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三年後,長安。
“快!再快點!還有一刻就要宮禁了,今日宮禁前務必趕到廣明宮!”
一輛黑缯蓋馬車在街上狂奔,速度快得不像話,車中人卻還嫌不夠,一直在不停催促。車夫為難地應了主人一聲,硬着頭皮又加了一鞭子。
車上的人正是謝清。他這三年一直在北平,秘密訓練出了一支忠心骁勇的軍隊,這會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他也終于能松一口氣,騰出工夫回趟長安了。
哪知才走到一半,就得到了天子病重的消息。
謝清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慌了神。他立刻吩咐車夫快馬加鞭趕回長安,只帶了辛绾和兩名親兵,剩下的随行人員和行李全都抛在了後面。
“公子莫急,這離廣明宮北門就沒多遠了,宮禁前肯定能趕到。”宜君勸道。三年前謝清離開長安,趙俨祇怕他在那邊出事,辛绾當時有事走不開,便叫宜君跟着他一起走了。
順便,還能惡心惡心謝清的妻子。這是當時趙俨祇陰暗的、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謝清趕路的這幾天基本就沒合過眼。車夫跟馬輪着換,一刻沒停過。謝清心亂如麻,一下想趙俨祇病重這麽大的國家可怎麽辦,一下想自己狠心三年沒見過他,連他現在長多高了都不知道,一下又想,他臨走的那個晚上趙俨祇求他陪自己待上一晚,自己怎麽就這麽幹脆的拒絕了呢?如果趙俨祇這回真的有什麽不測,自己居然連他最後一個要求都沒滿足。
不怪謝清多想。趙家很多人身體都不好,夭折的孩子不在少數,趙俨祇的父親和祖父都是不到知天命的年紀就崩了,就這樣在趙家人裏也已經算是活得長的了,而像趙望之那樣長壽的,實在不多見。
宮禁前,謝清終于趕到了廣明宮。顧慎行在承德殿前等着他,面色凝重。謝清快步迎了上去,顧不上跟先生行禮寒暄,便急切地問道:“先生,陛下現在怎麽樣了?”
顧慎行自然不會在這個關頭計較這些許細節,他肅然搖搖頭:“剛吃了藥,睡着了。唉,陛下這次的病來得兇險,所有太醫都沒把握。”
謝清的心更沉了。他此刻迫切地想要見到趙俨祇,更加迫切的想要他趕緊好起來。謝清甚至想,只要趙俨祇能好,叫他做什麽都行,哪怕是拿他自己的命去換呢?
“吱呀”一聲,趙俨祇寝殿的門開了。顧慎行和謝清回過頭去,只見一名大腹便便的宮裝女子款款走出。顧慎行忙低頭:“中宮長樂無極。”
按說後宮與外臣是要避嫌的,不過此時非常時刻,趙俨祇的心腹重臣們天天在承德殿泡着,謝湘身為皇後,日日要來侍藥,偶爾也難免遇見。再者顧慎行的年紀足夠做謝湘祖父了,因此也就沒有特別刻意避諱了。
謝清三年沒回長安城,謝湘的樣子已經變化太多了,他一時間甚至沒反應過來。直到顧慎行問候了謝湘,謝清才回過神來,聲音沙啞地也跟着說了一句:“中宮長樂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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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謝後一見長兄,眼圈頓時紅了。多日來的擔憂、勞累、不知所措,種種情緒在見到謝清的瞬間一起爆發了出來。她不過是個才剛十五歲的女子,連日來承受的壓力無處宣洩,已經足夠壓垮她了。
謝清也是感慨良多。他走的時候,謝湘剛滿十二歲,才堪堪長出個大人模樣。如今幼妹出落得雍容美麗,母儀天下的風度已可窺一斑,盡管懷着七個月的身孕,依然當得傾國傾城之贊。
謝清不欲謝湘多擔心,因此克制着自己沒問她趙俨祇的病情,而是問起了她一歲多的女兒。
謝清走後一年多,謝湘誕下一女,名喚懷卿。趙俨祇總是覺得那孩子的眉目像謝清,夫妻二人愛若珍寶。果然,一提起女兒,謝湘的臉上洋溢起一絲幸福的神采。
“才剛會說幾個字而已,能看出什麽聰不聰慧?”謝湘說得謙虛,卻掩蓋不住初為人母的喜悅。
謝清見妹妹過得不錯,心裏多少也好過了點。不過謝後看他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熬得眼睛都紅了,有點心疼長兄,便勸道:“阿兄,上剛剛服了藥睡下了,一般得睡上幾個時辰才會醒。你在這幹等着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先去沐浴休息一下,不然讓上看見你這個樣子,該更難受了。“
謝清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決定聽謝後的話去收拾一下自己。
謝清原來做侍中時住的地方趙俨祗一直給他留着,三年來一直有專人看護,連他在房裏擺的花草,熏香用的博山爐,都還放在原本的位置,好像他從沒離開過。謝清不由一陣唏噓,想到趙俨祗,心裏又難過了幾分。
他簡單洗了個澡,随便換了件衣服,熏的不是他喜歡的香他也顧不上在意了。謝清沒心思休息,又怕自己待會撐不住,就叫人給他熬碗參湯提提神。然後就又到趙俨祗寝宮門口等着了。
“今上病重卻無嗣,有的人難免動什麽不該有的心思。”顧慎行面露疲憊之色,“懷芳啊,如今便看中宮懷的是男是女了。若是個男孩,我和望之尚在,還能有幾年安穩日子;若是個女孩,嘿,”顧慎行苦笑,“天命難違。”
謝清這會無心多想,他擔心趙俨祗的病,顧慎行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只是顫聲問道:“先生,阿元的病真的不好了麽?他才二十歲啊!”謝清一向清冷的表情此時異常熱烈,他的眼睛亮的有些不正常,“先生,我要是能替他病這一遭可有多好!”
顧慎行知道,謝清現在的這個樣子是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他不由想到那年謝清中毒生死未蔔時,趙俨祗也是這樣一副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樣子。顧慎行深深地看了謝清一眼,明明那麽上心,做什麽一躲就是三年,連信都不肯來一封呢?
人定之時趙俨祗醒了過來。他原本紅潤的面色變得蠟黃,飽滿光潔的臉頰也凹陷了下去。謝清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差點掉淚。他忙轉過臉去,再回過頭時,臉上已經帶上了笑意。
只是那笑容一看就勉強得很。
趙俨祗從看見謝清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亮了起來。他本來已經病得動都動不了了,卻在見到謝清時,掙紮着探出了半個身子,虛弱地說:“懷芳,我又夢見你了。”
謝清趕忙搶上前去扶住趙俨祗。
瘦了。明明該是年輕健壯的身軀,現在卻被病痛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硌得謝清生疼。他此時無比後悔自己當初一走就是三年,用了各種借口不肯回長安,為的就是讓趙俨祗忘了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可如今怎樣呢?他傷心得連看見自己都覺得是在做夢,謝清甚至覺得,趙俨祗病成這樣也許根本就是他害的。
“阿元,我回來了,對不起,我再也不走了。”謝清難過得很,他現在覺得趙俨祗所有見不得光的心思都是可以原諒的。趙俨祗對他那樣珍而重之,不敢有絲毫唐突,他又有什麽可委屈的呢?
顧慎行嘆了口氣,默默轉身走了,他離開的時候還順便幫他們倆清了場。
“懷芳,今晚留下陪我可好?”
謝清心中劇震。他臨去北平的那個晚上,趙俨祗也這樣求他過,只是當時他拒絕了,還覺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如今他卻後悔沒有答應趙俨祗。他病得那麽重,萬一那是他最後一個要求,自己卻沒答應,想想都要遺恨終生。
趙俨祗見謝清半天不說話,虛弱地苦笑了一下。三年了,自己沒有一刻不想他,可他卻像要存心躲着自己一般,竟舍得三年不回家。自己總是想着,時間那麽多,總有那麽一天他能等到他願意,可如今看來,自己怕是沒有時間了呢。
“好。”然而下一刻,趙俨祗聽到謝清這樣說道。
他的眼睛瞬間亮了。懷芳說了好。趙俨祗甚至覺得自己這一回病得真值,他竟然就這樣等到了懷芳樂意的那天。謝清不知道,趙俨祗的求生欲在他說出“好”的那一刻起翻了不止一倍。
謝清本來想叫人再拿一床被子,可趙俨祗說什麽都不幹。謝清無奈,只好作罷。他怕半夜凍着趙俨祗,只好下下決心,伸出手臂去抱趙俨祗。
可沒想到趙俨祗都病成這樣了,還固執得非得要謝清窩進他懷裏才行。就趙俨祗現在這副一碰就要碎的樣子,謝清哪裏敢。兩人僵持了一會,最後定下的姿勢是謝清枕在趙俨祗肩窩,既不會壓着他也全了他擁抱的姿态。看趙俨祗志得意滿地一副占有欲被滿足的樣子,謝清突然覺得照顧病人真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