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褚家貴從家裏出來, 便悶頭往外走。
他步子很大,又快,走得是急匆匆地。
原本只是不想聽他大姐在那裏唠叨, 随口說出來散散步, 可一出門,腳便不由自主地往姚家所在的方向走。
姚君歌家住大院, 離褚家貴家不算近, 走快了也要大半小時, 快到城郊。
褚家貴也顧不了這些, 只是悶着頭走。
張光慶從家裏追出來, 遠遠還能看見褚家貴的背影,可沒多久,褚家貴一貓身, 就竄進了一個羊腸小道,等張光慶再追上去, 人已經走遠了。
張光慶沒能追上, 又不敢回去, 怕的是挨鳳蘭唠叨,便在馬路牙子上站定了。
這裏有兩個老人家在下象棋,旁邊還圍了三個人看。他也不走了,幹脆往那裏一站,看他們下象棋。
褚家貴自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也不覺得累, 就很激動很激動地往前沖。直到走到大院門口,看見那個熟悉的小哨兵向他敬禮, 他才發覺, 原來已經到了姚君歌家。
哨兵問褚家貴找誰。
褚家貴立刻說, 我和姚君歌一起來過,我見過你。
小哨兵可不管臉熟不熟這件事,他只是按規章辦事,道:“我先去個電話請示一下。”
褚家貴立刻擺手,“那算了,我明天再找吧。”
他不想讓哨兵打電話,不願意驚動姚家長輩。
哨兵聽到如此,便也不再多事,敬了個禮,又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褚家貴站在大院門口,使勁往裏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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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不知道人和人之間原來可以有這麽深的、不可逾越的鴻溝。
自己看過的小說裏、電影裏,這樣的差距原來是真實存在的。
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線,攔在兩人之間。
他過不去。
“家貴?”
姚君卓已經過去了,又讓司機停了車,從車上下來,特意過來看看是不是家貴。
“在車上看着就是你。”姚君卓器宇軒昂地走了過來,“你怎麽在這裏站着?”
褚家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是姚君歌的二哥,一個晃神,猶豫了一下,才道:“二哥?”
“幹嘛在這裏站着,走,跟我回家。”姚君卓很熱情。
“不了不了。”褚家貴立刻擺手,推說道:“我就是路過,家裏還有事,我先回家了。”
姚君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覺得褚家貴整個人沒有半分精神,像霜打得茄子,人都蔫兒了。
“真有事?”姚君卓道,“我也是回來辦事,順路回趟家。走吧,都到家門口了。”
“真不用了。”褚家貴轉頭要走,一不留神還被絆了一下,一個趔趄,晃了幾下身子,幸虧被姚君卓一把扶住。
“真不用。”褚家貴繼續說,“我回去了。二哥你也快點回家吧,不早了。”
姚君卓見他失魂落魄至此,也不再客氣,便道:“那改天再來。”
“好。”
姚君卓看着褚家貴離開,這才往家裏走。
走到家裏大門口時,就見趙雁正招呼着通訊員往家裏搬東西。
看見姚君卓過來了,連忙說:“你這孩子,怎麽回來不打聲招呼?還買了這麽多海鮮?”
“您不是愛吃海鮮嘛。”姚君卓也幫着搬起來。
“晚上在家裏住吧。”趙雁難得見姚君卓一次,每次看見他,都想留着在家裏住。
“嗯。”姚君卓點點頭,“明天一早走。”
海鮮都搬家裏去了,趙雁坐在沙發上歇着,喝了幾口水,出來囑咐劉媽把那些海鮮做了,要怎麽怎麽做什麽的又叮囑完了,才從廚房出來。
姚君卓坐了一會兒,見他媽來了,問:“君歌呢,怎麽沒見她?”
趙雁呶呶嘴,小聲道:“那屋呢。”
姚君卓看出來不對勁,便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別提了。”趙雁生氣搖頭,“都是煩心事。”
趙雁不想再提這個話題,她已經很煩了,轉頭就又去了廚房,想親手把那些海鮮做了。劉媽做別的飯菜可以,對于內陸人少見的海鮮,總是無從下手。
“我進去看看。”趙雁對姚君卓說,“你歇一會兒吧,一會兒你爸就回來了。對了,給你哥哥嫂子打電話,讓他們下班來吃飯。”
“好。”
姚君卓打完電話,便抓了一把桌上擺着的開心果,往姚君歌所在的房間去。
姚君歌沒在自己房間,也沒在書房,跑到儲藏間,在裏面翻東西。
姚君卓站在門口,嘴裏發出模拟叩門的“當當”聲。
姚君歌頭也不擡,就像是沒聽見一樣。
“這是怎麽了?”姚君卓走過去,用手點了一下君歌的額頭,“這是誰惹我家小公主了,哥哥回來了,都當不知道。”
姚君歌翻個白眼:“你是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姚君卓愣了一下,“什麽一夥的?”
“你可勁裝吧。肯定是趙雁女士叫你回來勸我的,你就別裝了。”
“天地良心啊!”姚君卓心痛地要死,“我是回來公幹,明天一早就走。怎麽成了趙女士叫來的呢?”
姚君歌瞪大了眼睛,半信半疑:“真的?你真的不是來勸我分手的?”
姚君卓終于了解是怎麽一回事了,他反手把開心果塞進姚君歌的手心裏,然後走到門口,又把門關上了,雙臂交疊抱胸,挑挑眉問:“到底怎麽了?給我說說吧。”
姚君歌幹脆坐在地上,說完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趙雁要求她和褚家貴分手這件事說了個清楚。另外還有她大哥大嫂,也是支持趙雁的決定。大嫂江禾還奉趙雁之命來勸說過她。
“反正一家子人都巴不得我趕緊分手便是。”姚君歌說完,豆大的淚珠兒還往下落,擡眼看她二哥,“二哥,你說,我要分手嗎?”
姚君卓是個軍人,從小正義感十足。而且和姚君歌感情最好,兩人一起長大的。他稍作思考,最後總結道:“婚姻是以愛情為基礎的。其他的都是錦上添花之物,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都不能影響到婚姻這個神聖的存在。至于家貴,我見過他,他人很本分,對你也好。你們的婚姻以後也是你們兩個一起過,他姐姐的問題,我覺得不是什麽問題。家裏有個姐姐幫忙,你嫁過去,也會輕松很多。”
姚君歌覺得姚君卓的意見很有建設性,也是心服口服。這一會兒不再哭了,和姚君卓兩人都席地而坐,幹脆面對面吃起了開心果。
“這件事吧,我給你分析一下。你這麽硬抗沒有一點用處,只能适得其反。”姚君卓給他妹剝開心果,一邊剝一邊出主意。
“那應該怎麽辦?”君歌立刻問。
“你啊,應該積極處理這件事,而不是把自己關起來,和全家人對抗。”
“你倒是說說具體要怎麽做啊。”姚君歌着急問。
“我覺得吧,你應該先見一見家貴的姐姐。”
“離婚的二姐?”
“是。”姚君卓出主意道:“先別見他家的長輩,家貴過了咱家這一關後,你才能去見他們。至于他姐姐,就無所謂了。也不需要特別邀請見面,就當做偶爾遇見,然後一起吃個飯。”
“然後呢?”
“暗中觀察她啊。也別先下結論,多接觸幾次就能知道她是什麽人了。離婚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可以在和她的接觸中了解她。只要她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瘋婆子,實在忍不了才離婚的……”
“那肯定不是。”姚君歌立刻道:“二哥,你不知道內情。家貴的姐姐是許家的兒媳婦。就許文彬,知道吧。”
姚君卓倒是不清楚,他常年不在家,不知道這些事情。可聽了姚君歌說完,他也陷入了沉思,許久才問:“那許家也不找人?”
“找了。”姚君歌說,“他們家是說找了,但毫無音訊。後面就不再找了,反正也找不到。”
“你聽爸媽說的?”
“嗯。”
“我倒是覺得,許家那嬌生慣養的兒子,那麽大一人,怎麽會突然失蹤。而且他爸媽找了一兩年就不再找了,這事啊,也蹊跷。好不容易得的兒子,不得找一輩子才罷休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嘛。”
姚君歌也懵懵地,聽到這裏,喃喃自語:“也是啊。”
“所以你更要見一面家貴的姐姐了。”姚君卓道,“反正你先見了,然後才能說服爸媽。你人都沒見過,就說她好、對你們的婚姻一定沒影響,這誰也不能相信啊。而且你也應該給你自己一個交代。這件事吧,爸媽雖然做的絕了一些,可心裏是為着你好,這你得清楚。”
姚君歌點點頭,“我明白。”
兩人說着話,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趙雁站在門口叫:“君卓,你在裏面嗎?”
姚君卓連忙站起來,“在。”
“來,幫媽收拾一下這幾條魚,收拾好了,給你隔壁汪叔叔送去。”
姚君卓應了一聲,轉頭對君歌道:“咱媽這是還想撮合你和汪叔叔的兒子呢?”
姚君歌撇撇嘴,不開心。
姚君卓已經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對君歌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和你說,家貴剛剛來了,就在大院門口。”
“什麽?”姚君歌立刻跳了起來。
張光慶在路邊看人下棋,觀棋不語真君子,這一點做得很好,因為他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過,雖然也着急,急得雙手都握拳了,還是沒吭聲。
可看了一會兒棋,誰知道竟看了個熟人出來。
原本都是大老爺們圍在一堆看呢,身邊不是白色就是灰藍衣衫,沒一會兒,竟然出現了一個花裙子。
張光慶先是看見一雙踩着黑色方頭皮鞋的腳,然後就是一條碎花裙的裙擺。
張光慶詫異擡眼看去,就見身邊一個女人正笑盈盈瞧着他。
“張老師?我看着像是你,沒敢打招呼。”女人和張光慶打了照面,立刻開口道。
張光慶遲疑了一下,繼而認出來了,這是學校新來的老師,教美術的,可是叫什麽名字來着?
張光慶不好意思不稱呼對方,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叫什麽,正為難呢,女人好像看出來一般,自我介紹道:“我剛到學校報道沒幾天,張老師可能不認識我,我叫姜冷荷。”
“啊,對對,姜老師。”張光慶順口道:“姜老師住附近嗎?”
“嗯,我家就在前面路口,一拐彎就到了。”姜冷荷是紅旗小學新來的老師,暫時還沒有帶班,只是先熟悉學校情況,等暑假後開學,她才能帶班。
“張老師也住這附近?”姜冷荷問,“以前怎麽沒見過張老師?”
“哦,我不住這裏,我住咱們小學後院。”張光慶道,“我丈母娘家住附近。”
“原來如此。”姜冷荷笑了笑。
姜冷荷年齡不算小了,自小喜歡美術,考師範學校考了兩年才考上,畢業後分回生源地教學。分下來的時候,紅旗小學其實已經滿員了,姜冷荷心氣兒高,非重點小學不進,最後又托人找了許久的關系,才算進了紅旗小學。可是暫時沒有編制,也是件很頭大的事情。
“你這是?”張光慶指指棋盤,問:“喜歡象棋?”
姜冷荷抿嘴笑了,“我小時候也跟着我爸下。不過啊,不是那麽喜歡。真正喜歡的是這老頭。”
她說完,就彎下腰,問正在下棋的男人問:“姜老頭,還沒下夠?晚飯還吃不吃了?”
張光慶這才明白,原來是來叫自己爸爸吃飯的。
褚家貴從姚家走回來,聽着聲音熟悉,擡頭看見正是張光慶。
他便開口叫了一聲:“大姐夫,你怎麽在這?”
張光慶立刻回頭,看見家貴了,才道:“你去哪裏了,我追你出來的,結果一轉眼你就沒影了。”
“就出來走一走。”褚家貴淡淡問,“回不回?”
“回,怎麽不回啊。”張光慶立刻和姜冷荷告別,去追褚家貴,然後在褚家貴身邊千叮萬囑:“你大姐讓我出來追你,我沒追上,就在路邊看人下棋,想着等你回來。你回到家別說我沒追上你啊,要不你大姐又該生氣了。”
“好。我知道了。”
“不行,咱們還得對對詞,你啊,就說我追上了,咱們随便走了走,聊了聊。”張光慶囑托道。
“好。”
“不行,你姐還會問我聊了什麽,咱們對不上的話……”
張光慶沒完沒了的嘟囔,惹得原本就不痛快的褚家貴十分不滿的瞧了他一眼。
張光慶就笑了,“那這樣,反正你就別說話,什麽都我說,這樣就不怕露餡了……”
兩人并排往家走,褚家貴一直沒說話,眼看着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褚家貴突然開口問了:“大姐夫,你就這麽怕我姐?”
“那……”張光慶吞吞吐吐地,“兩口子的事,怎麽能說誰怕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刀子嘴豆腐心,難道,難道你不怕她?”
褚家貴被堵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認,“我的确是有點怕她。”
“那就是了。”張光慶很有道理,慢慢解釋:“這人和人吧,是不一樣的。有的人氣場足,哪怕一句話不說,就是讓人害怕。有的人吧,就算發火,別人也不怕。嘿嘿。”
張光慶撓撓腦袋,自嘲道:“你姐就是前者,我呢,就是後者。”
“也是。”褚家貴突然想起什麽,開口問:“剛剛我看你和人聊天,怎麽,在這裏你也有認識的人?”
“哦,我們學校新來的老師。”張光慶心不在那裏,都在回去後的謊言上,又免不了再次叮囑:“別忘了啊,就說咱倆在外面散步了。”
崔毓秀和褚鳳蘭說着重要的事,張光慶和褚家貴也回家了。
兩人走進院子的時候,褚鳳霞正在外面坐着,仰頭看着葡萄藤。
她面前放着洗好的一盤葡萄,見兩人回來了,問:“吃不吃葡萄?”
褚家貴便直接坐過去,捏一顆塞嘴裏。
他最喜歡他二姐這一點,不會揪着一件事不放。他一旦進屋,崔毓秀和褚鳳蘭勢必會跑來繼續說他醉酒的事,并且會詢問他剛剛去哪裏了什麽的,可他二姐不會,二姐只會問他,葡萄甜不甜。
“挺甜的。”張光慶代替褚家貴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眼睛眯着,瞧着頭頂上一串串的葡萄。
“走的時候拿點吧。”褚鳳霞道,“我大姐喜歡吃葡萄。”
“是,你大姐喜歡吃。”張光慶已經瞄好了幾串好的,準備立刻動手。
葡萄摘完裝好,褚鳳蘭也出來了。
看見褚家貴回來了,免不了又開始唠叨。
褚家貴吃着葡萄,聽着,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不虧是他大姐。
洗耳恭聽後,褚家貴連連點頭,并表示不再這麽喝了,這才了了這件并不大的事。
褚鳳蘭心滿意足,和張光慶一起回家。
崔毓秀連忙送出來,送到大門口時,小聲囑咐鳳蘭:“別忘了啊,我和你說的事。”
“我知道了。”褚鳳蘭道,“這麽大的事,我能忘?”
褚鳳蘭說着,不經意瞄了鳳霞一眼,嘴角挂着笑。
褚鳳霞遠遠站着,看見了,眼睛移過去,當做沒發現。
褚鳳蘭便坐上了張光慶的自行車,已經走到胡同口,崔毓秀又想起什麽,喊她一句:“鳳蘭,等等!”
崔毓秀趕緊追過去,褚鳳蘭有點不耐煩了,問:“又怎麽了?”
“還有件事沒說,你明天可別穿的太好看啊。”崔毓秀聲音壓得很低,“也別化妝。你這個樣子,人家來了……”
褚鳳蘭在黑夜中白了她媽一眼,賭氣道:“那我明天穿工作裝來,這樣行吧!”
“那倒不必。”崔毓秀笑着道:“誰讓你長得這麽漂亮了!”
一切準備齊全,回到家,崔毓秀見鳳霞已經回屋,院子裏剩下家貴在。
崔毓秀已經忘記了家貴醉酒這件事,看見他了,立刻走過去,道:“明天下午你請個假。”
褚家貴不明所以,“怎麽了,家裏有什麽事?”
“能請不能?”
“我今天就沒去上班,明天再請的話……”
“那就帶着許童去上班。”崔毓秀道,“明天中午你來家裏一趟,把許童接走。不對,不用中午,下午四點前,你來接走就可以。”
“那行。”褚家貴說,“我三點半回來接他。”
“就這麽說定了,你別給我掉鏈子啊。”
“明天到底有什麽事?”褚家貴問。
“反正和你沒關系。”崔毓秀說完,便回了房。
她把明天的事告訴褚鳳蘭了,可是不敢告訴褚家貴,因為褚家貴和鳳霞親,轉頭就會全說了,依着現在褚鳳霞的性子,她知道了,就全泡湯了。
這天晚上,除了褚家之外,還有一家也都無法入眠。
其實除了沈繼軍,其他人的無法入眠是真的,只有他心大,很晚了才從家具廠回來。
原本想着家裏人都應該睡了,誰知道推開大門後,一家人都在院子裏坐着呢。
老大沈繼明在煮瓜子,剛剛煮完最後一鍋,讓瓜子在裏面泡着,自己從廚房出來,涼快一會兒。
老二沈繼亮蹬了一天的三輪車,雖是累了,心裏卻敞亮,正在給張夢蘭講今天拉的客人。
說是一個對小年輕,女的上來,男的也上來,沈繼亮踩着人力三輪車到了目的地,男的先下來了,女人在上面坐着。
沈繼亮一如既往地找男人要錢,男人像是沒聽見一樣,從口袋掏出一根煙就抽起來。
女人氣得不行,也不下車,一跺腳,幹脆叫沈繼亮,讓他繼續拉。
女人便罵了一路男人,說他摳門,剛剛看電影的時候,連爆米花和汽水都是女人自掏腰包買的。
沈繼明越說越想笑,道:“那女人挺好看的,誰知道怎麽遇上個那玩意兒!”
沈繼軍聽着沈繼明講故事,自己從大水缸裏舀好水,端着走到院子角落的下水道旁邊,把汗衫脫了,舉起盆子,直接從上到下澆了下去。
只聽得嘩啦一聲,從頭到腳來了個透心涼。
沈繼軍這算是洗完澡了,回屋換了背心和大褲衩,又走出來。
他知道他媽等到現在,一定是有話要說。
張夢蘭見沈繼軍出來,便道:“明天真的要去?”
沈繼軍點點頭,“去呗。”
“你要是不想去,我就去回了你王大娘。”張夢蘭心裏舍不得,這可是她最喜歡的小兒子,也是家裏最有文化的、唯一一個有正式工作的兒子。
“都定好的事。”沈繼軍道,“去一趟又不會少什麽。”
“那你明天穿什麽?”沈繼亮道,“我看大哥每次去相親,都會穿好看一些,你穿什麽?”
這個問題沈繼軍倒是真的沒想呢,便實話實說:“平時穿什麽,明天就穿什麽呗。”
“就是。”張夢蘭也懶得管這些,心想也就是為了不拂王大娘的面子,就當時走個過場,難不成還真的要他們家娶個離婚的女人?
“那明天就穿工裝去?”沈繼明開了口,“你白天上班不得是穿工裝嗎?還是再回家換?”
“工裝吧。”沈繼軍道,“他們不是說要找個正式工?工裝就能證明一切了。”
沈繼亮立刻豎起大拇指,“好樣的!”
“那我回去睡了。”沈繼軍對張夢蘭說,“還有什麽事沒有?”
“就是去了之後別發脾氣,你就當是走一個過場,串個門,給你王大娘一個面子就行了。也不用多說什麽,也不用問什麽。兩人見一面,就回來。”
“那人家家裏人問,他也不說?”沈繼亮立刻道。
“說什麽啊。”張夢蘭擺擺手,“啥也不說,見一面就說自己單位忙,趕緊回來算了。”
沈繼軍點點頭,“我自己會看着辦的。還有事嗎?”
張夢蘭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只能作罷,“行了,沒事了,都進去睡吧。”
她說完,把挑好的蠶豆收到筐裏,然後問沈繼明:“鍋裏瓜子都煮好了?你嘗沒嘗,鹹味夠不夠?”
沈繼明實話實說:“我嘗的太多了,後面都嘗不出來了。”
“一會兒拿過去,讓你爸再嘗嘗。”張夢蘭站起身後,用力捶了捶後腰,疼得哎呦了一聲。
第二天下午三點多,褚家貴從廠子出來,人是剛出來,卻被堵住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姚君歌。
褚家貴驚喜欲狂,怎麽都想不到姚君歌會來找她,自行車抛到一邊,立刻就沖了過去。
他驚訝看着姚君歌問:“你,你怎麽來了?”
姚君歌嘴巴嘟着,“怎麽?只許你找我,不許我找你了?”
“那也不能就在門口等着啊。”
“看起來是只許你在門口等着,不許我在門口等着了。”姚君歌道。
褚家貴一下就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了,這是說給他聽的。
昨天他到了大院門口沒進去,今天姚君歌故技重施。
“你二哥告訴你了?”褚家貴小心翼翼問:“還是哨兵?”
“秘密!”姚君歌看着褚家貴,只覺得心疼,這人兩天沒見,好像就瘦了一大圈。
“你怎麽回事。”姚君歌捧着褚家貴的臉問,“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
“沒事。”褚家貴用力展示一下自己大臂上的肌肉,“我雖然瘦,可是力氣是很大的。”
姚君歌扁扁嘴,兩行清淚差點流出來。
褚家貴見狀更加心疼,立刻問:“這是怎麽了?是不是你爸媽又讓你和我分手了?又逼你了?”
“你知道還問?”姚君歌氣道:“明明知道我的處境,也不來找我,不來安慰我。我……”
“都是我不好。”褚家貴立刻檢讨自己,“我昨天就去看你來着,可是走到門口,哨兵不讓我進去,說要先通知你家裏,我怕你爸媽接了電話,再逼你。我就沒有進去。”
姚君歌目前在家待業,原本說是大學畢業後繼續出國深造的,可語言不過關,準備再讀一年,誰知道就在這個檔口,遇見了褚家貴。
“那這樣。”姚君歌想了想,“以後咱們就固定好時間,我呢,在電話前面守着,一旦電話進來,我立刻接起來。這樣你就不怕了。”
“挺好!”褚家貴立刻道,“還是你有主意。”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褚家貴就完全把要去接許童這件事抛到腦後了。
他騎上自行車,帶着姚君歌去吃冰激淩,還是姚君歌親自點的,說新開了一家店,下午茶做的很好,裏面的冰激淩會淋上草莓醬或者巧克力醬,她想去嘗一嘗。
褚家貴沒回家,這就急壞了在家裏等着的人。
褚鳳霞本來說四點下班,一家子都等着褚家貴來接走童童,結果,褚鳳霞剛剛四點就到家了。大門響的時候,崔毓秀還以為是家貴來了,結果一開門,竟然是鳳霞。
這就吓壞了。
褚鳳霞先進了房間,果然就看見了王大娘。
王大娘正坐在沙發上喝茶,一股子茉莉花香的味道。茶幾上的盤子裏放着切好的西瓜,還有花生瓜子水果糖。
“媽媽!”許童飛快跑過去,一把摟住鳳霞的腰。
王大娘哪裏想着鳳霞回來了,一口熱茶差點噴出來。
褚鳳霞摟着許童問:“午睡醒了?”
“我今天中午沒睡覺。”許童擡臉看着鳳霞,“姥姥說今天家裏有事,可以不睡覺。對了,一會兒舅舅還來接我出去玩呢。”
“是嗎?”褚鳳霞瞥一眼她媽,就看見崔毓秀站在門口,也不動。
很明顯,是堵着門,以防她奪門而逃。
“媽,家貴來了沒有,童童接走了嗎?”一個聲音響起,正是褚鳳蘭。
褚鳳蘭果然穿着工裝來的,沒有化妝,素面朝天,可是依舊很漂亮。
她停下自行車就在院子裏嚷:“童童走了就沒事了。不過鳳霞四點下班,四點半人家男方就到了,來得及嗎?你看我拿了這件連衣裙可以不可以,你還讓我給她化妝,我……”
褚鳳蘭說着話就進了屋,一進屋,傻眼了,鳳霞已經在家了。
她無語看向她媽,崔毓秀一副已經這樣了,你把話都說完了,現在可怎麽辦的架勢。
“你怎麽這麽早下班?”褚鳳蘭急忙問,“不是四點才下班嗎?換完衣服回到家,怎麽也得二三十分鐘啊。”
她以為自己的手表壞了,擡眼看一下家裏的挂鐘,沒壞啊。
“我今天回來早。”褚鳳霞拉着許童,看向她媽,正色問:“老太太,和我說說吧。讓我今天一定回來,是幹什麽的。還有,為什麽讓家貴接走童童?”
翟老太太十分明白鳳霞的意思,她已經知道今天要相親了,故意早回來了,故意又問了這麽多問題。
只能強撐着說:“你都知道了,還問什麽?你王大娘辛辛苦苦張羅的,不容易啊。鳳霞,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見一面再說。”
“對對!”王大娘也吃不下喝不進了,立刻道:“鳳霞,你不知道這次給你介紹的,人品好,模樣好,身高足,還有一點,人家是正式工。小青年十分吃苦耐勞,從不喊累又能幹。而且他爸媽都是老實人,是好人,你嫁過去,對你肯定也好。反正,你見見,不會錯的。”
褚鳳霞長長嘆一口氣,心道果然。
今天一大早她就在門口等着家貴,去套他的話,家貴說讓他來接童童的時候,褚鳳霞就已經萬分确信了。
“對對,你先見見,不合适就拉倒呗。又不會少一塊肉。”褚鳳蘭立刻道,然後拿着連衣裙就走了過來,往鳳霞身上一比,道:“行,我看着挺合适。咱們現在就進去換上吧,咱媽還讓我給你化妝。”
褚鳳蘭拉着鳳霞往裏屋走,崔毓秀則趕緊過來拉上許童。
褚鳳霞停下腳步看着她媽,“許童不能離開,否則我就不見。”
崔毓秀眼睛睜得大大的,“幹什麽啊這是。你相個親,讓孩子在這裏幹什麽?”
“他不在這裏就可以騙人了?”褚鳳霞問,“既然相親,為什麽不坦誠相對,難道要瞞着對方,瞞一輩子?”
褚鳳霞和崔毓秀兩人對峙着,誰也不肯想讓。
最後褚鳳蘭緩和了一把,道:“算了,算了,就讓童童在家裏吧,這個時候能送他去哪裏?”
崔毓秀只能作罷,吩咐道:“你給她化好看一點啊。”
“這還用你說。”褚鳳蘭一把拉住褚鳳霞就往裏屋帶,然後道:“我一會兒也塗個口紅啊。我不化妝,口紅多少得塗一下,我也要見人的。”
“塗呗。”崔毓秀恨恨說。
等褚鳳霞進去,崔毓秀拉着許童在沙發上坐了。
王大娘眼睛提溜溜地轉,看着許童,塞給他一塊西瓜。
“還記得你姥姥教你什麽嗎?”
許童點點頭,“記得。”
“一會兒人來了,看見你的話,問你叫鳳霞什麽,你怎麽說?”
許童看一眼崔毓秀,崔毓秀朝他點點頭,吩咐道:“就按姥姥之前教你的。”
許童只能道:“叫小姨。”
“對,你可真聰明。”王大娘道,“就是叫小姨,小姨鳳霞。”
兩姐妹在裏屋換衣服化妝,誰也沒聽見外面的對話。
褚鳳霞就覺得她姐像在拿白漆塗牆一般,給自己的臉刷了一遍又一遍。
褚鳳蘭呢,倒是感覺奇怪,自己這妹妹一點都沒她媽說的反抗,十分配合。讓她換衣服她便換衣服,讓她抹粉就伸過臉來,讓她塗口紅也不拒絕,甚至等着她姐慢慢試顏色。
褚鳳蘭吭哧吭哧把妝化好了,仔細看了又看,最後補了一下眉尾。
她看向褚鳳霞,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有點怪怪的。
說不出來哪裏怪,總之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從鳳霞身上發出來的。
這如果是一出戲,上場的主角應該是褚鳳霞本人。
可不知道為什麽,褚鳳蘭總覺得鳳霞才是那個吃瓜看戲的人。
“姐,渴不渴?”褚鳳霞說,“我一回來你們就把我拉進來化妝了。要不要先吃口西瓜,我看着外面茶幾上放着呢。”
“我也是渴的嗓子冒煙。”鳳蘭随即沖外面喊:“媽,給我們送點西瓜進來,渴死了。”
崔毓秀拿着西瓜進來,看一眼鳳霞,驚喜道:“一化妝就好看,這孩子,哪裏找這麽好看的去。你先別吃了,出來讓你王大娘瞅瞅,是不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王大娘已經伸長脖子往裏看了,笑嘻嘻道:“我就說,你家鳳霞不比鳳蘭長得賴,這孩子耐看,稍微一打扮,都要把鳳蘭比下去了。”
崔毓秀越看越開心,可還是習慣性反駁道:“還是比不上老大,鳳蘭這模樣,方圓幾百裏都不是挑的。”
兩姐妹誰也沒說話,拿起西瓜就要吃,鳳蘭咬了幾口才想起來,阻擋說:“你也吃西瓜?我剛剛給你化好妝,你別吃了,出去喝水去。”
崔毓秀對鳳霞這麽配合,又打扮的如此好看,十分合心意,正要說什麽,就聽到外面大門吱地一聲,随即有人問:“王大娘在嗎?”
王大娘立刻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擺就沖裏面道:“鳳蘭她媽,快出來,人來了。”
沈繼軍是由一個婦人帶着來的,這婦人是王大娘的一個表妹,兩人搭夥幹媒婆這件事。王大娘先來了褚家,中午蹭了頓飯,表妹則下午去了沈家,給沈繼軍帶個路,當是引人,也為了讓沈繼軍不那麽緊張。
可表妹不知道,沈繼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