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擺攤的時候人多, 這不做生意不知道,擺了一次才明白,原來只要看着街上有人, 就不舍得收攤子。”褚鳳霞問:“童童睡着了嗎?”
“睡了。”崔毓秀還是不肯相信, 問:“你真的去擺攤了?”
“嗯。”
褚鳳霞把剩下的東西放在客廳茶幾上,“媽, 你也去睡吧。我這些東西先別動, 等明天我再拿出去賣。明天周六了, 晚上肯定人多。”
崔毓秀皺皺眉,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是有點不耐煩,“行了,你也趕緊去睡吧。”
她沒有問褚鳳霞晚上賣了多少錢, 她不願意問。感覺問了也是白問,一晚上能賣出去三瓜兩棗不能?淨是胡鬧。原本是有正式工作的, 非要下了班再去擺個什麽地攤, 這讓街坊鄰居看見了, 不知道又要說什麽。
褚鳳霞要進去把許童抱回自己房間,崔毓秀拿着大蒲扇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道:“行了,別抱了,再把他弄醒了。在我屋裏睡吧。”
“那你就睡不好了。要不然你來我們卧室睡, 我去你那屋看着童童。”
“算了。”崔毓秀往自己房間走:“我一挪床就睡不着。”
時間還算巧, 工廠給了三天時間,第三天正好是周日, 財務和辦公室都休息, 所以便往後拖了一天, 要求是周二一早來財務交一千塊的押金并簽臨時合同。褚鳳霞下了班便匆忙往家裏趕,回到家拿好東西,早早去了十字路口,想占個好位置。
她環顧了四周,發現沒有昨天賣核桃大娘的身影。褚鳳霞便自己找了一個好位置,先鋪上了報紙。
一切都準備妥當後,擺地攤的人才陸續來了。
褚鳳霞還是賣的那三樣:餅幹,水果糖和果丹皮。
她晚飯也沒來得及吃,順手打開一包餅幹,湊合吃幾口。
這次明顯有了經驗,看見有人路過,褚鳳霞便喊起來:“餅幹糖塊果丹皮。”
她的聲音洪亮、咬字清晰,和第一次的叫賣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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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上的十字路口比往常熱鬧許多,出來擺地攤的也不少。褚鳳霞旁邊就有一個賣蔥油餅的,上次褚鳳霞沒見這個攤子,今天正好擺在褚鳳霞旁邊,老板手上功夫了得,一團面在他手裏像個玩具,任由他捏扁揉圓。案上還擺着一大盆切好的小蔥,抓一把蔥,往餅坯裏一包,然後按扁擀圓,再放進油鍋中炸,那蔥香味一直在往鼻子裏撲。
褚鳳霞吃着自己的餅幹,吃着吃着,就感覺不香了,一直往蔥油餅攤子那裏瞅。
蔥油餅三毛一個,五毛錢兩個,巴掌大,煎出來後都放在上面的鐵架子上控油,褚鳳霞看着直咽口水。
這要是往常,她早就拿出來五毛錢買兩個蔥油餅了。
可現在,五毛錢要賣五個果丹皮才行,褚鳳霞不知道要喊多少聲才能引來一個客人,而且還不一定買,所以她不舍得,別說五毛錢,一毛錢也不舍得。
褚鳳霞就看着那蔥油餅,咽了兩塊餅幹,不過幸運的是,這蔥油餅實在太香了,不需要人喊,便能引來不少人光顧。大家買完蔥油餅後,一轉頭便看見果丹皮。吃完煎炸的東西,都願意在來個果丹皮或者水果糖解解膩,褚鳳霞沒想到她竟然借了蔥油餅的東風,不用喊,顧客自然來。
有着這蔥油餅的加持,褚鳳霞的水果糖和果丹皮賣的很快,可惜了大餅幹,和香噴噴的蔥油餅相比,大家更喜歡蔥油餅,買餅幹的人少之又少。
褚鳳霞坐在小馬紮上心想:果然,要辯證着看問題。
“姥姥,我媽在這裏!”
熟悉的聲音響起,褚鳳霞聽見了,慌忙擡頭找許童,下一秒,就看見許童跑了過來。
她沒想到許童竟然來了,褚鳳霞連忙朝他揮揮手,許童跑的很快,一下撲到褚鳳霞懷裏:“媽媽,我和姥姥來看看你。”
褚鳳霞驚訝問許童:“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擺攤?”
“姥姥說,十字路口有擺地攤的,想着你應該是來這兒了。我們就來看看,沒有就回家。誰知道,你真的在這裏。”
許童說着話,崔毓秀也走了過來,看一眼褚鳳霞擺的地攤,眼見為實,這次是真的相信了。
“你還真的來擺地攤了?”崔毓秀問道,“我還以為你騙我們呢。”
“怎麽會。”褚鳳霞站起來,把小馬紮遞給她媽,“媽,你坐會兒。”
“不了。”崔毓秀搖頭,“我轉轉,看着這地攤還真不少,那邊好像是賣鞋的。”
“是。”褚鳳霞連忙說。
“走,童童。跟着姥姥轉轉。”
崔毓秀一招手,許童便站起身,“媽媽,我陪姥姥轉轉,她一個人,不安全。”
褚鳳霞欣慰看着自己兒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家的男子漢。”
周六晚上來看電影的小情侶很多,也有出來散步,帶着孩子特意逛地攤的。褚鳳霞只覺得眼前人頭攢動,一個接一個的從自己的小攤前走過。大家都随意買點什麽,帶孩子來的家長,總是拗不過孩子,随手買上幾塊水果糖也是有的。大家生活好了,不在乎幾毛錢,家裏有糖,出來也是要再買幾顆才可以。
褚鳳霞擺在舊床單上的水果糖和果丹皮眼看着越來越少,一毛兩毛的錢票子塞滿了褚鳳霞的小背包。
等到晚上八點多,旁邊那家蔥油餅要收攤了。
這人才剛開始上,他們就要收攤了。褚鳳霞連忙問老板怎麽那麽早。
老板笑着說,和好的面全賣完了,沒有面了,沒得蔥油餅可以賣。
褚鳳霞連連在心裏贊嘆,真是好生意。
褚鳳霞拿出五毛錢買了兩個蔥油餅,老板硬是又給了一毛,說都是出來擺攤的,算便宜一些。褚鳳霞不願意占人的便宜,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大熱的天在爐子前烤着煎餅。便抓了幾塊水果糖,塞進那家老板的孩子口袋裏。
蔥油餅放在油紙袋中,還熱乎着,褚鳳霞順手把袋子挂在自行車把上,那蔥香味在頭頂環繞,一直到崔毓秀帶着許童回來。
許童手裏拿着三個玻璃珠,是崔毓秀花一毛錢給買的。最近許童迷上了彈玻璃珠,每次都是玩大寶的,自己沒有,今天看見了,崔毓秀就給他買了三個。
褚鳳霞把馬紮讓給崔毓秀,然後從車把上拿下蔥油餅,給許童和崔毓秀一人一個。
“就是剛剛你旁邊那家賣的?”崔毓秀問,“一開始來的時候,就聞見香味了。”
“是。他們生意好着呢,一會兒就賣光了,收攤子了。”
“沒想到啊。”崔毓秀搖搖頭,“這社會越來越好,我看他那麽一大缸面呢,都賣完了,得賺多少錢啊。”
“不知道。”褚鳳霞說,“媽,你快嘗嘗味道。我看很多直接找來買的,一買就好幾個。說是只周六晚上來這裏擺攤,平時不來。”
“是嗎。”崔毓秀咬了一口,點頭贊嘆:“不錯,味道真的不錯。”
許童跑了一圈也餓了,一塊蔥油餅幾下就吃光了。崔毓秀掰着吃了一半,剩下的也給了許童。
吃完閑着無事,崔毓秀這才注意到,褚鳳霞那一堆抵工資的東西,已經被她賣的七七八八了。
“沒剩多少了?”崔毓秀說,“沒想到兩天就能賣這麽多。”
“人多啊。”褚鳳霞道,“今天好多人,大家都喜歡晚上出來散步。今天餅幹賣的不好,就剩餅幹了。”
崔毓秀壓根沒想到褚鳳霞能出來擺地攤,更沒想到她竟然賣出去了,而且還賣出去那麽多。一切都在崔毓秀的意料之外,讓她不得不重新打量自己的二女兒。
許童吃完蔥油餅,覺得渴了,又想着趕緊回家給大寶看他新買的玻璃珠,便和崔毓秀說要走。
褚鳳霞也覺得這裏人太多,不太安全,讓崔毓秀帶着許童先回去,自己還要再等一會兒。
崔毓秀牽着許童離開,走之前叮囑褚鳳霞早些回去,太晚了,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人都走了,對面的地攤也慢慢撤了不少。
褚鳳霞看着自己攤子上僅剩的一點餅幹,想着這些也不用賣了,拿回家給許童留着吃好了。正要收攤的時候,一串自行車鈴聲響起,從她攤子前經過。
褚鳳霞擡頭看他們,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男孩,好幾個人一起,騎得很快。
那群人走了,可又回來了,一樣晃着自行車鈴,最後停在褚鳳霞的小攤前面。
問好了價格,幾個人便把剩下的餅幹全買了。
褚鳳霞原本還在想這些餅幹賣不出去了,誰知道他們能全買走。
褚鳳霞給裝餅幹的時候順口問了一句:“你們買這些餅幹做什麽。”
幾個年輕小夥也不避着,說:“我們去滑旱冰,經常餓,別的東西不好帶,餅幹一人塞兜裏幾包,餓了就吃。”
“主要是能請冰場裏的女生吃。”
“哈哈哈哈。”
“你淨說實話!”
褚鳳霞明白了,這是去滑旱冰呢。
可是她不知道這個時候已經有旱冰場了,便問:“旱冰場在哪裏啊?”
“電影院後面那個大院子裏。”男孩說,“可多人了。”
男孩們把餅幹拿好,騎着車都走了。
褚鳳霞沒剩下什麽東西,剛剛又送了男孩們一些水果糖,可以說全部賣光了。
她把東西收拾好,推上車子要回家。
還沒走呢,突然想起男孩們說的旱冰場。
她騎上自行車便往他們說的方向去,果然,沒多久,就聽到一陣陣喧鬧的音樂聲。
旱冰場門口豎着一個用廢舊紙箱寫的牌子:帶鞋兩塊,租鞋三塊。
裏面的彩燈拉着,絢爛奪目。年輕的青春在裏面舞動,揮灑着一天中最後一點熱量。
褚鳳霞看到了剛剛買餅幹的幾個男孩,他們正坐在門口的櫃子前面換鞋,幾個人一邊換鞋一邊打打鬧鬧,還不時沖裏面的人吹口哨。
于偉輝在後面推着車子,沈繼軍用力往前踩。經過電影院門口時,沈繼軍停了下來。
“怎麽不走了?”于偉輝在後面喊起來。
沈繼軍沒回話,只是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昨天來擺了地攤,今天就不來了?
沈繼軍搖搖頭,自言自語:“還以為她能堅持多久。”
“什麽?”于偉輝以為在和自己說話,立刻應了一句,“軍哥,你說什麽?”
“沒事。”沈繼軍繼續往前走。
兩人打了一個櫃子,這是要給人送去。
昨天說好送的,結果因為木料的事,沒能送過來。今天早早收了工,給人送櫃子。
畢竟做生意的,耽誤不起。人家也是看他沈繼軍手上的活好,交付快,所以才找他做的。
櫃子不大,就放在門口用來收錢。不值當買多好的東西,找沈繼軍用廢木料打了一個,勝在價格便宜,還實用。
于偉輝在後面推着三輪車,還不時轉頭往後看。
說好的,洪钰下了班就過來,看着時間,也應該到了,不知道為什麽還沒人影。
他們一拐彎,就到了旱冰場。
旱冰場剛開不久,離沈繼軍家很近。兩家也認識,所以老板直接找沈繼軍打的櫃子。
沈繼軍從來不挑活,什麽大單小單通通都接,別說一個櫃子,就一個面板,只要找他,他也給做出來。
沈繼軍踩着三輪車往前走,就看見五彩斑斓的燈光外面,一個人站在門口,認認真真地往裏面看。
褚鳳霞不知道裏面正在放什麽歌曲,反正是十分動感的舞曲。裏面彩燈閃爍,再加上震耳欲聾的舞曲,站在外面的褚鳳霞也被火熱的青春感染了,推着自行車的她,微微點着頭,跟随音樂的節奏。
這好像是一副靜止的畫面。
在沈繼軍的眼裏,旱冰場裏面的那些喧鬧好像只是一個背景板,似乎停止了一般,只有外面站在月光下的女人才是流動的。
月光在流動,傳來的音樂聲在流動,她的身影也在流動。
如果說第一次見面是偶然,第二次見面是緣分,那麽現在呢?
沈繼軍也不知道這是兩人的第幾次見面了。
好像這個世界很小一樣,小到只有他們兩人,随時随地都能遇見。
沒有人看見沈繼軍現在這幅表情。
如果有人看見,一定以為他傻了。
因為嘴角那抹傻乎乎的笑。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笑。
“軍哥,又怎麽了?”
于偉輝總是不合時宜的出來打斷沈繼軍眼前的畫面。沈繼軍這次難得沒有剜他幾眼,只是淡淡道:“又遇到熟人了。”
于偉輝往前走了幾步,借着月光才看清楚是誰,連聲道:“好巧啊,又遇見你了。”
褚鳳霞見是于偉輝,點點頭笑了,“是啊,好巧。”
她指指旱冰場問:“你們來滑旱冰?”
“不是。”于偉輝道:“我們來送櫃子。”
沈繼軍已經把三輪車停好,見于偉輝已經寒暄完,便問:“搬不搬?”
“搬。”
于偉輝趕緊走過去,和沈繼軍一起往下擡。
櫃子不大也不小,正好卡在三輪車裏。于偉輝和沈繼軍往下擡,兩人一動櫃子,三輪車也跟着動,挪了好幾次,都擡不下。
褚鳳霞見狀,連忙把自行車停好,過去幫忙扶住三輪車,“我幫你們扶着,你們再搬。”
有人幫忙就再好不過了,櫃子一下就被擡了下來。
沈繼軍擡着櫃子往裏走的時候,看了褚鳳霞一眼,道:“謝謝。”
褚鳳霞朝他微微點頭,又看見旱冰場門口還有塑料板擋着,便快走過去,幫忙挪了一下。
于偉輝便對褚鳳霞說:“先別走,洪钰馬上就來了。”
褚鳳霞原本是要走的,聽到這句只能留下來。
洪钰馬上就要來了,自己再執意要走,有點不通人情。她便跟着站在旱冰場門口,往裏瞧着。
滑旱冰的人越來越多,有專心滑的,也有專心戀愛的,大部分都是結伴而來,男孩帶着女孩,一邊滑一邊聊天,有的幹脆不滑了,倚在欄杆處,專心談起來。
戀愛,果然是要談的。
不停地說話,你說我聽,我說你聽,這樣才能談出感情來。
“真的是你,鳳霞!”
洪钰來了,走到門口就看見了褚鳳霞,沒想着真的會是她,特意走近了看一眼,然後驚訝叫起來。
褚鳳霞轉身看洪钰,今天洪钰穿了一件連衣裙,彩色燈光下看不太分明,應該是純白色的。
洪钰紮着高高的馬尾,十分有精神。
她手上還提着一雙鞋,旱冰鞋。
于偉輝見洪钰來了,趕緊跑過來,看見洪钰提着鞋,便道:“怪不得來這麽晚,原來你又回家拿鞋了。”
“既然來了,肯定要滑一下再走。”洪钰一手提着鞋,一手去拉褚鳳霞,“走,鳳霞,滑冰去。”
褚鳳霞微微一滞,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洪钰拉了進去,她忙不疊道:“我不會滑旱冰。”
“啊?”洪钰坐在換鞋的凳子上看褚鳳霞:“你不會啊。”
“我不會。”褚鳳霞說,“我沒滑過。”
“那我教你,可簡單了。只要會走路,就會滑。掌握好重心就可以。”
于偉輝和沈繼軍本來打算送了櫃子後去于偉輝老舅家看院子呢,這下好了,洪钰突發奇想要滑冰,這又去不了了。
于偉輝不好意思看向沈繼軍:“軍哥,你看,她也沒提前和我說要滑冰。咱說好去看院子的,這也沒法去啊,裏面都是男的。”
沈繼軍明白于偉輝的意思,洪钰人長得好看,性格也潑辣,一會兒進場,肯定又是全場焦點。不知道惹得多少異性過來搭讪,于偉輝可半步也不敢離開。
“那明天再去。”沈繼軍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對于偉輝道:“正好來了,你也去滑吧。”
于偉輝開心地挑眉,找老板要了鞋子,直接坐下換。
洪钰嫌棄看身邊的于偉輝一眼,皺眉道:“你不是還有事嗎,你也滑?”
于偉輝嗯一聲,“怎麽了?只許你滑,不許我滑?”
洪钰嘆口氣,對着褚鳳霞搖頭,然後說:“真沒勁。”
裏面音樂聲音太吵,于偉輝便問:“你說什麽?”
洪钰立刻轉過身,扯住于偉輝的耳朵,對着他的耳朵大喊:“我說,真沒勁。出來滑個旱冰,還得讓你盯着!”
于偉輝恨恨瞪了洪钰一眼,然後用手死死拽着洪钰的裙擺,大聲道:“你出來滑個冰,還穿什麽裙子?一轉,裏面都被看見了。”
洪钰故意挑釁:“滑旱冰的時候穿裙子才好看,你懂什麽。再說了,這麽暗的燈光,誰能看得見裏面穿什麽?那盯着看的,不是流氓嗎?”
洪钰說完,見褚鳳霞還在那裏站着,就喊老板,給鳳霞也那一雙鞋。
褚鳳霞連忙拒絕:“我真的不會,這裏人太多了,也不适合學。你先進去滑,等哪天人少了,你再教我。”
洪钰拗不過她,只能點頭自己先進去了。
于偉輝換得慢,眼看着洪钰進去,越着急就越穿不好,最後好不容易穿上了,晃晃悠悠地也跟了進去。
一時間,就剩下沈繼軍和褚鳳霞兩人了。
褚鳳霞原想着洪钰進去後,看她滑幾圈,就和旁邊的男人說再見,先離開的。
可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來人打斷了。
旱冰場的老板走了過來,站在沈繼軍身旁,給沈繼軍遞了根煙。
沈繼軍也沒拒絕,拿着煙,和老板聊了起來。
兩人寒暄幾句,老板便問:“這是你女朋友?以前沒見過啊。”
褚鳳霞知道對方說的是自己,微微往旁邊站了一下,自我介紹道:“我是洪钰的朋友。”
“哦。”老板點點頭,“常來玩。”
褚鳳霞微微一笑,擡眼就看見沈繼軍的眼睛。
那是一雙形容不出來的眼睛。
他的眼型狹長,眼皮薄且單。
微微一掀,就像有話要說。
他的目光深邃,裏面有無數個故事。
但是那些故事,他又不願意講給任何人聽。
和往常一樣,他穿了一件汗衫,黑色的。
因為天氣熱,又搬了櫃子下來,他出了很多的汗。
這是一個超級愛出汗的男人,褚鳳霞每次見他,他的衣服都是濕的。
他的頭發也被汗水打濕了,一根根的十分分明。
黑色的發梢還在往下滴汗水,他也毫不在乎,任由它們胡鬧。
“來,繼軍,幫我看看,這個櫃子能不能修。”老板對沈繼軍道。
沈繼軍立刻跟着他走了過去,那是一個大的展示櫃,一層一層的隔斷,是用來存放旱冰鞋的。
其中有一塊木板掉了下來。
沈繼軍伸手去拿木板,裏面太黑了,沒看清,只覺得手一放上去,就鑽心的疼。
他縮回手的時候,看見一塊木屑直接釘進了手掌。
老板沒有發現,繼續問:“繼軍,這能不能修啊?”
“能。”沈繼軍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等明天,我拿來工具,給你修了。”
“行。”老板也很爽朗,拍了拍沈繼軍的肩膀,“那明天我等你來。”
沈繼軍聲色未動,又說了幾句,直到有人從旱冰場離開,老板趕緊過去結賬。
他出門直接往外走,走到路燈底下,這才伸出手。
右手手心處被木屑紮了進去,沈繼軍對着路燈仔細看了看,确定沒有其他碎屑,便直接用左手拔了出來。
一股鮮血随之流出,溫溫熱熱的。
沈繼軍有點後悔了,手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包紮,應該找到包紮帶,再拔的。
他轉頭便看見褚鳳霞自行車上的舊床單。
“你車上放着的是舊床單嗎?我能不能撕一點?”
褚鳳霞怎麽都沒想到,耳邊突然有人說話,而且是這種奇怪的要求。
褚鳳霞不解看向沈繼軍。
沈繼軍無奈伸出自己的右手,上面鮮血一片。
褚鳳霞一時間愣住了,然後立刻點頭:“可以。”
得到允許後,沈繼軍便往外走。
褚鳳霞慌忙跟上來,“別用那個。”
她從包裏掏出一塊淡藍色的手帕,這是許童的,上面還有彩色的氣球圖案。
“用這個吧。”褚鳳霞把手帕遞給沈繼軍,“床單太髒了,會污染傷口。”
沈繼軍說了謝謝,然後接過手帕。
在褚鳳霞沒來得及問要不要幫忙時,他已經快速打了結,包紮好了。
“要不要去醫院?”褚鳳霞問。
“沒事。”沈繼軍淡淡道,“回家消毒就好。”
褚鳳霞點點頭,仔細看了一眼,才知道這是一雙經常受傷的手,上面已經是傷痕累累了。
昏黃的燈光下,褚鳳霞第一次有一種感覺。
好像面前的男人,是一棵樹,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
那種可以讓她依靠的踏實,是褚鳳霞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怎麽了?”沈繼軍看見褚鳳霞一直盯着自己的手,連忙撤了回去。
“沒事。”褚鳳霞驚慌之中收回目光,幾秒後才緩回神,她慌張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幫我和洪钰說一聲。”
“好。”
褚鳳霞推上自行車,再擡眼看向沈繼軍,然後迅速移過目光,“別忘記消毒。”
“好。”
“對了,我叫沈繼軍。謝謝你的手帕。”
“我叫褚鳳霞。”
兩人對視一秒鐘,然後又都快速轉移視線。
“再見。”
“再見。”
當褚鳳霞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時,沈繼軍突然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見到她的時候,沈繼軍總是莫名有些緊張。
可松下來的氣,在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後,又突然提了起來。
悵然若失一般。
沈繼軍低頭看一眼用來包紮的手帕,鮮血已經沁染出來,染濕了上面五顏六色的氣球。
褚鳳霞回到家,從包裏掏出一毛一毛的錢來。
許童已經睡着了,風扇在頭頂上呼呼呼轉着。
褚鳳霞坐在書桌前,打開了臺燈,在一張紙上寫上了面額。
這兩天時間,把抵扣工資的食品全都換成了錢。褚鳳霞按面額整理好,數好之後,記在紙上,然後再計算一遍,看看一共多少錢。
算了整整三遍,褚鳳霞都不敢相信,兩個晚上便賣了六十五元三毛,遠比她上個月三班輪班的工資高。
褚鳳霞拿出存折,再加上這兩晚的六十五塊,還差八十塊就夠一千了。
明天去把錢取出來,褚鳳霞準備再去找紀曉卉借一些,周一就把這一千塊錢的押金交上去。
褚鳳霞打算好了,把錢都收進袋子裏。
她站起來,準備出去洗個臉,然後睡覺。誰知道一起來,就看見崔毓秀正坐在外面的太師椅上。
因為天氣太熱,褚鳳霞把門簾也掀了上去,挂在門上通風,她坐着的地方,正好就崔毓秀目光所及之處。
褚鳳霞把包放好,走到外面,小聲道:“媽,你怎麽還沒睡?”
“太熱了。”崔毓秀搖着扇子,她深深看了一眼褚鳳霞,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有啊。”褚鳳霞搖頭,她不想讓崔毓秀知道自己急需用錢,她也知道崔毓秀沒什麽錢,但凡有一點,也是平時褚鳳蘭給的,她都攢了起來,以防老了手裏不寬松。
“真的沒有?”崔毓秀問。
“沒有。”褚鳳霞往外走,“我去洗個臉,就睡覺了。”
褚鳳霞說完走到院子裏洗漱,崔毓秀便站起身去看一眼許童。
經過褚鳳霞的書桌,她看了一眼,上面一張草稿紙上寫得密密麻麻地,全是數字。
崔毓秀打眼一看,就看見最後一條算式,是拿一千減的。
最後的最後,還寫了一個兩千,然後褚鳳霞在上面畫了好幾個圈。
這是一邊思考,一邊畫的。
崔毓秀看着,心裏默道:這是怎麽了,什麽一千兩千的。
崔毓秀去看許童,見許童睡得很香,額頭有點汗珠,她拿着手帕給許童擦了,又給扇了扇扇子。
見褚鳳霞回來,崔毓秀便道:“風扇再開大一點,童童還是熱。”
褚鳳霞說聲好,“不知道他怎麽那麽怕熱,開到最大風,我都冷了,他還是出汗。”
“和你小時候一樣。”崔毓秀喃喃道,然後往自己房間走,最後囑咐:“早點睡吧,又到後半夜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褚鳳霞騎上自行車去取錢。把錢放進包裏,回家前先拐到紀曉卉家。
紀曉卉還沒起床,被她媽罵了一頓,終于從床上爬起來了,睡眼惺忪打開窗簾,又打開窗戶,趴在窗前問:“鳳霞,你怎麽這麽早啊。”
“還早?”褚鳳霞指指手表:“已經九點半了。”
“不上班十二點都是早的。”紀曉卉問:“是不是找我有事?”
“那我就直說了。”褚鳳霞不準備繞彎,直接說:“我想借你點錢。多少都行。不借也沒關系。”
“不是早就說好了嗎,”紀曉卉說,“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紀曉卉說完,就從床上下來,朝褚鳳霞擺手:“你進來啊,在外面站着幹什麽。”
褚鳳霞把車子停好,從大門進去。
紀曉卉的爸爸在院子裏抽煙,她媽在洗衣服,看見鳳霞來了,兩人都笑了笑,沒說什麽。
褚鳳霞直接走了進去,紀曉卉已經把錢拿好了,看見鳳霞便塞她手裏:“別嫌少,我沒多少錢。有的,都給你了。”
褚鳳霞看一眼紀曉卉塞給她的錢,各種面額的都有。
這是紀曉卉一點點攢下來的。
褚鳳霞看着紀曉卉,由衷道:“謝謝你,曉卉。我給你寫借條。”
“咱倆還要什麽借條,就當我存你那裏了。否則我都花光了,一分也留不下。”
話是這麽說,褚鳳霞還是把借條寫了,紀曉卉一共借給褚鳳霞四百塊錢,褚鳳霞寫明了年前一定還清。
紀曉卉大喇喇把借條往桌上一放,看着褚鳳霞,“你借錢做什麽啊?”
“我想承包食品廠的車間。”褚鳳霞實話實說。
“什麽?”紀曉卉微微皺眉,“你要承包車間?能行嗎?”
“沒幹過,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是我想試試。工廠走的人越來越多,這一次工廠自救如果不成功,幾年後廠子有沒有還不一定。到時候就要失業了。我想着不如趁這個機會,自己幹一幹,闖一闖。”
“話是這麽說。不過承包需要多少錢?”
“一共需要兩千,要交抵押金。”褚鳳霞道,“可是我想承包的是炒貨車間,不知道能不能少交一些。周一交錢的時候我想找廠長再談一談。”
“兩千塊也不少了。你現在準備了多少?”
“加上你的,一共一千三百零貳拾。”褚鳳霞道,“除了抵押金要兩千,還要至少留出來進料的成本。”
“那剩下的錢,你打算怎麽辦?”
“我再想辦法。”褚鳳霞道。
紀曉卉坐在床上,又躺下,實在沒有力氣坐着,毫無氣力道:“我真羨慕你,鳳霞,幹勁十足,不像我,只想躺着。我怎麽那麽累的。”
褚鳳霞笑了笑,“你是昨晚睡的晚吧。我聽我姨說了,你後半夜才回來。”
紀曉卉不好意思回道,“我媽真的什麽都說。我就去看了個夜場電影,回來就晚了。”
“和男朋友?”褚鳳霞試探問。
“嗯。”紀曉卉立刻囑咐:“千萬別告訴我媽,她如果知道我有男朋友,一定會想方設法挖出我男朋友是誰。”
“那你直接說呗,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們家盼着你有對象,已經很久了。談得差不多了,就帶回家看看。”
紀曉卉眸光閃躲,很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童童呢?”
“在家呢,今天不是周日嗎,和大寶一起玩呢。”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褚鳳霞便要走了。
“還差多少?”紀曉卉把褚鳳霞送出門問。
“去掉你的,還差七百。”褚鳳霞道。
“那你先借,實在借不到,再來找我。我來想辦法。”
褚鳳霞聞言,疑惑看向紀曉卉:“你想辦法?”
“嗯。”紀曉卉拍拍胸脯,“反正你記住,有我呢。”
褚鳳霞從紀曉卉家出來,先回到家把所有的錢都放好,然後拿了一張出來,推上自行車,又要走了。
崔毓秀看着她忙得腳不沾地,就對褚家貴道:“你去問問你二姐,她在幹什麽?”
褚家貴也是剛起床不久,不耐煩道:“你去問呗。”
“我問了,她不說。”崔毓秀喃喃自語,“好像和錢有關,我看她昨晚在那裏又寫又算的。”
“家貴,現在都抽什麽煙?”
沒等褚家貴開口問,褚鳳霞倒是問了家貴一個問題。
褚家貴想了想說:“看誰抽了,一般人就紅梅紅塔山黃金葉,都可以。”
褚鳳霞嗯了一聲,推上自行車就走
“哎哎,回來吃午飯嗎?”崔毓秀連忙追出去問。
“你們先吃,不用等我。”褚鳳霞已經騎遠了。
褚鳳霞一口氣騎到食品廠,到了之後發現,果然領導們都在。
這個時候,大家估計都沒有過周末的心思,廠子成了這樣,他們也跟着犯愁。正在開會研究。
褚鳳霞便到了倉庫,庫管正坐在倉庫門口發愁。
褚鳳霞先把煙拿出來,給庫管遞了一根,庫管立刻接了。
“鳳霞啊,你怎麽來了,大周日的,不在家休息。”
褚鳳霞搬個小凳坐下,“王叔,我來找你有點事。”
褚鳳霞就坐在庫管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