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金魚陶瓷
家裏的傭人忽然碎了, 主人卻毫無反應。
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
另一個傭人立刻拿來了掃把和簸箕,把剛剛碎了一地的那個“人”清掃幹淨。
曹主管站在陶先生的身邊, 半邊臉隐沒在黑暗裏,半邊臉顯現在燭光下。
陶先生剛才像是完全陷入了昏睡中,直到曹主管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先生才清醒過來。
“吃飯吧, 不用客氣。”
陶先生蒼老的聲音從桌子的對面響起, “随意一點, 當成自己的家。小曹,你也坐。”
曹主管對待陶先生的态度非常恭敬,聞言,幫陶先生鋪好餐巾,自己走到了陳歲身邊,緊挨着陳歲坐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坐下來的力道過大,陳歲好像又聽到了一聲極其細微的碎裂聲。
陳歲警惕地看了一眼曹主管。
身後的傭人在陶先生的示意下,打開了餐盤上的銀色罩子。
看到這滿桌的菜品, 陳歲愣了一下。
倒不是有什麽血腥的畫面, 只是……這些菜根本就不能吃啊。
雖然色澤很漂亮,一道道菜肴精美無比, 但全都是用陶瓷做的。
就比如此刻擺在陳歲面前,最靠近他的那道烤乳鴿。
小小的乳鴿上色澤金黃,好幾只擺在一起。
“吃, 別客氣。”陶先生輕輕示意了一下,一個傭人立刻上前來, 幫他夾了一只乳鴿, 放在了陶先生的碗裏。
雪白的餐盤上, 擺放着一只制作精美的“烤乳鴿”。
陶先生的手有些顫抖,不太方便分割。
傭人用提前準備的另一副刀叉,用力地戳進了陶瓷烤乳鴿的背上。
固定好後,開始切割乳鴿腿上的肉。
這哪裏是肉?切下來的都是雞蛋殼這麽薄的碎瓷片。
瓷片外面還是乳鴿原本的金黃色,另一面沒上過釉,完全是白瓷片的樣子。
稀碎的小瓷片全部被切割下來,放在了陶先生面前的盤子裏。
然後陳歲就這麽眼睜睜看着陶先生用勺子舀了一些碎瓷片,直接放進了嘴裏。
“咔嚓咔嚓……”咀嚼的聲音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周圍原本就非常安靜,入了夜,空空蕩蕩的別墅區似乎就只有陶先生一家有人活動。
一片死寂之中,咔嚓咔嚓的聲音更明顯了。
相比于陶先生的“精致”,此刻坐在陳歲身旁的曹主管,直接用叉子叉起一塊陶瓷西藍花,整個塞進嘴裏,也咔嚓咔嚓地咀嚼了起來。
“吃呀,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曹主任一邊咀嚼,一邊禮貌地問陳歲。
身後的另一個傭人開始為拘謹的客人布菜。
不一會兒,陳歲面前的盤子裏就被放滿了各種各樣的陶瓷菜肴。
在滿屋子咔嚓咔嚓的聲音中,這讓他怎麽吃?
還好桌上的紅酒是真的紅酒。
在兩個人拼命示意陳歲吃點東西的時候,陳歲随意地拿起酒杯站了起來。
他像一個懂禮貌的客人,十分自然地對着陶先生和曹主管舉杯。
“謝謝陶先生邀請我參加晚宴,今晚的菜肴——棒極了!”
他說着,便朝着陶先生所在的方向走近一些,對主人舉杯,“我敬您一杯酒,陶先生。”
桌上的燭光明明滅滅,陶先生優雅地擦了擦嘴角後,也拿起了酒杯,和陳歲碰了一下。
走得近了,陳歲發現,陶先生剛才擦嘴的餐巾上幹幹淨淨。
正常人吃了滿嘴地碎瓷片,嘴裏肯定會被劃破,流血什麽的。
但陶先生和曹主管就這麽把瓷片吃下去了,還不流血?
說明面前的這兩個,壓根不是人。
陳歲用敬酒岔開話題,避開了用餐。
但一直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
餐廳的角落裏擺放着一個落地鐘,陳歲有好幾次朝着落地鐘的方向看過去。
本想看看這頓飯到底要吃多久,一個小時應該就能結束了吧,但每次他看落地鐘,明明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表盤上的時間才顯示剛剛過了一分鐘。
時間流速變慢了?
那他這頓飯要吃到什麽時候!
眼看着身後的傭人一直幫他布菜,陳歲只能站起來,假裝站不穩的樣子。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轉瞬間僞裝成微醺的樣子,和陶先生道歉。
“抱歉,我有點……不勝酒力,頭暈暈乎乎的。”
然後他就坐在椅子上裝醉酒。
還好晚宴的主人陶先生沒說什麽。
滿桌的菜肴,陳歲一點沒碰,幾乎都是被陶先生和曹主管吃完的。
陳歲靠在椅背上,雙眼迷離地看着他們。
吃着吃着,又不對勁了。
借着這點微弱的燭光,陳歲似乎發現,陶先生的嘴角有了裂開的跡象。
起初只是一條小小的裂紋,随着他不斷進食的動作,裂紋明顯朝着臉上的其他地方擴散。
漸漸地,陶先生的嘴巴變成了薄薄的小碎片,一點點剝落下來。
他還在機械地往嘴巴裏的那個黑洞裏塞“食物”。
黑洞越來越大,連鼻子消失了。
這會兒陳歲終于能看清了,桌子對面的陶先生,就是個中空的陶瓷假人,和廚房裏的傭人一樣。
薄而易碎的材質,經不起任何磕磕碰碰。
不僅是陶先生,現在,連曹主任也開始碎裂了。
曹主任吃着吃着,臉忽然在桌子上撞了一下。
當他擡起頭的時候,半張臉都凹陷了下去。
上面細密的碎裂紋路像蛛網一樣。
曹主任的陶瓷眼珠也掉落在餐盤上,小而精致的一顆,釉面光滑逼真,連眼球上的血管都一點點刻畫了出來。
這滿屋子的陶瓷假人是出自誰的手?
陳歲已經完全算不清自己到底躺在椅子上裝睡裝了多久。
這個空間的時間流速實在是太慢了,而桌上那兩個人在這期間,一直往自己中空的身體裏灌碎瓷片。
頭也碎了,就往脖子裏塞。
胸腔碎了,就直接用手抓着瓷片,往黑洞洞的胸口裏塞。
可他們吃的也不是食物。
無法彌補他們永無止盡的饑餓。
“咚咚咚……”
落地鐘響了九次。
晚上九點,晚宴終于結束了。
整個餐廳地燈忽然亮了起來。
周圍再次傳來了高低錯落的說話聲。
陳歲的座椅身旁,玩家們也紛紛從椅子上站起來。
滿桌子的菜肴已經被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無論是骨頭還是肉,都是真實的菜肴,不是瓷器做的。
這是怎麽回事?
坐在陳歲身旁的胖子打了個飽嗝,“哎喲喂,你總算恢複正常了,剛才我坐在你旁邊的時候,緊張地少吃了一個肘子。”
胖子繪聲繪色地向陳歲描繪了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
八點的鐘聲響起,陶先生的晚宴時間到了。
“你是最晚入座的,從二樓走下來,我當時看你就有點不對勁。”
至于怎麽個不對勁法,胖子搜腸刮肚地想了一下描述的詞彙,“就……很不自然,你的動作也很不自然,然後臉上翻着一層亮晶晶的光,像一件瓷器,瓷器上的光澤度,你懂我的意思吧……”
胖子想到剛才坐在旁邊的瓷人陳歲,依然心有餘悸。
“大家都察覺出你不對勁了,都很怕你,不過好在你除了一直吃東西之外,沒有什麽別的動作。”
“就是……”胖子在陳歲的餐盤面前翻找了一下,然後從餐巾底下摸出一小塊指甲蓋這麽大碎瓷片,繼續對陳歲說:“就是你吃着吃着,嘴巴碎了,整個腦袋往下掉這種雞蛋殼一樣的瓷片,吓死我們了。”
根據胖子的描述,剛才一個小時的用餐時間,都是這個瓷人取代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吃東西的。
其他玩家都被陳歲吓得夠嗆。
“後來九點鐘一到,餐廳裏的電路出現了問題,斷了幾秒鐘的電,電一來,你就恢複正常了。”
陳歲淡定地聽着胖子的描述,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剛才他應該是誤入了這棟別墅的裏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所有的人都是陶瓷做成的。
而原本位于裏世界的陶瓷人陳歲,則是誤入了現實世界,陰差陽錯地吃完了這頓晚宴。
燈光閃爍後,他又回歸了正常世界。
“你們見到陶先生了嗎?”陳歲問道。
“就是沒見到啊!曹管家說晚宴開始之前,陶先生身體不舒服,就沒下來用餐。”
胖子用牙簽剔了一下牙,“其實要不是你在我旁邊,我吃得更多,你是不知道,我當時生怕你站起來襲擊我。”
參加陶先生的晚宴是今晚的一個強制任務,所有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座位。
陳歲沒能參加現實世界的晚宴,好在陰差陽錯地參加了裏世界的晚宴。
不然現在可能因為沒有完成強制任務,直接變成一具屍體了。
“所以說剛才你是怎麽變回來的?”胖子問完,覺得自己這麽問有點突兀,連忙做了一番自我介紹,“我叫李明,你可以叫我小明。”
“實話跟你說,我經歷了好幾個副本,每次都是吊車尾才能茍活下來,我打小第六感就非常強,這次我又有預感了,跟着你,能活命。”
胖子剛做完自我介紹,曹主任就出現了。
他敲了一下酒杯,一臉嚴肅地宣布:“陶先生要單獨見見你們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