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5
就算趙俨祇能拉得下臉來跟謝清的妻子争風吃醋,他也絕沒有不讓謝清回家看孩子的道理。因此盡管趙俨祇再不樂意,也不得不放謝清回了家。可是,趙俨祇才不會告訴謝清,他的脖子上有一塊領子都無法遮住的新鮮吻痕。
于是,新上任的大司馬長史,北平侯謝清,在舉家遷回長安的兩個月後,渾然不覺地帶着天子對他妻子示威的痕跡,第一次回到了家中。
要說謝清的妻子,名喚南姬的,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她的父親只是個小吏,祖上也從沒出過什麽高官名士,這樣的家世嫁到謝家,即使是個庶子,也絕對是高攀了。南姬一開始也對這門婚事十分滿意,即使謝清新婚之夜連面都沒露,即使之後的半個月連人影都沒見着就聽說直接回代地戍邊了,她也只是在心裏不滿,并沒有表露出來。
後來謝清立功封侯,那是她對待謝清最好的一段時間。直到謝清“觸怒”了天子,免職就國,又被謝家逐出家門,南姬才對謝清日漸不滿起來。她那時已經完全适應了旁人對丈夫的贊不絕口以及對自己的尊敬有加,猛地讓她重新過上門庭冷落的生活,她實在有點接受不了。
南姬不止一次埋怨自己的丈夫,而謝清也因為覺得虧欠她,而每回都好脾氣地安撫她,卻反而使她愈加跋扈起來。南姬長得漂亮心氣也高,覺得自己合該嫁個青年才俊,将來能位極人臣的。而謝清最初也确實非常合她的心意,可後來,卻越來越不是那麽回事了。
謝清在北平屯兵是個非常機密的事,無關人員一概不得過問,就算是妻子也必須得瞞着。因此謝清明明只是個閑散列侯,卻忙得整日裏不回家,南姬便疑神疑鬼起來,隔三差五就要鬧上一場。久而久之,整個北平的人都知道北平侯夫人是個悍婦了。
有段時間南姬甚至生了和離的心思,她想趁着自己還年輕貌美,另尋高就。可不巧的是,大概就在那個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因此也就不得不先“将就”着跟謝清過了下去。
南姬對待謝清不好,謝清對妻子卻是好得很。大婚的事、聚少離多、無故被“貶”、常年忙得回不了家以及跟趙俨祇之間糾纏不清的關系,這些都讓謝清覺得異常虧欠妻子,因此南姬要什麽他都盡量給,南姬鬧得怎麽出圈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就算南姬對謝清呼來喝去,動辄大鬧,謝清也從來沒跟她計較過;就算她還曾故意推倒謝清一個懷着身孕的侍妾,致其流産,謝清也竟然忍了下來。
南姬得寸進尺,謝清一讓再讓,這便是他們兩人當前關系的真實寫照。
卻說好不容易可以離開北平那個鬼地方,回到繁華的長安,南姬開始還是非常高興的。結果謝清卻把他們母子扔在了半路,之後更是兩個月連面都沒露過。
南姬幾乎确信,謝清這麽着急一定是去見情人了,之後長達兩個月的“樂不思蜀”更是坐實了她的猜測。
因此南姬憋的兩個月的火氣,在見到謝清脖子上的那塊吻痕後,終于一發而不可收拾。
“你說你兩個月不回家,去哪了?!”南姬連起碼的問候都沒有,一見謝清的面就質問道。
謝清自覺理虧,于是老實答道:“阿南,最近事情太多,我一直待在廣明宮裏,實在沒時間回家看你。為夫給你賠個不是,可好?”
“廣明宮?哼,說得好聽。”南姬譏諷地哼了一聲,“你以為糊弄誰呢?廣明宮那是你去的地方嗎?上那麽不待見你,會一留你就是兩個月?”
謝清有點不明白妻子的邏輯,他心想自己從小對廣明宮就比對謝府熟,怎麽到現在反倒連去都不成了呢?
不過謝清還是好脾氣地對妻子解釋道:“是我不好。事情是這樣那,路上我聽說天子病重,才急着趕回長安。上這些天确實是病了,我忙着照顧他,實在是脫不開身回家。”
在南姬看來,天子一怒之下就把謝清扔在北平三年不聞不問,實在是情分有限,因此她也就十分不理解怎麽能輪得到謝清照顧天子:“你別以為我小家子出身沒見過世面就随口哄我!那廣明宮裏有多少內侍宮人?全都照顧不過來天子,非得你去才行?你也得有那個臉面啊!”
謝清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又覺得自己跟趙俨祇之間的事情,妻子知道得越少越好,便幹脆什麽都沒說。
南姬卻依舊不依不饒:“沒話了吧?你說,你在外頭養的什麽人?勾得你兩個月不回家,我今天非得跟你好好算算這筆賬不可!”
然後便從新婚時謝清如何冷淡,北平如何貧瘠,她為謝清生兒育女落得一身病如何辛苦,一直說到謝清還背着她養外室實在對不起她,除了最後一條是新加的“罪名”,其他都是謝清曾經聽過無數次的。
謝清再好的脾氣也禁不住她翻來覆去地這麽鬧,不由得一皺眉,不悅地說了句:“好了。”
南姬一愣。在她的印象裏謝清便應該是任她拿捏,絕不會說半個“不”字的;這樣帶着隐約怒意的謝清,她還是頭一回見。
不得不說,當真是聲勢奪人。
可南姬的潑辣豈是能被謝清一句“好了”吓退的?短暫地愣了一下之後,她随即更加變本加厲地哭鬧起來。她邊哭邊第一次對謝清動了手。雖然是第一次,但也明顯比馳騁沙場的謝清駕輕就熟得多。
謝清打不得罵不過的境地十分尴尬,只能狼狽不堪地稍加抵擋;他剛剛被紀神醫允許下床走動,身體實在虛弱得很,沒幾個回合就非常丢臉地被妻子推了個踉跄。
謝清覺得,這家實在是沒法待了,于是他在南姬的猛烈攻勢下,倉皇逃出了家門。
趙俨祇見回家沒兩個時辰的謝清居然又回到了自己身邊,簡直喜出望外。他從謝清走後,腦海裏就全是人家夫妻恩愛小別勝新婚的畫面,一度想得自己無法忍受。晝食的時候他一直陰陽怪氣地挑剔內侍的毛病,挑到最後他自己也沒吃上飯——因為他把桌子掀了。
“懷芳?”臉黑得堪比鍋底的趙俨祇在見到謝清後迅速換上了一副喜慶的笑臉:“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謝清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被妻子趕出了家門,但也想不出有什麽別的說法,只好含混地“嗯”了一聲。
趙俨祇明明看見謝清是一個人回來的,卻還是忍不住往他身後看了看,邊看口中邊問道:“孩子呢?”
謝清:……
趙俨祇還真就把那未曾謀面的兩個孩子當成了自家兒女,沒見着孩子難免悶悶不樂。謝清不由覺得好笑。不過在盛怒的南姬眼皮底下把孩子搶出來這種事情,在謝清看來顯然是不明智的。所以他只是克制地笑了一下,沒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可趙俨祇卻沒有一點放過他的打算,在謝清明顯不願意開口的情況下依然剃頭挑子一頭熱地念叨着:“晡食的時候咱們去看看阿湘,然後跟她一起吃,剛好問問她該給孩子們個什麽見面禮好。你看,這些事我也不懂。哎,對了,懷芳,你記不記得我有一對平安扣?我覺得那個就挺好。”
謝清太知道那對平安扣了。當年先帝偶然得了快稀世美玉,一直放着沒舍得動。待趙俨祇出生時,先帝大喜過望,拿出那塊珍藏多年的美玉給愛子琢了一對平安扣。不過他也就對趙俨祇大方,對待別人可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就連用那玉的餘料雕出來的小物件賞人,都要再三琢磨,珍而重之。
那對平安扣壓得謝清頭都大了,這回他就是再不想說話也不得不開口了。謝清忙出言阻止道:“萬萬不可!那玉臣知道的,價值連城,堪為國寶,陛下折殺臣了。”
“又不是給你的。我做父親的,給自己孩子準備禮物,幹卿何事?”趙俨祇暧昧地磨蹭到謝清身旁,耳語道:“還是說,我以後賞人的每件東西,都得先過問懷芳不成?”
謝清一本正經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耳朵尖卻是紅了,說話也不那麽自然了:“陛下……什麽父親?”
“對啊,你的孩子,自然要叫我父親的。”趙俨祇理所當然地說道,“以後我的孩子,我也要他們叫你父親。”
不知怎麽,謝清就從趙俨祇無比端嚴的表情裏硬生生地看出了一絲猥瑣。趙俨祇心裏想着把謝懷芳霸占為妻正自暗爽;又想到他們的孩子們長大以後,會恭恭敬敬地把自己和謝清稱為“父親和阿翁”,便覺得自己也和謝清的妻子一樣,因為跟他有了血脈相連的關系,而有了什麽保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