入病房時,遲晏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應煦繼續往裏走,遲晏放下手裏的平板,問他:“外面很冷麽?”
“還好。”
應煦的臉頰被風吹紅,手背也是冰涼涼的,手掌卻很熱乎。
遲晏要把空調溫度調高,被應煦拒絕了。
“別,我剛剛騎車來的,有點熱。”
“那先坐一會兒。”遲晏說。
應煦拘謹地坐下來,雙手捏起拳頭放在膝蓋。
遲晏注視着他,病房的燈光很亮,冷白色的,照在他溫柔的眉眼上,他似乎若有所思,又道:“覺得熱的話,先把外套脫了?”
“嗯。”
應煦脫下外套,壓在腿上,好像那是他的盾牌,替他抵擋着什麽。
遲晏又打量他一眼,倏忽笑了:“怎麽?不情願來看我?”
他似乎是開玩笑的語氣,又好像暗藏着什麽。
“不,當然不是!”
應煦立馬反駁。他也說不清自己什麽心情,明明來的路上那麽激動,真到了遲先生面前,卻變得不自在了。他們在微信裏可以說是老熟人了,但其實現實中只見過幾面,昨天是氣氛太好,他不覺得,今天卻開始躊躇,他要怎麽做才好?他要怎麽做,才能讓自己看上去不像個小孩,而是和遲先生平起平坐的大人。
他還是帶着傷來的……
應煦手指彈動幾下,下意識舔了舔嘴角。
臉凍僵了,變得麻木,傷口反而更加敏銳,一點點痛就讓他皺起眉。
遲晏注意到了。
他擡手,拍了拍應煦的頭。
應煦的頭發很蓬松,軟乎乎的,手感很好。
他有些愛不釋手,但應煦已經躲開,正疑惑地望着他。
“你今天打贏了,很厲害。”
應煦:遲先生大概是在褒獎他吧?
他那麽厲害,發現了他的情緒不對,又關心他,照顧他的情緒……
可是哪有照顧人情緒還把打架的事拿出來說的??
應煦頂着那塊青紫,臉悄無聲息地紅了。
“怎麽不說話?”遲晏挑眉,“受傷了,覺得丢臉?要哥哥給你報仇麽?”
應煦:!!
應煦沒想到遲先生還有這麽惡趣味的一面,他耳朵都燒得燙紅,下意識勾了勾衣領,勾開扣得不牢靠的第一顆扣子,露出半截染上淡粉的脖頸:“沒,沒有這回事!”
“那就去服務臺拿點藥吧。”
應煦被這跳躍的話題弄得一懵,神情疑惑的看遲晏。
遲晏說:“你的臉上有傷,鎖骨也有傷,不處理一下麽?”
那是該處理一下的。
應煦拿着藥物重新回到病房,仍不覺自己已經踏入遲晏的節奏。
“過來坐。”
遲晏溫聲招呼他。
應煦坐回先前那張椅子上,他的坐姿變松弛許多。
遲晏滿意了,他伸手:“拿來吧。”
“什麽?”
遲晏說:“我幫你擦藥。”
應煦發誓,他有拒絕的,但他終究敗在了遲晏溫柔卻不容反駁的眼神裏,默默遞上了藥盤。
棉簽吸足了碘伏,變成了淺棕色。遲晏說:“先消消毒,再給你擦外傷藥膏。”
應煦主動湊上去,方便遲晏擦藥。
遲晏坐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椅子比床略高一點,應煦傾身過去,湊到遲晏面前的時候正好與他齊平。他這會兒看上去可太乖了,像在外面打架回來的貓咪,挨到主人身邊就變得溫順。遲晏看着他交付信任的模樣,心情愉快,手裏的棉棒反而捏得更緊,藏起幾分克制。
“遲先生?”
應煦微微偏頭,好像在問他怎麽還不擦藥。
“別動。”
遲晏說着,把棉簽斜靠在瓶口抖了抖,取了出來。
應煦仰着張臉,像獻祭的羔羊,他的皮膚很白,杏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是一片等待屠戮的無辜茫然。他是長得很好看的,讀表演系的學生沒幾個長相難看,他應該是個中翹楚。
但因為帶着一股天然的少年氣,總像是沒有熟透的果實,好看是好看,卻不致讓人垂涎。然而此時,他仰面受戮,喉結因仰頭的動作上下滾動,那種天真的性感卻拉扯住了遲晏的視線。
明明還是個小朋友。
卻無端招人。
“遲先生?”
還沒好麽?
應煦又在催促了。
那張淡紅色的嘴唇在說話的時候輕輕翕動,像落在白花上的紅蝴蝶,加劇了視覺沖擊。
他上唇偏薄,下唇卻很飽滿,很适合接吻。
遲晏嘆息一聲,濕潤的棉簽輕碰在他的嘴角,饒是空調開得再足,還是沁涼。
“嘶。”
應煦被冰得輕輕抽氣。
遲晏卻誤會了:“疼?我會輕點。”
棉棒來來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應煦感覺自己唇畔的濕了又幹,他脖子仰得酸了,開始後悔,他就不該答應遲先生幫他擦藥,遲先生看起來手生得很,又謹慎得過頭,這麽小心翼翼地擦,反反複複地擦,要擦多久啊?
“好了。”
終于聽到遲晏說這兩個字,應煦如蒙大赦。他用手摸着後脖頸,輕輕活動脖子,才自在了幾秒鐘,就聽遲晏說:“現在擦藥膏吧。”
應煦什麽都不想擦了,他只想捧着手機,做個舒舒服服的低頭族!
應煦的表情不難看懂,遲晏對他表示歉意:“我不擅長這個,手生,所以慢了點。這次我會做得更快更好的。”
果然。
應煦猜對了,但仍然覺得新奇。
原來遲先生也有不擅長的事。
他承諾自己會做得更快更好的時候好像個好表現的小學生哦!
“小煦,擡起頭,嗯?”
遲晏的語調微揚,喚回應煦的注意力。
遲晏已經準備好棉簽,不容他拒絕。
“那你要快一點,仰頭仰久了脖子好痛。”
應煦全然沒覺得自己這句話像是控訴,只有對待親近的人才會用的類似撒嬌的語氣。
遲晏卻被他取悅,低低笑了一聲。
“好。”
臉上的傷處理好,遲晏又看向應煦鎖骨處的傷。
應煦注意到他的視線,連忙表示:“鎖骨這裏我自己來就好了!”
遲晏并不贊同:“仰頭太久會酸,低頭太久也一樣難受,何況要去找自己的鎖骨?我幫你。”
應煦連忙擺手:“不用不用,謝謝遲先生,我可以——我可以用手機照着!”
對啊,他可以用手機照着,鎖骨上的傷好解決,臉上的傷不也一樣?
倒是麻煩遲先生了。
應煦歉疚地看了遲晏一眼,卻發現遲晏神色間似乎有幾分意興闌珊。
又或許,可以解讀為遺憾。
遲晏幫應煦拿手機,看他毛毛躁躁給自己的鎖骨塗上碘伏,抹好藥膏,然後把棉簽一丢,高高興興:“好了!”他跟遲晏說了一聲,去服務臺歸還藥品。
病房重新變得安靜。
遲晏靜坐在病床上,眼眸幽深。
他是不是對小朋友太關注了?
應煦很快去而複返,他還惦念着,覺得自己沒給遲先生幫什麽忙,反而讓遲先生照顧他。遲晏聽他這麽一說,正好順勢按鈴,讓護士搬來一張陪床:“你今晚住這,回報我的機會還多着呢。”
應煦于是想盡辦法為遲晏服務,在病房裏忙來忙去,像只揪着自己尾巴轉圈圈的小貓。
遲晏看着他忙乎,一會兒掃地,一會兒丢垃圾,但是他的私人物品應煦一概沒碰,還挺有分寸感。正想着,應煦端着一盆熱水出來了:“遲先生,洗臉!”
遲晏沒有拒絕,他傾身在床畔洗臉,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
應煦看他發笑,有些奇怪:“怎麽了?遲先生。”
遲晏還是笑着,一如初見,卻讓應煦聽見冰面破裂的聲音,看到春暖花開:“沒什麽,我只是覺得……第一次在床上洗臉,還挺新奇。”
洗完臉,遲晏開始洗手。
應煦百無聊賴,就在一旁看着,他這才注意到遲晏長了一雙很好看的手,手指修長,指骨分明,就連手指上的薄繭都長得恰到好處。他不禁豔羨,因為他一直有個遺憾,就是他的手長得不好,手掌不寬,手指也細細短短……
“在看什麽?”
夢寐以求的好看的手在眼前晃了晃,應煦恨不得把它一把抱住,據為己有。
但他不能,他只能發出來自肺腑的感慨:“遲先生,你的手長得真好。”
遲晏微愕,他小時候常聽人誇他長得可愛,聰敏有文藝細胞,執掌遲家以後聽得比較多的是誇他有錢有勢,眼光獨到,唯獨沒聽人誇過他的手。
他感覺應煦的目光還在他指尖流連,是那樣真誠。
“你手長得這麽好看,籃球一定打得很好!”
應煦猜得沒錯。
遲晏臉上的溫和卻漸漸褪色。
他很擅長節制自己的感情,只是淡淡說:“我洗好了,小煦。”
應煦忙把水倒了,又轉回來,時間已經不早了。
遲晏說:“辛苦你了,趕緊睡吧。”
應煦确實累了,他點點頭。
“晚安,遲先生。”
應煦睡了,遲晏也睡了。
病房的燈被按滅,窗外的霓虹仍在窗簾上不知倦怠地流動。
遲晏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應煦聽着他的呼吸聲,感覺心裏格外安寧,好像泡在了溫水裏,每個細胞都輕飄飄的,好舒服。他把自己縮了縮,縮進被子,回憶這一天發生的種種事情。
早上來探望遲先生的那位夫人是誰呢?先前忘記問遲先生了。明天問問看吧。居然和他長得那麽像,真是奇妙的緣分!
應博今天挨了他的拳頭,回家二伯和二伯母一定會問吧?以他的脾氣,指不定會說出什麽鬼話。但他不怕他說,就算二伯母再鬧,他也不低頭。反正他不受這個氣。
還有遲先生……
他怎麽會突然站不起來呢?
應煦不敢拿這話去問遲晏,但不代表他心裏沒有疑慮,只是暖烘烘的被窩顯然不适合思考這麽難解的問題,他很快被倦意侵占,沉沉地睡了過去……
應煦是在一陣沉重的呼吸聲裏醒來的,他睡得迷迷瞪瞪,極困難地睜了睜眼,沒睜開,便在被窩裏扭了扭,換個姿勢準備繼續睡。此時,他又聽到了牙齒輕輕磨蹭的聲音,伴着那沉沉的呼吸聲,在靜谧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好吵啊!
應煦在被窩裏撲騰兩下,表達自己的憤怒,他還想再睡,卻突然想到什麽,驟然睜開了雙眼——
是遲先生!
他現在不是睡在家裏,是睡在遲先生的病房。
遲先生怎麽了?
應煦頓時清醒,他睜大雙眼,眼睛還幹澀着,只看到了滿眼的黑。霓虹燈都在深夜黯淡,只有皎潔的月光試圖突破窗簾,灑下一點月暈。
應煦撐着手臂爬起來,低低喊:“遲先生?”
遲晏沒有回答。
他的呼吸更急促了,牙齒磕碰的聲音反而停下來,好像在極力忍耐着某種痛苦。
應煦慌了,趕忙爬起來,去開病房的燈。
刺眼的燈光把病房照得慘白,遲晏躺在藍白相間的床鋪裏,他的頭發是床上唯一的深色,此時已經被細細密密的汗水打濕。他的眉是緊皺着的,臉上表情緊繃,透出難忍的痛意,卻緊咬腮幫,不發出一點兒聲音。
他是痛的?還是做了噩夢?
應該是後者。
車禍并沒有使他受傷,他是犯了心病。
那樣溫柔的一個人,原來不是沒有痛楚,沒有情緒,只是他太克制,都隐忍在心裏。
應煦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揪着痛了。他不清楚遲晏在痛苦什麽,卻為他而痛。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拔高聲音,試圖把遲晏從噩夢中喚醒:“遲先生,你快醒醒!”
然而,遲晏走不出來。
應煦看向被子的一角,那裏一直在抖,就像他的心也一直在抖。那是遲晏的手,他在夢裏都握着拳頭。應煦再顧不上其他,他趴到床頭去推遲晏的肩膀:“遲先生,遲先生,你醒醒!你只是做了個噩夢,你快點醒,醒過來就好了——啊!”
應煦的手驟然被攥住,被攥得緊緊的。
噩夢裏的遲晏顯然是具有攻擊性的,應煦被他抓痛了,皺起了好看的眉。他試圖掙開遲晏的手,沒想到男人力氣大得很,他根本掙不開。他急了,又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拿腦袋去撞遲晏的手。
“遲先生——”
握在他手腕上的大手緩緩松開,應煦還要往前撞,被一只厚實但濡濕的手掌抵住了額頭:“應煦?”遲先生的聲音有些沙啞,藏着深深的疲憊。
應煦鼻子酸了,卻笑了出來:“是我,遲先生!”
他抓住遲晏的手,笑容燦爛得像個小太陽,驅散了病房裏的冷意。
遲晏的視線微移,看向應煦緊握着他的那雙手。他的手掌不大,掌心卻很溫暖,手指雖然不長,卻把他抓得緊緊的。他也看到了應煦手腕上的指痕,他很歉疚:“抱歉,我做噩夢了。”
“嗯。”
應煦看着他低垂的睫羽,在那雙堅定的眼睛被濃密的睫毛遮蓋的剎那,他竟從這個溫和從容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脆弱。他想摸摸他,手比心還快,輕輕碰觸在男人漆黑的頭發上:“醒來就沒事了。”
遲晏沒想到,幾年沒做的夢又重新回來了。
那段不願回首的過往不肯在白天現身,卻潛伏在他的夢中。
他神色深沉莫測,嘴裏卻輕聲說:“是的,醒來就好了。”
小朋友很擔心他。
他不想看他臉色煞白,神情緊張的模樣,故意岔開話題:“手掌黏膩膩的,好難受,小煦,你能幫我打一盆水來麽?”
應煦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他馬上就去。
“等等。”
不料遲晏又叫住了他。
“蛤?”應煦回頭,看到遲晏緩緩撐起身子,把自己坐直。他趕緊給男人遞上靠枕。男人卻沒靠住,而是彎下腰,從床的另一頭拿起一雙拖鞋,應煦的拖鞋。他聲音微沉,難得的不悅卻又深藏關心:“把鞋子穿上再去。”
應煦才赫然發現,他剛剛起床太急,這半天都沒穿鞋。當時情急,他完全沒感覺,現在看到遲晏手裏的拖鞋,才覺得腳底板涼透了。他趕緊接過鞋子,穿上,說了聲「謝謝遲先生」,便又匆匆去往洗手間。
應煦打了水回來,遲晏重新洗臉洗手。
應煦趁這個時間看看手機,淩晨三點鐘,他們才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等遲晏洗好,應煦又幫忙把水倒了。
終于忙完,又聽遲晏喊他:“小煦,過來。”
應煦搬了椅子坐過去,他的衣服在被窩裏揉亂了,神色略顯疲倦,落在遲晏眼裏,卻十足可愛。遲晏讓他把手給他,然後仔細端詳他手腕的淤青,蹙眉:“弄傷你了,我很抱歉。”
這是他第二次為這事道歉了。
“沒事的,”應煦完全沒放在心上,為了讓他安心,還特地轉了轉腕子,“你看,我什麽事都沒有!”
遲晏堅持:“還是要擦點藥。”
“不要那麽麻煩了……”
然而不等應煦再拒絕,遲晏已經按下呼叫鈴。
值夜班的護士很快送來了藥物。
應煦忙說:“謝謝你啊護士小姐姐,真是麻煩你了。”
他真覺得不好意思,因為給他送藥的是老熟人,他先前去服務臺拿藥才麻煩過人家。
護士小姐長得俏麗,笑起來還有個淺淺的酒窩,她搖頭說:“不必客氣,就當是伸伸腿吧,我在服務臺前坐了那麽久,也覺得累了。”
應煦看出她眼裏的疲憊,深知這份工作并不容易,再次對她表示感謝,并送她到病房門口。
“好了,小弟弟,”護士小姐把聲音壓低,小聲提醒他,“趕緊哄哄你的家屬吧,他不高興了。”
什麽家屬??
憑着給魏連霄當假男友的經驗,應煦只愣了一秒就懂了:“不是,護士小姐姐你誤會了,我和遲先生不是男男朋友關系。”
“嗯嗯,”護士小姐敷衍地點點頭,“你快進去吧,門口冷。”
她顯然沒把應煦的話當真。
穿着病服的男人靠在床頭,正注視着他們呢。
看他那緊盯不放的樣子,好像她要叼走他的兔子似的,這不是男男朋友,是夫夫麽?
護士小姐替應煦合上了病房的門,應煦解釋無果,只能轉回遲晏床畔。
遲晏笑看着他:“你和那位護士小姐很投緣?”
“啊?還好吧。”
他居然回答說還好。
遲晏臉上的笑容又溫柔了幾分:“是了,你和誰都聊得來。”
和他也是。
應煦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明明遲先生是笑着的,他卻直覺他可能不太高興。
“遲先生……”
遲晏沒等他往下說:“時間不早了,把藥擦了,早點睡吧。”
“哦,好。”
擦完藥,遲晏便提醒應煦睡覺。應煦見他神色淡淡,似乎沒再生氣了,也不好再問,便乖乖爬上床,和他道了晚安。
燈又一次熄滅,室內一片漆黑。
應煦沒什麽睡意,他枕着一條手臂側躺着,去聽遲晏的呼吸。
遲晏沒有什麽動靜,但他的呼吸聲不對,他顯然也沒睡着。
是因為噩夢麽?
應煦也做過噩夢,在他爸媽去世的那段時間,他頻頻做夢,每天渾渾噩噩。他比誰都清楚,一個有故事的夢該有多壓抑。遲先生的夢,是不是也有故事呢?
“遲先生。”
在靜谧的空間裏,應煦試探着叫遲晏。
遲晏回了他一個輕輕的鼻音:“嗯?”
“我睡不着。”
應煦努力找話題:“我的臉有點痛。”
遲晏說:“你盡量別壓着傷口,睡一覺會好很多。”
“嗯。”
應煦又說:“我本來不會挨這兩拳的,太久沒打架,手生了。”
他本來沒計較應博的事,現在一想,倒真覺得郁悶了。
遲晏聽他語氣悶悶不樂,說:“手生了也沒關系,你可是未來的大明星,到時候帶一堆保镖,不用自己出手。”
應煦曾經跟遲晏說過自己想要成為大明星的願望,他沒想到遲晏竟然記得,還拿這話來安慰他。他悶聲笑起來,被窩裏都是潮濕而歡快的空氣:“你說得有道理。以後「大明星」再打架,那都是要收演出費的!”
應煦打開了話匣子,開始絮絮叨叨。
遲晏是他最忠實的聽衆。
微信上那一個個冰冷又有趣的文字變成了青年歡快的聲音,那聲音近在咫尺,好像無形的手拉着遲晏,為他鋪開生活的美好畫卷。
他就像這三月春光,無聲燦爛。
誰靠近他,都會被他溫暖。
應煦,應煦。
應是和風煦日,入他心懷。
說着說着,應煦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遲晏的呼吸也逐漸變得平緩,他們共赴夢鄉,嘴角微揚……
第二天,應煦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光已經大亮。早晨的風從翻飛的窗簾間吹來,吹散了室內淡淡的百合香氣。曾經和他有過幾面之緣的助理先生已經到崗,而他同為打工人,還在床上呼呼大睡!
應煦騰地從床上爬起來,先看時間,已經八點半了!
遲晏坐在床上翻看着李政清新送來的文件,聽到應煦的動靜,聲音溫柔動聽:“早安,小煦。”
“早安,遲先生!”
應煦說着,動作沒停,他飛快跳下床,穿好鞋襪,把外套一罩,用手抓抓睡亂的頭發,那慌張的樣子讓遲晏想起小時候看的童話故事裏害怕遲到的兔子。
遲晏看得好笑,他告訴應煦:“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你先洗臉刷牙,不要急,李政清會送你去學校。”
應煦頓時放下心來。
洗漱完畢,遲晏沖他招招手:“來吃早餐。”
李政清上前,把床頭櫃上的餐盒打開。熱氣蒸騰,然後散開。餐盒裏一層是蝦餃,一層是蟹黃包,蒸得玲珑剔透,能看到薄薄的面皮裏鼓鼓囊囊的餡兒,勾得人食指大動。
碗筷、蘸料悉數擺好,李政清讓開一步:“遲總,應先生,請。”
應煦要給自己提椅子,李政清十分殷勤,提前幫他搬好。
“謝謝……”應煦看他,似乎在考慮要怎麽稱呼他。
李政清很有眼色:“我叫李政清,應先生,你叫我小李就好。”
應煦:“……”
可你看起來不小了。
應煦老覺得這位李助理似乎在他前面謙卑得過分了,在送他去學校的路上也是如此。他似乎時刻嚴陣以待,想應煦所想,急應煦所急,這樣一來反而搞得應煦怪不自在,畢竟他可不給人家發工資吶!
到學校了。
李政清剛停好車,火速開門下車,趕到後排給應煦開車門。
“應先生,您請。”
應煦沒忍住說:“李助理,你叫我應煦就好。”
李政清神色恭順:“好的,應先生。”
應煦:“……”
應煦無法,只能接受他的熱情。
這天應煦只有上午排了課,下午沒課,奶茶店那邊從六點半開始上班,他難得有一下午空餘時間。遲晏聽說了,在他埋頭吃蝦餃的時候便和他約好了午餐,要他去醫院陪他。
應煦當然是不……會拒絕啦!
別說他本來就很樂意和遲晏相處,單是遲先生報給他的午餐菜式,就令他饞到不行,才吃完早餐就開始惦記午餐了。
“應先生,中午十二點半,我來這裏接您?”
李政清看了眼腕表,迅速确定好時間,他用征詢的語氣,好像面對個大客戶似的。
應煦忙說:“李助理,你不用專程來接我。你公務繁忙,我自己過去就好,不麻煩你了。”
李政清語氣殷切:“您說這話就太客氣了,您是遲總的……客人,我自然要謹遵他的吩咐,為您服務。請把您的聯系方式告訴我,中午我聯系您。”
應煦無法,只能給他個電話號碼。
李政清站在車旁,目送應煦進了校門,才坐回車裏。他先給遲晏彙報了「工作」,以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一種近乎邀功的語氣,然後心情愉快地開着車,往公司駛去。
遲晏的回複很快就到:“做得很好,中午準時。”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令李政清如聞仙樂。
他就知道,他做對了!
李政清忘不了早上的事——當他踏着晨露走進遲總的病房,正欲開口的時候,坐在床上的遲總沖他比了一個「噓」的動作。他示意他別做聲,同時目光往左看,看向臉埋在被子裏睡得沉沉的青年,眼神溫柔。
李政清在遲晏身邊呆了那麽久,早習慣他用溫和僞飾自己,然而那一刻,在遲晏的神色裏他看不到半分陰翳,那是發自內心的溫柔,像巨龍守護自己的寶藏——他們遲總,也會有在意的人?
李政清看向縮在被窩裏的青年,才發現他們曾經見過幾面。
他似乎叫……應煦?
“應煦!”教室裏人流漸漸散去,谌致遠一把抓住應煦的肩膀,把他往懷裏帶,“你小子要往哪兒去?你才出了車禍,你就不能消停點麽?!走,食堂吃飯去,一會兒給我看看你的傷,除了臉上,別的地方還有麽?知道你不愛擦藥,但是我們學表演的,臉上的傷可輕忽不得,這張臉可是你吃飯的本錢呢。”
谌致遠跟個老母雞似的絮叨個不停,他把應煦夾在胳膊底下,好似夾了個娃娃。應煦個頭也不算矮,卻不及他高大,此時被他委委屈屈地壓着,不免皺眉。
“好了,致遠,今天我不去食堂吃飯,回頭再跟你說。”應煦說着,拉開谌致遠的手,“我今天中午有約,得趕時間。”
“喲,有情況啊。”谌致遠促狹地看他,擠了擠眼睛,“男的女的?我們學校的還是校外的?”
應煦見不得他這副表情,一個巴掌呼過去,蓋住他的臉:“是朋友,朋友,你別多想!”
谌致遠的臉部肌肉在他的掌心裏動啊動的,嘴巴仍不安分:“我沒多想,倒覺得你可以多想一想,平時我們兄弟要約你多難啊,你這會兒錢都顧不上掙,着急忙慌要去見人家,不是搞特殊麽?”
應煦被他呼出的熱氣蒸得手掌燙紅,他的心口也像被炭火炙着一般,頓時縮回手:“我不和你說了,回頭請你喝奶茶!”
谌致遠見他步履匆匆,還在後面高聲喊着:“封口費呀?一杯奶茶可不夠!”
可以。
很好。
奶茶也沒了。
應煦咬牙切齒,臉紅得更厲害了。
他趕緊走出校門,就見李政清已經在等他了。
“應先生。”
行吧,他還是這麽客氣。
應煦已經懶得糾正他了,沖他點頭示意,上了車。
車子啓動,正從學校裏走出來的幾個學生都伸長了脖子。不知是誰撞了黃海洋一下,急道:“洋哥,你看,應煦那家夥又換男人了!”
黃海洋才來上學,他兩邊臉頰鼓得像饅頭,一只腳一跛一跛,被人問起,就臭着臉說自己是摔的。這話難以取信他人,畢竟他的鼻梁都沒事,沒道理摔傷兩邊臉頰,只是大家都清楚他脾氣大,不好八卦他。
沒想到黃海洋經這一「摔」,竟像變了個人似的。看着應煦坐上豪車,他也不羨慕了,整個人冷漠頹喪,只道:“不要再招惹他,代價你們承受不起。”
三天了,他的臉還是痛得厲害,那是他愛嚼別人舌根的懲罰——修理他的人是這麽說的。黃海洋只是想起那個陰暗潮濕的巷子,想起那兩個魁梧高大的男人,就覺得一陣膽寒,傷腿神經性地抽痛。那個人還聯系他,要他再給他做事,可他從來沒告訴過他,還有人護着應煦,為應煦撐腰,甚至雇人來揍他!
那個人聽了他的控訴,陷入沉默。
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恨恨的聲音:“魏連霄,魏連霄!你竟然鐵了心護着他……”
他才知道,收拾他的人是魏連霄,應煦的前男友。
他們倆餘情未了,他去摻和什麽呢?
平白做了別人手裏的槍。
黃海洋想明白了,但又有什麽辦法?經此一次,他算是看明白了,在權勢面前他比地上的蝼蟻還要渺小,魏連霄只是撣撣灰塵,他就要痛上很久,聯系他的那個神秘人也是一樣吧?他們神仙打架,他是再也不敢涉足了,甚至連憤恨的念頭都不敢生出。
與此同時,遠揚集團總部。
魏連霄剛結束一個會議,他理着衣袖上的袖扣,正大步流星往辦公室走。會前張旻匆匆來報,給他帶來了有關應煦的新消息,他趕着開會沒時間聽,此時不免有些期待。按照他對應煦的了解,那家夥是時候低頭了。昨天張旻就說,他派去A大的私家偵探根本沒見着應煦,聽說他請了個病假。
呵,急生病了?
魏連霄有些譏诮,覺得這樣也好,生完這一場病,應煦那不該有的傲骨也該軟下來了。
他今天該去看看他了,給他帶去合同,還有他的關心。應煦會明白的,只要他乖乖的,他會好好待他,但他要是敢亮爪子,絕對讨不着好果子吃。還真是讓人期待啊,生病的應煦會是什麽樣呢?剝開那層倔強的外衣,臉色潮紅,嘴唇蒼白,虛弱病态的表情應該也很……可人疼吧?
魏連霄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自己渾然不覺,被陽光浸透的玻璃窗卻照出了他的愉悅。
“魏總!”
高跟鞋在瓷磚地面在敲出清脆的響聲,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
“魏總,請等一等!”
魏連霄回頭,皺眉看着追上來的女助理:“在公司跑什麽跑,像什麽樣子!”
“是,魏總教訓得是。”
女助理低眉順目,她沒有辯解自己其實沒跑,只是走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