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關聯
溫嶺西其實早就在調查【舞蹈房殺人案】和【庭院神隐案】的關聯。
夜已深了,溫嶺西仍然坐在精神衛生中心自己的診室裏。日光燈冷冷地照在辦公桌上,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令人眼暈。
他在調閱江耀的病史。
江耀是從五個月前開始到他這裏就診的。當時溫嶺西也只不過是一個入行五年多的主治醫師,論資歷遠遠比不上業內的諸多大佬。
在他之前,江耀父母其實也拜訪過許多級別更高的專家,但江耀似乎都不太喜歡他們,不願意配合治療。
只有在溫嶺西這裏,他會稍微平靜。
那時候溫嶺西還頗有些自得,覺得是自己溫和無害的氣質拉近了他和江耀之間的距離。
現在想來,卻隐隐感到一絲懷疑。
……把這兩個案子的一點重新再梳理一下吧。
首先是【庭院神隐案】。
溫嶺西去查閱了和這件事有關的一切能找到的資料——警方那邊的檔案當然不是能随便翻閱的,但【庭院神隐案】在當年轟動一時,全國上下無數雙眼睛都盯着,警方面臨巨大壓力,放出了不少線索。
比方說,江耀失蹤時的錄像。
很怪,真的很怪。
江耀失蹤的時候,其實不光在畫畫。
他還在直播。
結合至今仍然能在網絡上找到的直播間錄屏證據,還有江耀母親徐靜娴本人的口述,溫嶺西在紙上還原了當時的場景。
江家別墅的庭院,是一個沒有出口的後院。
三面是牆,足有兩人多高,牆上有電網和攝像頭,不可能有人從這裏翻牆出去而不留下證據。
另一邊,則是連接客廳的半開放式走廊。
當時江耀正在葡萄藤前作畫。是油畫。江耀在繪畫上有特殊的天賦,畫出來的東西都顏色飽滿,明亮鮮活,雖然看不懂他在畫什麽,但光是欣賞顏色本身,就已經足夠令人愉悅。
因此很多人喜歡看他繪畫的過程。
江耀對于直播并不方案,而徐靜娴也會很好地照顧他的隐私,注意把攝像頭方向只瞄準畫布,不會拍到江耀的臉。
當時直播間裏大概有幾千人,都在圍觀江耀的創作。
而徐靜娴正在幾步外的花盆邊,彎腰修剪着花枝。
事情發生時沒有任何征兆。
江耀失手将畫筆掉落。畫筆啪嗒一聲,掉在腳邊。濺起的顏料弄髒了褲腿。
徐靜娴發現這件事,轉身進屋,去拿毛巾想給江耀擦拭。
江耀就在那時消失。
江家別墅有萬全的安保措施。高清攝像頭對準了房子所有出口,圍牆上也安裝了電網,事後警方根據監控錄像和現場痕跡确認,在那個神秘的午後,并沒有任何人從江家出入。
任何人,包括江耀自己——他并沒有從任何一個途徑,在人類常識的範圍裏“離開江家”。
可他還是消失了,就在那個沒有出口的庭院裏,甚至是在幾千名觀衆的圍觀之下。
直播間觀衆稱當時屏幕上一瞬間出現了大量雪花。持續時間很短,或許只有半秒鐘。因此很多人甚至沒注意到。
雪花似乎是信號幹擾,很快就恢複正常。觀衆們還沒搞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聽到徐靜娴驚慌失措的呼喚。
也就是說,雪花出現之前,江耀的手還握着畫筆,在鏡頭前作畫。
而雪花消失之後,江耀本人也和那個奇怪的信號幹擾一樣,在沒有出口的地方憑空消失了。
前後時間不過十秒。
溫嶺西再一次地點開了當時的直播錄制視頻。
前一刻還是風和日麗,寧靜的午後和安詳作畫的少年。後一刻就是驚慌母親的呼喚,淩亂的腳步聲,焦急地尋找着不可能消失的兒子。
太不可思議了。
或者不如說,這種事情,在人類認知範圍內,根本不可能發生。
視頻很短,不過半分鐘。溫嶺西循環播放着視頻,情不自禁地感到後背有些發冷。
——在人類認知內不可能發生。
那麽在人類認知之外呢?
溫嶺西把目光轉向了另一個屏幕。
辦公桌上并排放着兩個電子屏,方便醫生在書寫病歷的同時察看各種檢查資料。
此時另一個屏幕裏,是最近網絡上對于【舞蹈房殺人案】的讨論。
雖然警方努力封鎖了消息,但徐靜娴的死法太過奇詭。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城。
她是雙腿粉碎性骨折,失血性休克而死的。
醫學上對粉碎性骨折的定義,是骨質碎裂成三塊以上。其實一般日常生活中的粉碎性骨折,并沒有真的那麽“粉碎”。
但徐靜娴的雙腿,卻是真真正正的,徹底粉碎。
溫嶺西至今還記得人們對于她死法的描述。
“她就像一根蠟燭。有人抓着她的腰,把她的腿使勁往桌上插。反複插了幾十次,下面的蠟燭腿就全爛成粉末了。所以她被人發現的時候,整個下半身幾乎沒了。全都變成了碎骨爛肉。”
據說這是親眼看過現場的人說的。
溫嶺西一開始聽說這件事的時候還不大相信,覺得其中存在誇大成分。但後來他試着向江一煥求證,卻竟然得到turnip了肯定的回答。
徐靜娴的遺體,确實毀損得很嚴重。
骨盆以下的部分全部粉碎,血肉骨骼稀稀拉拉地黏連在一起,完全沒有辦法修複。
為徐靜娴收斂儀容的殡儀館工作人員,不得不用盒子把這些骨渣碎肉收拾到一起,單獨放開。
實在是太稀碎了。江一煥說,無論多麽厲害的師傅,無論給多少錢,看到徐靜娴的遺體時全都搖頭。
看來坊間傳聞沒有過分誇大。
如果要溫嶺西來形容,那大概也只能想到“插蠟燭”這種景象。
可問題是……怎麽做到的呢?
徐靜娴的死亡現場,毫無疑問也是一個密室。
案發時是晚上十點多,舞蹈房已經下班,是徐靜娴憑着和老板的好友關系,私下裏借來鑰匙,獨自使用舞蹈房。
當時外面的大門是鎖着的,鑰匙在徐靜娴手裏。
而監控錄像——這個舞蹈房很高檔,出入口也都有高清攝像頭,然而和【庭院神隐事件】一樣,監控裏什麽都沒有。
在出事前後的整個時間段裏,沒有任何人出入這個區域。
而案發時,江耀甚至就躺在舞蹈房外的長椅上。
舞蹈房裏面沒有窗戶,唯一的出口就是江耀身邊的那扇門。
如果兇手是從外面進去的,那勢必會從江耀身邊經過。殺完人之後又從江耀身邊離開。
溫嶺西想象了一下渾身是血的兇手從熟睡的江耀身邊經過的畫面,不禁又是後背發毛。
——幸好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
因為江耀身邊的走廊上,沒有任何血跡和腳印。也就是說沒有人從江耀身邊經過。
但是……
舞蹈房裏,也沒有腳印。
案發現場,徐靜娴的雙腿如蠟燭粉末般碎裂,現場血肉橫飛,據說連天花板上都黏着肉屑。
然而在這滿地血肉之中,卻連一個腳印都沒找到。
兇手就像是飄浮在半空中的透明怪物。無法被攝像機捕捉,沒有留下指紋和腳印,悄無聲息地潛入舞蹈房……
然後當着熟睡的江耀,僅在一牆之隔,以極度暴力的手法将他母親殘忍殺害。
……甚至沒有吵醒他。
很怪,真的很怪。
人類怎麽可能有那麽大力氣,把另一個活人的雙腿活活撞擊到粉碎?
而且在這過程中非但沒留下證據,甚至沒讓被害人有機會發出求救的聲音……
……等等。
無法求救也就罷了,總能找到理由,比方說找東西堵住徐靜娴的嘴,比方說當時徐靜娴已經昏迷。
但是,撞擊聲是怎麽掩蓋的呢?
把人類軀體暴力撞碎的聲音……就算關上門也不可能被遮蓋。那一定是令人心驚的巨響。
而江耀就在門口。睡得再死也不可能什麽都聽不見吧?
警方事後對江耀的調查也排除了江耀被人下藥的可能性——江耀體內沒有任何安眠鎮靜類藥物的成分。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他真的只是在睡覺,普普通通地睡覺,沒有被任何動靜吵醒。
所以……
【庭院神隐案】,和【舞蹈房殺人案】,最大的共同點就是……
這是超越了人類認知範圍的事情。
這是在人類現有的知識理論下,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而這兩件事,都和江耀有着極大的關系。
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溫嶺西的視線在兩個屏幕之間來回移動,大腦飛速運轉,腦中漸漸又浮現出一個念頭。
——那個男人,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溫嶺西回想起在動物園昆蟲館,那個出現在他面前的,江耀的副人格。
那個強勢冷硬,堅決果斷的男人。
那個男人甚至沒有名字。
不,不對。
溫嶺西心頭一跳。
不是沒有名字——而是江耀和那個男人自己,都想不起來他的名字。
是“想不起來”,意味着“曾經知道過”,意味着過去曾經發生過什麽……
溫嶺西的心跳越來越快,腦中如有閃電劃過,一道閃亮的光芒忽然把所有碎片串聯起來。
先是【庭院失蹤案】,然後是【蝸牛入耳事件】,然後是【昆蟲館炸彈事件】、【舞蹈房殺人案】……
這所有事件,都以江耀為軸心。仿佛無數不可思議之物都在圍繞他旋轉。
旋轉,包圍……試探?
對……試探!
事件逐步升級,危險逐步靠近。仿佛是在預告某個更可怕事件的即将發生,又像在試探江耀。
試試看,他到底會有什麽反應。
試試看,他到底會不會……
溫嶺西瞳孔猛然一縮。
他忽然想起一個差點被自己遺忘的細節。
——在動物園門口,江耀差點又走失一次。
那時周圍人潮湧動,江耀像忽然着了魔,入了魇,眼神失焦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就好像,受到了某種蠱惑。
那是否也是一種試探?
在溫嶺西沒有注意到的暗處,是不是真的有個人,引誘着他,刺激着他,奪走他的理智,令他失魂落魄,不受控制地跟着走……
——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幡然醒悟,一把拉住江耀。
如果江耀真的跟着那個人走了……
溫嶺西一個哆嗦。
他趕緊拿起手機,想撥打江一煥的電話,然而屏幕上卻顯示沒有信號。
……辦公室怎麽會沒信號?
溫嶺西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舉着手機四處找信號。
沒有。
本該滿格的手機信號像被看不見的怪物吃掉了,非但打不出電話,網絡也顯示無法連接。
怎麽回事……
窗外狂風呼嘯,冰冷的雨絲拍打在窗戶上,像有人敲打着想要進來。
溫嶺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預感。他心跳加速,快步來到門口。
手剛放上門把手,溫嶺西突然後背發毛。
強烈的不安感。強烈的危機感。
就像是巨型野獸悄無聲息的逼近,近到貼上後背,在那一瞬間露出獠牙。
“不錯嘛,腦子轉得挺快。”
身後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不該有人出現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從沒聽到過的,男人的聲音。
溫嶺西僵硬地轉過頭。
在辦公桌後面,黑色轉椅上,一個英俊邪異的男人,單手托腮,正饒有興致地浏覽着屏幕上的電子病歷。
怎麽會……這個人是從哪裏……
溫嶺西呼吸急促,感覺胸膛和後背一樣,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僵硬。
他記得他鎖了窗,因為在下雨。窗戶目前也仍然是關閉的狀态。
而辦公室唯一的出入口,那扇門的門把手現在在自己手裏。
所以這個男人……這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是怎麽……
溫嶺西心頭一跳。
超越人類認知範圍的事情……人類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的事情……
在他面前,在這個清冷孤寂的雨夜裏。
再一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