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張光慶在家裏戰戰兢兢等着, 不知道那邊又鬧成什麽樣子,十分擔心自己這張嘴闖禍。幸虧接到褚家貴的電話,打來說褚鳳蘭已經回家了, 給張光慶說一聲。
張光慶這才放心, 從家裏出來,就直被大路上接褚鳳蘭。
褚鳳蘭騎着車子, 遠遠看見張光慶那矮胖的身材, 那雙腿真的又粗又短, 走路的時候像兩個勺子一樣, 撥來撥去的。她默默嘆了口氣, 騎近了,就聽見張光慶喊她:“鳳蘭,鳳蘭。”
褚鳳蘭也不答應, 騎遠了才停下來,轉頭看張光慶:“你快點。”
張光慶就一路小跑, 跑到褚鳳來跟前, 根本不知道要生氣, 還在一旁陪着笑臉問:“到底怎麽回事啊。鳳霞沒被開除吧。”
褚鳳蘭搖搖頭,“沒有,回家吧,回家再說。”
“行。”張光慶笑嘻嘻地,“走, 咱回家。我給你冰了西瓜, 回家肯定涼透了。”
褚鳳蘭還真的有點渴了,回到家便讓張光慶去切西瓜。
張光慶把大鐵桶從院子裏提過來, 對褚鳳蘭道:“這水還是我去前面井裏打出來的。涼的厲害。西瓜肯定也冰好了。”
“快點切吧, 渴死了。”褚鳳蘭不滿道。
“好。”
張光慶切了一半西瓜, 留給褚鳳蘭,剩下的問鳳蘭還吃不吃。
褚鳳蘭便道:“吃不完。這一半夠了。”
“那我把這些給我媽送去。”張光慶拿着西瓜往外走,走到客廳門口,便大聲喊起來:“媽,鳳蘭讓我給你送點西瓜,可甜了。”
張夢蘭在客廳坐着,和張光茹兩人正在看電視劇,聽見光慶喊,便讓他進來。
張光慶把西瓜放下,道:“鳳蘭說可甜了,讓給你們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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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夢蘭臉上總算有了笑意,“鳳蘭有時候也懂事。”
張光茹早就看出來張光慶的小把戲了,冷冷哼了一聲,拿起一塊西瓜道:“最好是你媳婦讓送來的。”
張光慶不示弱,本來是送了西瓜就回去的,可這一會兒怎麽看張光茹都不順眼,他站在那裏半天,一直盯着張光茹,直到張光茹被他看毛了。
“幹啥?”張光茹急問,“不回你房間,一直看什麽?”
“我看你好看。真的好看。”張光慶報了仇,這才要離開。
他可知道他姐的軟肋了,就特別忌諱別人說提及她的外貌。
“滾!”張光茹直接把手裏的西瓜扔了過去。
張光慶早就跑了。
回到房間,褚鳳蘭已經吃完西瓜,躺到床上去了。
張光慶看她好似有些心事,走過去問:“不是鳳霞沒事嗎,又怎麽了?”
褚鳳蘭盯着窗戶,看了半天,也不回話。
張光慶很擔心,以為真的出了什麽事,便側躺在床上,支起左手,托住腦袋,一雙眼睛緊緊盯着褚鳳蘭,擔心問:“到底怎麽了,有什麽事你說,我能幫上忙的肯定幫。”
褚鳳蘭許久沒吭聲,最後才動了動嘴:“鳳霞拿回家的果丹皮真好吃。”
張光慶微微一滞,然後擡手在鳳蘭額頭上摸了一下,确定沒有發燒,不是在說胡話,才放心。
紀曉卉看完電影回家,走進胡同後,見私下沒人,便一邊走一邊哼起了歌。
崔毓秀聽出來紀曉卉的聲音,立刻問:“是曉卉嗎?”
紀曉卉腳步停下來,警覺道:“誰叫我?”
崔毓秀這才走過來,看着曉卉道:“曉卉,是我。”
“姨,是你啊。這麽晚,你在我家門口坐着幹什麽?怎麽不進去?是不是沒人?”紀曉卉說完就伸手往包裏拿鑰匙,還以為家裏沒人呢,可一探頭看見裏面燈亮着呢。
“家裏有人啊,姨,你怎麽不進去呀?”
“姨找你有點事。”崔毓秀道,“就不進去打擾你爸媽了。”
“哦。”紀曉卉微微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麽,立刻問:“是不是鳳霞沒借到錢?讓你來找我了?”
崔毓秀只覺得一下就不好了,果然,她的猜測沒錯。
自從褚鳳霞開始擺地攤,崔毓秀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預感。她總覺得褚鳳霞不僅僅是想把東西換成錢那麽簡單。如果真是那樣,就不需要再去進來這麽多的貨。現在不光晚上擺攤,擺攤也要去。如此只有一點,那就是鳳霞急需錢。
今天褚鳳蘭找來,崔毓秀就知道,鳳霞不僅僅是瞞着她,還瞞着全家。
崔毓秀想來想去,想起上周日的時候,鳳霞早早起來出去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先拐到了曉卉家。紀曉卉可能知道什麽。
所以崔毓秀就來了。她放心不下,想從紀曉卉這裏打聽。
可還沒問,紀曉卉自己就說出口了。
紀曉卉自說自話:“鳳霞沒來找我,我以為兩千塊錢湊夠了。原來沒湊夠啊。不過我現在手裏沒錢,都借給曉卉了。姨,你這樣,你回去給鳳霞說,我再給她借,讓她等我一天。明天,明天晚上,我給她送去。”
紀曉卉說完,才想起來問:“姨,鳳霞還差多少?”
崔毓秀這才徹底明白,原來鳳霞是需要兩千塊。
她看着紀曉卉問:“曉卉,你和姨說實話,鳳霞要這麽多錢是幹什麽啊?”
紀曉卉這才知道自己說漏嘴了,驚訝問:“姨,你不知道啊?”
……
崔毓秀從紀曉卉家回去,腳步極其沉重。
她這個二女兒,再次刷新了自己對她的認知。
褚鳳霞的好多想法和行為,已經完全超出了崔毓秀對她固有的認識。
很多事情,在崔毓秀看來,是褚鳳霞想都不會想,更不會做的。
可現實情況确實,褚鳳霞和以前不一樣了。
崔毓秀回到家,家貴正在打電話,坐在太師椅上,右手拿着聽筒,左手還在不停撫弄着線圈。
童童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正看得起勁,葫蘆兄弟集結在一起,準備去救爺爺了。
崔毓秀也沒說什麽,直接往自己房間去。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來。
那張全家福,就挂在牆上,崔毓秀覺得自己好久好久沒有看一眼了。
也或者,自己每天每秒都在看,可是忘記了。
她覺得她許久不看了。上面的人都陌生了。
崔毓秀站在全家福前面,上面是一家五口。
剛剛滿一周歲的家貴、站在懷裏的褚鳳霞,還有撅着嘴的褚鳳蘭。最後,崔毓秀的目光定格在褚念之的臉上。
褚念之一點都沒有老,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一點都沒老。還是那個樣子。
崔毓秀突然心裏疼的厲害,她不知道為什麽挂在牆上的不是她,如果是她,是不是也想褚念之那樣,可以永遠保留年輕時的模樣。
崔毓秀緩緩擡起手,把手放到自己臉上,摸到了很多很多褶皺。
她老了。
他還那麽年輕。
“你好狠心。”崔毓秀喃喃道,“就這麽扔下我們,走了。”
“媽,你說什麽?”
褚家貴放下聽筒,問崔毓秀。
崔毓秀沒回頭,只是說:“你一會兒去接你二姐一趟,太晚了,她自己回來,我不放心。”
“我知道。”褚家貴看一眼時間,“我馬上去。”
褚家貴對電話那頭的君歌道:“君歌,我要去接我二姐,先不說了。”
“嗯,對,就在電影院。十字路口那裏。”
“他們工廠發不下工資,拿東西抵的。我姐擺個地攤,都賣出去,不就換成錢了?”
“行,不說了,我走了。”
褚家貴戀戀不舍挂了電話,站起身時,崔毓秀已經回房間睡覺了。
許童還在看電視,已經到了結尾,馬上結束了。
“童童,一會兒看完,去找姥姥睡覺,聽見沒有?”褚家貴說。
“我知道。”許童道,“舅舅再見。”
褚家貴騎上車出門,想了想又折回來,在大門外面上了鎖,這才放心去接褚鳳霞。
而另一邊,姚君歌挂了電話,就要往外跑。
她今天還沒有和褚家貴見面,剛剛聽說褚家貴要去電影院附近接他二姐。姚君歌就想着給他一個驚喜。
姚君歌慢慢把聽筒放下,盡可能不發出什麽聲音,然後悄悄往外走。
可她還沒推門出去,就聽到她媽趙雁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這麽晚了,你去哪裏?”
姚君歌連忙停下來,轉頭看她媽,讪讪道:“我、我哪裏也不去。”
“不去?”趙雁指指姚君歌身上的背包,“那你背包幹什麽?”
姚君歌知道瞞不過去,便實話實說:“我想去找家貴。”
“你知道幾點了嗎?”趙雁氣得指一下座鐘,“你自己看看幾點了。”
姚君歌心虛瞄一眼:“九點半。”
“呵呵,原來你也識字啊。我以為你認識表呢。”趙雁走過去,一把把門反鎖了,“你要是出去,就不要想着進來。”
姚君歌撅着嘴:“媽,你這是幹什麽啊,我就是見一下家貴就回來。現在也沒有多晚,才九點半。”
這是姚長卿也從書房出來了,對君歌道:“九點半了,聽你媽的。哪裏都不能去。”
姚君歌只能作罷,把身上的包用力往沙發上一扔,氣呼呼道:“你們不是同意我和家貴在一起了嗎?”
趙雁立刻糾正:“哎哎,你話沒說對啊,沒有人同意你們在一起。是說可以考慮看看。”
“考慮?”姚君歌看向她媽:“你要考慮多久?”
趙雁懶得和她繼續攀扯這個問題,把客廳的燈一關:“反正不是立刻能給你結果的。現在請你回房睡覺。”
看着姚君歌老老實實回了房間,趙雁這才松了一口氣。
姚長卿已經上床休息了,拿着報紙慢慢看,見趙雁也進來了,勸道:“別管她那麽嚴,小心物極必反。”
“不管行嗎。都九點半了,還要出去。一個女孩,什麽都不懂。萬一,萬一被……”
“我看你就是想得多。”姚長卿說,“我看家貴就不是那種人。”
“哼。”趙雁冷哼道,“男人不都一樣?那可是你的寶貝閨女。你覺得家貴不是那種人,那你放她半夜出去啊。”
姚長卿不說話了,知道自己也沒把握,只能自己勸自己,“反正我看家貴挺有分寸的。”
趙雁沒說話,換了睡衣,躺到床上,問:“你就這麽同意了?”
姚長卿想了想,“那怎麽辦?不同意還能拗得過君歌?”
“先不說家貴他二姐的事。就家貴的工作……”趙雁頓了一下,“在造紙廠,一個車間的小工人,你覺得他……”
“你這就不對了啊。”姚長卿斥責道:“工人怎麽了?”
趙雁白了姚長卿一眼,不再說這個話題,自己想了好一會,喃喃道:“我還是覺得,君歌要出國。她應該繼續去讀書。”
“也得她去。”
“如果有人陪她去呢?”趙雁突然道:“你想過沒有,君歌可以出國鍍金,家貴也行啊。他出去一趟,回來就不一樣了啊。哪裏還需要繼續做工人。”
姚長卿終于放下手裏的報紙,轉頭看向趙雁。
褚鳳霞把這幾天擺地攤的錢放在一起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确定無誤。
除去要交給庫管的成本,褚鳳霞這幾天一共賺了兩百二十塊。
距離一千塊錢還有很大的差距。可是沒辦法,已經到的最後期限。
褚鳳霞把錢放好,便騎上車去食品廠。
她剛剛推上自行車,就聽到崔毓秀從裏面出來。
“鳳霞。”
褚鳳霞停下看她媽,“怎麽了,媽?是不是童童的事?你把他送到文化宮回來就行,中午我去接。”
“不用。”崔毓秀道,“我接就可以。我把他送過去,然後就去旁邊的公園轉轉。到點就去接了,你不用管,好好上班吧。”
褚鳳霞嗯一聲,“好。”
崔毓秀說完,沒有要讓褚鳳霞走的意思。
褚鳳霞只能又問:“媽,是不是還有什麽事?”
崔毓秀看着褚鳳霞,許久沒說什麽,只是從口袋掏出一疊厚厚的東西。
用報紙包着,褚鳳霞不知道是什麽。
崔毓秀走到鳳霞身邊,打開鳳霞背着的包,直接把那一疊東西塞進鳳霞包裏。
褚鳳霞微微一滞,“媽,什麽啊這是。”
崔毓秀把包又給鳳霞拉上,她用力握着皮包的拉鏈,不想讓褚鳳霞再拉開。只是對褚鳳霞說:“媽也沒有多少,這是你姐平時給的,也有我自己存的。不多,就一千塊錢。你拿着用。”
褚鳳霞以為自己聽錯了,呆呆看着崔毓秀,“媽……”
“行了,走吧。”崔毓秀垂下眼睛,不去看鳳霞,“你想幹什麽就去幹,年紀輕輕,不怕失敗,什麽都不用怕。大不了回家,有我在,肯定少不了你的一口飯。”
褚鳳霞呆滞住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崔毓秀的錢,也從來沒有想過崔毓秀會給她錢。
褚鳳霞低下頭,只覺得挂在自己身上的皮包,有那麽重,那麽重。
她的眼睛火熱火熱的,噙在裏面的淚水,也滾燙滾燙的。
“快去吧。”崔毓秀一揮手,“別晚了。”
褚鳳霞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來的,挂着那些錢,一直騎到食品廠。
來交錢的人不少,財務室已經站滿了人。
褚鳳霞背着包走到財務,王叔已經在等着了。
“王叔。給你錢。”褚鳳霞從包裏把錢拿出來,遞給王叔:“這是從倉庫拿貨的成本。”
“全賣完了?”王叔驚訝問。
“嗯。”褚鳳霞點點頭。
“不錯啊。”王叔把錢收了,“廠長要見你,先別交錢了,去廠長辦公室吧。”
褚鳳霞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敲敲門,劉剛在裏面道:“請進。”
看見褚鳳霞來了,劉剛便問:“錢湊夠了?”
“嗯。”褚鳳霞說,“也算吧。”
“從倉庫拿走的貨都賣光了?”
“賣完了。”褚鳳霞說,“廠長找我來是?”
“這是一份合同,你看看。”
褚鳳霞拿起合同,劉剛坐在她對面,耐心等她看完。
就見褚鳳霞一邊看一邊笑,最後把合同放下,問:“真的?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嗎?”
“是。”劉剛說,“剩下的一千塊錢,需要你按照合同,在今年12月底前交上。然後免收你前三個月的錢。從第四個月開始,你要按着合同上的數繳。當然,上面的數不是我們自己随便填的,是按照之前炒貨車間三年內的平均月利潤算的。你看一下。”
褚鳳霞用力點頭,“我清楚了。謝謝劉廠長。”
“不用謝我。這是廠領導一起研究的結果。因為炒貨車間和其他車間不一樣,所以才出了這個特例。還有,你那一千塊錢,作為你的啓動資金吧。總是要招人,要進原料的。”
褚鳳霞拿着合同,信心十足,“那,我就簽字了。”
從廠長辦公室出來,劉紅遠遠就看見拿着合同的褚鳳霞。
她趕緊跑過去,問:“鳳霞,我怎麽聽說你要承包炒貨車間?你快和我說,我聽錯了,你肯定沒有那個想法。”
褚鳳霞把合同擺在劉紅面前:“紅姐,我已經簽完合同了。”
“錢也交了?”
“交了。”褚鳳霞說。
劉紅差點就暈倒了,不可思議看着褚鳳霞:“你這孩子,你怎麽回事?怎麽想着承包炒貨車間?那裏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在別的車間,還能繼續幹活。你要個炒貨車間幹什麽?難道你會炒瓜子?”
“我不會。”褚鳳霞誠實道,“但是我可以學。”
“和誰學?”劉紅不可思議看着褚鳳霞,“咱們廠子一個炒貨師傅都沒有,你要和誰學?”
關于這個問題,褚鳳霞早就想過了,她心裏有最好的人選。
劉紅看着褚鳳霞的眼睛,免不了胡思亂想,最後搖搖頭,對鳳霞說:“不會,他一定不會教你的。教給你了,人家還怎麽做生意?鳳霞,你別想了。”
沈懷強的膝蓋還沒好,石膏也沒拆,這天熱,箍着石膏,總是癢的難受。
他在床躺不住了,便坐起來。
上午十點多,家裏沒有人。孩子們都出去忙了,張夢蘭在外面和沈繼明一起出攤子,只有中午快做飯的時候才會回來。
沈懷強無聊得狠,扶着桌子慢慢站起來。
架上拐杖,他慢慢往外走。
瓜子攤前,沈繼明早就可以獨擋一面。
之前沈懷強總是覺得離開自己不行,不管是進料,還是煮瓜子,炒瓜子,每一個工序,都要他經過手掌過眼才行。誰知道自己這一受傷,才算明白了,沈繼明完全可以一個人幹完所有的活,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沈懷強有些失落,他拄着拐杖遠遠看去,張夢蘭也坐得遠遠地,除非很忙了,一次來了很多人,她才有機會去招呼,否則,張夢蘭也是派不上什麽用場了。
沈懷強沒有再往前,他不想過去,總覺得自己應該放老大獨自一人守着這一份家業了。
“沈師傅?”
沈懷強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他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個女孩,正笑盈盈瞧着自己。
女孩身邊還有一個中年女人,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齡。
沈懷強看着她們,問:“你們找誰?”
“你是前面瓜子攤的沈師傅對不對?”劉紅立刻走近了,笑着說:“我們是專程來找你的。”
沈懷強微微一滞,覺得不可思議,“找我?有什麽事嗎?”
……
三個人坐在沈懷強家的院子裏,沈懷強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做了一輩子的炒瓜子,竟有人說要請教自己,學這門技術。
沈懷強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麽教,教老大的時候就讓他在一旁看着自己做,時間長了,沈繼明自己摸索出來了。
此刻面前兩個女人,提出了可以出錢買配方等等,可沈懷強自己都不知道配方是什麽。
“沈師傅,是這樣的。”劉紅語重心長道,“你不方便的話,可以給我們寫個配方,我們自己炒。比如煮瓜子的時候,多少原料配多少大料,大料都放什麽。然後配多少鹽來煮。煮多久,曬多久等等。”
“你就把這個配方賣給我們,也可以的。”
沈懷強心裏為難。
他很老實,老實了一輩子。不會撒謊。而且看着眼前提着禮物來的兩人,也不願意過多隐瞞,畢竟這炒瓜子,會做的人多了去了,幾個街道就有一家出攤賣的,無所謂什麽秘方不秘方的。
但是一點,劉紅說的這秘方,沈懷強是真的沒有。
他都是下手抓。炒十斤瓜子用多少大料,多少鹽,都是自己随手一抓扔進去的。
當然,這随手一抓,不是真的随手一抓,而是一輩子的經驗。
“秘方什麽的,我是真的沒有。”沈懷強搖頭,“這炒瓜子簡單着呢,我給你們說說,你們回去一炒就可以。”
眼看着千方百計找到的希望要泡湯,褚鳳霞只能說,“沈師傅,你是不是對我們出的價格不滿意,要不然,回來你和家裏人商量商量?”
“不是不滿意,是不能騙你們。你要的秘方什麽的,我是真沒有。我每次也都是随便一抓,具體配了多少,我自己都不知道。”
褚鳳霞知道這老師傅應該沒說謊話,老一輩的人做這些,哪裏會有什麽定量配比,都是按着多少年的經驗來的。如果說這配方值錢,還不如說是這麽多年一次次的炒制經驗值錢。
劉紅和褚鳳霞為難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褚鳳霞只能又道:“那沈師傅,你看這樣行嗎,我聘請你,你來給我們當大師傅,指導我們炒瓜子。”
沈懷強從來沒想過,自己做了一輩子個體,臨到老了,又有工作了,還是被食品廠聘走呢。
沈懷強一時沒了主意,他只覺得自己突然又有用了。
下午遠遠看着瓜子攤,看着沈繼明一個人獨當一面,還在想自己真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可沒想到,這一會兒,自己又成了別人需要的人。
褚鳳霞簡單給沈懷強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包括承包了炒貨車間,馬上就要開始投入生産。但一個大師傅都沒有,總不能自己炒。
又提出帶沈懷強去看看工廠的炒制機器,炒制過程和現在沈懷強的單鍋炒制完全不一樣了。每天炒出的量會很多,而且不需要再受包裝的限制,可以直接封口包裝,不會受潮。
沈懷強難掩激動的心情,從來沒想過自己做的瓜子還可以量産。除了附近住的人之外,還可以賣到更遠的地方去。
沈懷強聽到這裏,心底波瀾起伏。他擡眼看向褚鳳霞,眼睛裏都是展望。
褚鳳霞也看出來了,她對沈懷強道:“沈師傅,你晚上和家人商量一下。如果可以,我明天來接你,去工廠看看。看看我們的車間和炒貨機器。”
沈懷強嘴巴動了動,許久才問:“一共幾個人?”
褚鳳霞實話實說:“現在就我和紅姐。”
劉紅随之點點頭,“對,現在暫時是我倆。”
沈懷強:“暫時?”
“嗯。因為我們車間一切是從零開始。我暫時沒有想着招什麽人,因為有機器,我和紅姐兩人應該足夠了。等如果以後産量大了,可以再招人。”
劉紅立刻道:“對,就是這樣。”
劉紅本來對要不要到褚鳳霞的炒貨車間來,還是持保留态度的。
如果去,也是為了這麽多年的情分。可是情分不能當飯吃,劉紅十分清楚。
但聽了褚鳳霞的計劃後,劉紅突然動搖了。
這些天,不管是孩子上學的事,還是其他,劉紅覺得褚鳳霞已經不是之前的褚鳳霞了。她變了很多。變得比以前有規劃有計劃。尤其是聽到褚鳳霞說要去請沈家瓜子鋪的老板出山時,劉紅就堅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這把年齡,最後一拼,也就在這一次了。
劉紅随即答應要跟着褚鳳霞在炒貨車間幹,想着反正自己也要退休了,不如在這個時候堵一把。
真的幹不成,那就直接退休回家看孫子得了。
可萬一幹成了呢?
劉紅想押一次,就押褚鳳霞是塊璞玉。
也押自己還年輕,能再拼一次。
送走兩人後,沈懷強拄着拐杖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他是雀躍的,是歡欣的。從來沒有過的那種感覺,好像又被需要了,也能幹更多的事,比一個攤子更大的事。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懷強一直心不在焉。張夢蘭也沒有心思顧及他,腦海裏都是沈繼軍那邊,不知道今天白天電線拉上了沒有,現在有沒有電了。能不能燒水了,是不是和在家裏一樣,又喝生水,再喝壞了肚子,可該怎麽辦。
只有沈繼明看出來了,可他也只是感覺沈懷強和平時不太一樣,具體的事情也沒有多問,只問一句是不是有什麽事,沈懷強搖頭回道,沒有。
張夢蘭吃完晚飯,就一門心思等沈繼亮回來,兩人說好了的,等沈繼亮換了班,回家騎車帶張夢蘭去太平莊。
張夢蘭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晚上九點了,沈繼亮才回來。
沈繼亮也來不及吃飯,拉上張夢蘭就往太平莊去。沈繼明還有瓜子要炒,借口說不去了。
張夢蘭知道沈繼明還在生氣,氣他弟就那麽辭職了,稍稍勸了勸,趕緊拿着烙好的餅,坐上自行車就走。
沈繼軍這一天又沒白忙,他是個行動派,腦子裏沒想到的,手裏活也先到了。白天一天的時間,不僅扯好了電線,煤氣也請人來接好了。最好的三間房間,沈繼軍重新上了一邊白漆,三間房漆好了兩間半,漆着最後一間的時候,洪钰和于偉輝就來了。
洪钰幾乎是提着于偉輝的耳朵來的,一進門就對着沈繼軍罵于偉輝不仗義,兄弟幹個體,他為什麽不一起幹,為什麽不來幫忙。諸如此類的話,說了個天翻地覆。
于偉輝委屈啊,心想你到底是讓我辭職還是不讓辭職?來的路上不是還說這工作不能辭,怎麽一到了這裏,又嫌不辭職了?
沈繼軍從梯子上下來,歪着腦袋看洪钰和于偉輝在自己面前演戲。
兩人演的可像了,尤其是洪钰,提着于偉輝的耳朵,都給他提紅了,疼得于偉輝大叫,可人就是不松手。
沈繼軍什麽也不說,就站在那裏看他們演戲,就當是累了,中場休息一下。
直到兩人都演累了,洪钰放下手,然後佯裝踢了一下于偉輝,讓他趕緊幫忙去。
“沒看見繼軍哥在刷牆嗎,還不趕緊去刷。”洪钰大聲道。
然後又跑出去,再回來,拿了兩個保溫桶,對沈繼軍笑笑說:“軍哥,還沒吃飯吧,看我給你帶了什麽。都是我們飯店裏最好吃的。你別幹了,這麽累,你歇着,讓小輝幹。”
洪钰說完,就在地上鋪了幾張報紙,笑嘻嘻把菜都倒出來,沈繼軍一看,果然都是自己喜歡的。
“還有啤酒呢。”洪钰砰一聲給起開了,遞給沈繼軍,“軍哥,喝啤酒。”
沈繼軍依然沒說話,可是接過了啤酒,拿起筷子,先吃起來。
洪钰就在一旁蹲着看,笑嘻嘻的對沈繼軍說這個好吃那個好吃,又裝模作樣的催于偉輝,讓他趕緊好好幹,不能歇着,軍哥這都幹了兩天了一個人,你才來,還不趕緊多幹點。
沈繼軍十分清楚洪钰的想法。
于偉輝不想辭職,也就不能和沈繼軍繼續搭夥幹私活。洪钰知道,一旦沒了沈繼軍,單靠于偉輝的工資,即使兩人結婚了,也養活不起自己。先不說別的,就這幾年,兩人搭夥幹私活,于偉輝已經攢了些錢了。如果不幹這些私活,家裏的老父老母估計都吃不好。
于偉輝不能離了沈繼軍的私活,其實沈繼軍也是一樣的。
他和于偉輝搭檔好多年,配合十分默契。這剛剛開始,到處都是用人的時候。去找人,也不一定能找到什麽樣的。于偉輝是最合适的那個。
于偉輝站在梯子上,要刷不刷的,眼睛和耳朵一直往沈繼軍這邊使勁兒。他仔細聽着洪钰和沈繼軍說什麽,可一進來,都是洪钰叽叽喳喳,沈繼軍半個字都沒說。
于偉輝沒有心思繼續刷了,心裏沒底,不知道沈繼軍會不會松口。
沈繼軍喝完一瓶啤酒,又啃了一個大豬蹄子,這才舒坦了。
洪钰連忙遞給沈繼軍一張紙,然後說:“軍哥,吃點這拍黃瓜,解膩呢。我讓大師傅多放了些荊芥,你最喜歡吃了。”
沈繼軍拿起筷子,夾了滿滿一筷子,吃下了,才說:“一起吃吧。”
于偉輝的耳朵一動,趕緊從梯子上跳下來,笑呵呵對洪钰說:“我就說嘛,軍哥肚子裏能撐船,不會不管我的。”
沈繼軍白他一眼,繼續道:“你不想辭職,平時就來不了。只能周日或者晚上來。我還要再找人。這樣,咱們親兄弟明算賬,把話先說清楚。和以前一樣,計件給你算,行不行?你來了,幹多少算多少,一個月一結。不來,我會找其他人。你看這樣行不行?”
“行,怎麽不行啊,太行了。”洪钰立刻接道,“軍哥,你這麽算很公平,很公正!”
洪钰又轉頭囑咐于偉輝:“今天晚上你別走了,跟着軍哥把牆刷完,再幹點別的。軍哥都說話了,你也得表現一下。”
于偉輝摸摸腦袋,笑道:“還用你說,我褥子都帶來了。”
沈繼軍瞧他一眼:“沒床啊。”
“那我睡哪裏?”
“地上。”沈繼軍笑道。
三個人正喝酒吃飯,張夢蘭和沈繼亮就來了。
張夢蘭本想着這老三得多慘呢,在黑漆漆的房間裏,摸黑後悔呢。誰知道,推門進來,人家三個坐在正對門的房間地上,正對着酒瓶子吹呢。
沈繼亮看着他們,哭笑不得,對張夢蘭道:“媽,你還特意烙了大餅,覺得你家繼軍沒飯吃,你看見沒有,人家吃的舒服呢。”
張夢蘭氣個半死,提着那一大袋的烙餅就走進去。
洪钰趕緊站起來,“嬸子,你怎麽來了,這麽晚。”
沈繼軍也笑嘻嘻站起身,接過張夢蘭帶的大餅,“媽,我就想着這一口呢,你就給送來了。剛剛還和小輝說,這要是能再吃着我媽烙的大餅,那才美呢。”
張夢蘭不理他,仔細看了看剛粉刷的牆,見裏面的東西都搬到院子裏了。她偷偷戳了一下沈繼亮,沈繼亮立刻會意,替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