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4
謝清被紀神醫勒令在榻上躺了五天,直到他的面色見了些許紅潤才被勉強允許出門。謝清出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巡視快要改完的河道。辛绾一朝被蛇咬,在虞長青一再保證不會有事後依然不放心地換了身裝束,跟着他們出了門。
河道只是小改,大概再有個一兩天就能完工了。謝清覺得非常欣慰,做決斷時那點為難這會全都不值一提了。而劫後餘生再面對趙俨祇的怒火,謝清現在想想竟然覺出一絲甜意來。
其實他在平原四縣赈災的事早已經了了。謝清先前是借口查那宗掉包案,才留了下來。他出事後,趙俨祇當即派右将軍杜正則快馬加鞭親赴平原,要他務必親自把謝清帶回長安。
可是,謝清說他生着病,連榻都下不了,怎麽回長安。
杜正則看謝清的确是面色蒼白,身體歪在榻上看起來也是相當無力。不過按照他對謝清的了解,這人就算是病得起不了身了,該幹的事也一件不會含糊;更別說他現在還能在榻上倚着。因此,杜正則很是懷疑地看着謝清,沒有說話。
仿佛為了印證自己的話似的,謝清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辛绾聞聲立刻沖了進來,一邊給謝清順氣一邊兇巴巴地埋怨杜正則道:“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上得了路嗎?”
趙俨祇的幾個近臣同辛绾與宜君于公于私都免不了有些接觸,十幾年處下來彼此都相熟得很。被辛绾搶白了幾句,杜正則也并不惱,只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想,長途跋涉畢竟比不了別的事,謝清體弱是出名了的,萬一病在路上他還真沒法交代;想必就算天子親至,也是舍不得逼迫他這個樣子動身回京的。
結果第二天,“病得起不了身”的謝清趁着杜正則一個沒注意,就帶人上了大堤。
杜正則氣得七竅生煙。他咬牙切齒地想,謝懷芳撇開正事不論,坑害朋友的本事可絕對是一等一的。
杜将軍祖上是随高祖打過天下的開國武将;他的祖父曾四從大司馬顧慎行遠征匈奴,威名赫赫,戰功卓著。杜正則出身行伍世家,脾氣絕對算不上好。因此,當他發現自己被謝清擺了一道時,一怒之下把自己的一千親兵埋伏在了驿館旁邊,只等謝清一回來,便來一招甕中捉鼈。
杜正則的想法簡單粗暴:你不是要養病麽,那我便讓你養好了。反正我的兵訓練有素,除了不讓你出門,一點都不會礙着你。
所以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古人誠不欺我。
謝清此時正在堤壩上歡快地欣賞着自己的勞動成果,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回去就即将面臨被軟禁的悲慘命運。
他在堤上走了一遭,不時轉過臉去同虞長青交談些什麽,表情很是滿意。謝清盤算着這裏的事最多三天就能完了,自己只要找點借口再拖杜正則三天就可以了。
謝清回去的時侯,越靠近驿館越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街上的人似乎比平時要少些,驿館周邊更是有些似乎是肅殺的氣氛。謝清雖然弓馬不娴熟,武藝也不行,身體更是差,但他卻有着為将者不可或缺的敏銳直覺。謝清坐在車裏,身體微微向辛绾傾斜了一些,低聲對她說道:“阿绾,前面好像有埋伏。”
杜正則一早就跟辛绾通過氣了,二人在這件事上一拍即合。因此辛绾聽了謝清這話連眼皮都沒擡,“公子安坐,婢子的人就在周圍,若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他們早就傳回消息了。”
謝清想了想,辛绾對自己的安全簡直不能再上心了;再說驿館有杜正則的兵馬坐鎮,誰還能在他眼皮底下造次不成?
想通了這一點,謝清于是又放心地坐了回去。
所以說,當片刻後謝清被杜将軍軟禁起來時,心情異常悲憤。
杜正則對謝清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惡狠狠地對他說:“懷芳,公子,謝長史?你不是要養病麽?那就在床上好好養吧,別跑那麽遠散步;你有那個力氣跑出平原縣,還不如跟我回長安。”
謝清擺出一副哀懇的表情,當真是我見猶憐。這會要是趙俨祇或者辛绾在這,沒準一心軟就什麽都答應了。可惜他面對的是杜正則。杜将軍看見謝清的這副表情,不幸心中只剩了惡寒。
“懷芳,你別擺出這副表情。”杜正則冷冷說道:“你就是當場哭出來,我也不會讓你亂跑。”
一計不成,謝清迅速換了一張凝重的臉。他嚴正地對杜正則說道:“正則,你我朋友一場,我也不瞞你。你看平原連年水患,百姓何辜?流離失所者有,賣兒鬻女者有,聽聞最慘的年景,人相食的都有。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卻不作為,吾心何安?君心可安?再者,此間之事,擺明是城陽侯造的孽。上如今待周家如何?待廣陵王如何?我若是不把這事辦好,到頭來上是要擔罵名的。”
這一番話當真是義正言辭,杜正則半晌無語。良久,他才長嘆了一聲。
于是後來趙俨祇就收到了杜正則陪着謝清上了平原大堤的密報,當然,那會他們已經在返回長安的路上了。
謝清痛痛快快地淹了周家千傾良田,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他心願已了,也沒再難為杜正則,當即就跟他回長安複命了。
一路無話。他們既沒趕上大雨也沒遇上殺手,就是旅途颠簸得謝清又瘦了些。
趙俨祇本來準備了一堆斥責的話等着謝清,結果在他看到魂牽夢萦了一個多月的那張臉時,萬般埋怨只彙成了一句溫柔得不像話的“瘦了……”。
杜正則又是一陣惡寒,刻板地複完命就找借口回家了;反正趙俨祇也沒有挽留他的意思。
殿內只剩了趙俨祇和謝清兩個人。謝清剛想跟他說說平原的事,就被趙俨祇一個餓虎撲食按在了地上,二話不說上下其手起來。
謝清頓時臉就紅了。
趙俨祇痛快地摸了一遍,得出結論:“懷芳,你已經瘦的就剩一把骨頭了。我得好好給你養養了。”說完翻身坐了起來。
他看着謝清尴尬的臉色和僵硬的身體,無聲笑了起來。趙俨祇伸手把謝清撈了過來,在他耳邊狎昵低語:“懷芳,你想什麽呢?恩?”
好東西自然要留到最後享用,趙俨祇愉快地想。謝清兩個月沒回長安,他于情于理也得讓人先去看看孩子們。
謝後把四個孩子養得非常好。謝清一出現在椒房殿裏,粉雕玉琢的懷卿公主就邁着小短腿磕磕絆絆地奔了過來,興奮地喊着:“阿舅!”
謝清驚訝于兩個月不見懷卿居然還這麽親自己。他立刻眉開眼笑地俯身把懷卿抱了起來,柔聲哄她:“懷卿又漂亮了。”
懷卿摟着謝清的脖子,眼睛彎成了跟謝清的那雙鳳眼一樣的弧度。她認真地對謝清說:“阿舅也漂亮了!”
趙俨祇沒繃住,大笑起來。
謝清抱着懷卿,與趙俨祇并肩走進殿內。趙俨祇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直把右臂輕輕伸開,放在他身後三寸處,形成了一個保護的姿态。
謝清的兩個孩子剛剛會走。将近兩個月的時間沒有見過父親,兩個孩子對謝清多少有些陌生。謝清伸出手要去抱承明和婠兒時,他們倆竟然向趙俨祇撲了過去。
趙俨祇再一次得意地笑了。他看着謝清變得有些沮喪的臉,心情頗為愉悅地安撫道:“不要緊。小孩子麽,認生。”
不過懷卿倒是一點不認生。她對弟弟妹妹十分不屑似的撇了撇嘴,仿佛譴責他們竟然對待別人比對自己的阿翁更親,完全忽略了她自己自從謝清進門後,就一直摟着他的脖子不松手,一點要同趙俨祇打個招呼的意思都沒有。
謝後打趣道:“懷卿倒是同大兄好。這幾個孩子,好像都更親旁人些啊。”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似的,一直被忽略的阿綏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拽住了謝清的衣角。
阿綏如今被謝後養的白白胖胖,一點也看不出早産了兩個月。一歲多一點的阿綏正在艱難地學說話,他看着兄姊都可以自由地交談,十分着急。可閱歷甚淺的他完全不懂得欲速則不達這個道理,再怎麽着急他都只會說簡單的幾句話,而且除了“阿翁”和“阿母”外,發音皆十分令人發指。
趙綏覺得自己十分喜歡這個“新來的”、被大姊叫做“阿舅”的漂亮男子。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飯,阿綏就粘在大姊身邊。他看着大姊對自己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只專心同那漂亮阿舅颠三倒四、卻還是喋喋不休地說話,心裏也癢癢地想和他交流些什麽。
于是趙綏靈機一動,把湯碗扔到了謝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