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這雞買的好
次日裴曉葵沒有出攤,反而在家将所有的壇子都刷了一遍,而後又腌了許多新的青菜頭。
梁舟遲一早便又不見人影,裴曉葵早就做好了飯,熱了一遍又一遍,他到了深夜才回來。
一進屋,灰頭土臉的,一臉灰土氣,木拐拎在手裏也用不上了。
“你怎麽才回來?”裴曉葵忙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他,也不知他額頭在哪裏蹭了灰。
他見了裴曉葵也不講話,只是笑,随後将一包東西重重丢到炕上,裏面傳來銀錢碰撞的聲音,甚是好聽。
裴曉葵耳朵微動,順着炕沿看去,只見炕上是一個灰布兜子。
“去打開看看!”他微揚下巴,露着一臉得意色。
瞧他這笑裴曉葵便知有好事,她湊到炕沿坐下,随即将那灰布兜子打開,只見裏頭躺着白花花銀錠子,大小不一,一抓一把,估摸着足有四五十兩。
“這麽多銀子,哪裏來的?”她眼珠子放着光亮,聲線也不覺提高了許多,滿臉的驚喜色。
“我賺的呗,還能是偷的搶的!”他挪動步子坐到裴曉葵身側來,這個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的側臉,只見她笑起來臉頰鼓鼓的,十分嬌俏。
“怎麽賺的?”她回過身來問,兩個人貼的很近,梁舟遲瞧見她眼裏閃動的光,還有自己的影子。
他心跳漏了一拍,瞧着她這張近在眼前的臉,一時腦子裏有些慌亂,緩了好一會兒才道:“今天我去旁邊的遙城了,遙城底下有個遙縣,就在隔壁,走兩個時辰就到。我本想着這墨州城裏該有的東西都有了,旁處我還不大了解,反正閑來無事就轉到那去了,哪知還真讓我給碰上了。”
“遙縣織造不久前接了上頭的命令,需得織染一批衣物,眼見着工期已定,誰知縣裏産白雲母的礦塌方,白雲母是重要的染料之一,缺了少了便開不得工,于是遙縣府衙寧可重價從周邊縣城收白雲母。今日我得了消息,便趕回來,跑了十幾處地方才收了些白雲母散物,又一刻不停的送到遙縣去,大貨早就被人包圓收走了,我好不容易摳出這麽些價格稍低些的,左手進右手倒,折騰一天下來賺了五十六兩銀子。”
裴曉葵聽的一愣一愣的,終于聽明白了怎麽個意思,原是他今天跑出去一天,是出去空手賺差價去了,還一下子賺了五十六兩,足可以買玉華街兩個商鋪還有富餘。
他出門時滿兜裏都沒二兩銀子,披星戴月的忙了一整日,可是兌了個這麽寬的縫,驚嘆之餘裴曉葵低頭瞧了他的腿,“你腿還沒好全,去遙縣來回一趟可就得四個時辰,你怎麽回來的?”
“早起去是走着去的,夜裏回來雇了輛牛車,牛車走的是太慢了,和馬車沒得比。”他輕笑兩聲,回想今日,還是頭一次坐牛車,想過會慢,只是沒想到會這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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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子微朝後仰,兩腿伸的筆直,今日折返幾趟,跑動時不覺,這會兒停下來便覺着雙腿裏的筋脈一跳一跳的。
聽他笑着說起,不知為何裴曉葵反而有些心酸,從前的少爺可是食有魚出有車,想來也不用這幾十兩奔波成這個樣子。
見她不作聲,兩眼直勾勾的也不知在想什麽,梁舟遲的手掌拍在她的肩上,“怎麽樣,之前我可說了吧,會給你賺銀子的!”
“這些可抵了這陣子我和我娘的花用了?”
裴曉葵點點頭,“太多了。”
“這就多啊?”他肩頭輕撞了她的,“死丫頭果然沒見過什麽世面,這五十六兩算得了什麽。”
“将銀子好生收着,少爺我賺銀子的法子多着呢。”他輕笑一聲,随後又得意道,“知道本少爺最大的本事是什麽嗎?”
“什麽?”她側過頭來問。
“空手套白狼,見縫插針。”他指了她手裏的銀袋子,“就像今天這樣。”
“今天就算是空手套白狼?”她的唇角一抿,“我覺着你很辛苦,這也算不得空手,是付出了辛苦的。”
也不知怎的,一想着他今日拖着條病腿跑了一整日心裏就有些酸酸的,即便銀子在手也沒有那麽開懷。
“傻子,在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辛苦也算不得什麽了,只怕是付出了辛苦仍然一無所獲。”他輕輕撫着裴曉葵的發頂,竟像是個年長之人在教育後輩一般,看起來有些滑稽,“今日我跑了這幾趟便是賺了。”
感受到頭頂有他掌心的溫度傳來,裴曉葵忽然覺着很安心,重重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不過我怎麽瞧着我賺了銀子你有些不開心?”他頭微探過去,身子彎起,湊在她臉前細細打量神色。
“沒有不過開心,只是覺着你太辛苦了。”她細語道。
起初見了這麽多銀子的确是開心的,但是一想到這麽累便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你該不會是......”他臉越湊越近,聲音有意拉長,“你該不會是心疼我了吧?”
話音落,裴曉葵心裏跳空了一拍,随後有些慌亂的掩飾道:“說什麽呢,什麽心疼不心疼的......”
不覺她臉上挂上了一抹紅暈色。
“心疼我了就去給我燒些水來,我今天跑了一天了,是得好好泡個澡。”他輕拍着她的背說道。
“好,我這就去,”她痛快起身,這才又指了炕桌道,“飯菜是才熱好的,你快吃吧,我去燒些水,一會兒好了我叫你。”
他點點頭,示意她去。
直到裴曉葵離開,梁舟遲才仰倒在炕上,眼皮也随着垂了下來。
今日跑了一整天,的确是累極了,在回來的路上便早就累的肚子咕咕直叫,可到了家門口便覺不出餓了。
他躺在炕上半眯着眼,聞着屋裏淡淡的香氣,和裴曉葵身上的一樣。
梁舟遲微勾了唇角,笑的溫意而滿足。
自遙縣回來的路上又黑又靜,那一路上他唯有一個念頭,就是将這些銀子給裴曉葵看,想着她視錢如命,見到這些一定會很開心。
......
裴曉葵将水燒好,再進屋來叫他時發現人早就躺在炕上睡的熟了,桌上的飯菜一口沒碰。
她擡手輕晃了晃他的胳膊,一點反應也沒有。
平日裏他睡覺是極輕的,今日這般搖晃也不醒,可見是真的累了。
她靜靜的坐在他的身側,就這麽幹巴巴的盯着他的睡顏良久,細看他眉眼,雖不似往日的鮮衣華裳,可眉宇間那股子輕狂氣仍舊存在。
好似這世間沒有什麽事能難得住他,好似他無論身在何處都能讓自己過的看起來很快意。
瞧他睡的深沉,裴曉葵一想到今日他拖着未好全的腿走了這麽遠的路,也不忍心再叫他,跑去竈間打好了水進屋,将幹巾帕按入水中擰的半幹,而後爬上炕頭給他擦手。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又修長,因為膚色較白所以也顯着手上有一抹冷白色,往日秋冬時府裏婢女都會給他塗香膏以防手腳皴裂,現如今不同往日,更和從前梁府比不得,哪裏來的香膏,眼見着他的手也被早春的風刮的起了皮。
将手細細給他擦好,而後又投洗了帕子擦臉,帕子才摁在臉上他便醒了。
眼皮睜開一條縫隙,也看不出是清明或是迷糊。
他這樣躺着瞧看自己的模樣,倒是讓人想起他重傷初來那日。
二人四目相對,裴曉葵手上動作頓了片刻,很快恢複如常,舉着軟帕輕輕在他臉上游走。
她袖上的香氣輕輕拂在他的鼻底,帕子游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一陣溫涼。
梁舟遲就這樣靜靜的望着她。
許是睡的迷糊了,許是他假裝自己未清醒,他只管躺在那裏伸出手來,一把抓住她的腕子。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只這樣一上一下,裴曉葵的長發自背後撲過來一縷,正搭在他的身前,遠遠瞧着像是一條墨黑色的絲線,将兩個人緊緊捆在一處。
“裴曉葵。”他啞着聲喚了她的名字。
她亦很溫柔的回應:“怎麽了?”
“你開心嗎?”他又問。
這句話問的裴曉葵一愣,不知他指代為何,“怎麽?”
瞧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懵懂,他停駐片刻,緊接着又加了句,“我帶回了銀子給你,你開心嗎?”
聽他是問起這個,不知為何,裴曉葵心裏有那麽一丁點兒的失落之感,連眸色也跟着暗了下來,“開心。”
聽到這兩個字,底下的梁舟遲才笑出聲來,“你開心就好。”
說着,眼皮又沉沉的合上,抓着她腕子的手也跟着松了下來。
“起來吃些飯,或是洗個澡?”她又問道。
底下人好似又睡了過去,對她的話全無半點回應。
裴曉葵只好給他将臉擦好,而後又設法将他髒外衣脫下,扯了錦被給他蓋上。
......
晨起梁舟遲睜眼時天光已然大亮,聽着外頭不知是誰家的雞一直叫個不停,他心裏有些煩燥。
坐起身來抓了抓發頂,發覺自己竟睡在炕上,再一瞧身上只着了裏衣,外袍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他這才意識到昨夜裏太困了,躺下就睡着了,哪知竟是在炕上睡的。
再一瞧旁邊裴曉葵的枕頭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心裏有些慌,若是他昨天睡在了炕上,那不就等同于兩個人同床共眠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的臉色有些微紅。
此時又不知誰家的雞啼鳴了一聲,他順着窗縫望去,只見裴曉葵的身影在院中若隐若現。
他穿了衣衫出去,正瞧見裴曉葵站在竹竿下晾衣服,竹竿上搭的是他昨日去遙縣穿的那身。
周身還圍了一只雞,正在院中踱步。
好說是誰呢,原來是它叫個不停。
“哪裏弄了個雞?”他問。
聽到他的聲音,裴曉葵回頭看去,手裏還拎着洗過的衣衫,“你醒啦,我今早起便去集市上買了只雞回來,想着炖了,還未騰出來空呢。”
話說的好聽,實則是她不敢下手。
每次吃雞都不是她自己殺的。
“我昨夜在炕上睡的?”他現在不關心這雞,只關心昨天晚上的事。
“是啊。”她回過頭來,将手裏的衣裳搭在竹竿上,輕理上頭的褶皺。
“那你在哪睡的?”他又問。
“我也在炕上睡的。”
“哦......”他倚着門框再次抓了抓發頂,在她身後竊笑。
裴曉葵聽到笑聲轉過頭去,一臉的莫名其妙,“怎麽了?”
“沒事,”一見她轉過頭來他立即止了笑意,擡手指了院中踱步的雞,“這雞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