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除夕
梁夫人在屋裏聽見動靜,好奇的朝窗外望去,還問,“舟遲呢?”
“少爺自己在外面玩雪呢!”她笑着蹲下,手放在碳盆上烤了一會兒,随手拿起筐裏的粟子用小刀劃開一條口子,而後丢到碳盆裏去。
實則平日裴曉葵是舍不得生碳的,但是今日是年三十,是得将屋裏烤的暖烘烘才是。
“這孩子都多大了還在外面玩雪,不像話。”梁夫人信以為真,搖頭笑嘆。
此時梁舟遲踏入門中,發上還頂着雪粒子,一進了屋裏被熱氣融化,便成了水珠挂在發上。
兩個人對視一眼,他擺出了惡狠狠的表情擡手指了裴曉葵,裴曉葵也不理他,只顧笑着着擺弄手裏的粟子。
“腿就算是見好了也別亂跑,好生在屋裏養着,省的落下毛病。”梁夫人起身,按了梁舟遲坐下,“我廚房裏還煮着花生,我去看看。”
時日一長,梁夫人從之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夫人變成了整日洗米做飯的婦人,不過她好似還很享受現下的生活,覺着每日倒算是有些事做。
她出去後,屋裏就只剩下梁舟遲和裴曉葵兩個人,梁舟遲坐在炕沿上,聽着梁夫人的步子遠到聽不見,他這才低語起來,“行啊你裴曉葵,弄的我滿身是雪!”
“少爺,方才不是你先拿雪團子丢我的?怎的我丢你就不成?再說了,我也沒丢你身上,我打的是樹枝,誰讓你這麽巧就站在樹下!”
“裴曉葵,你膽子肥了是吧,現在我不是少爺了就治不了你了?”他瞪圓了眼珠子,做勢起身。
裴曉葵忙原地站起要跑出去,哪知手裏的小刀沒擺好,在指尖劃了一道口子,不長,倒是深,血迅速自指尖兒散開,她低叫一聲,緊跟着指頭上火辣辣的疼也跟着襲來。
瞧着她指頭上的血珠子,梁舟遲忙從炕上的針線筐裏抽了塊布條子塞到她手上,“怎麽不笨死你啊,我又不追你,你跑什麽!”
“我以為你要站起來打我呢.......”她小聲嘟囔兩句,血色透了手上的白色布條,像是染上了一朵小梅花。
“我可不打女人。”他冷笑一聲,轉身回到炕上坐下,“至于吓成這樣。”
裴曉葵一抿唇角,暗地裏朝他翻了個白眼。
Advertisement
......
天色自暗下來之後,便聽得街頭巷尾開始有人放爆竹,吵的屋裏說話聲都難聽見,雖然有些擾人,但是年節的氣氛聽了也不覺着惱,時有孩童笑着跑跳在院子裏,歡聲笑語不斷,裴曉葵和梁舟遲還有梁夫人則坐在屋裏炕上吃着年夜飯。
檐下紅燈燃起,将整個院子都照的紅彤彤的。
吃過飯後,裴曉葵也将爆竹拴在竹竿上,扯着近兩米長的竹竿放了好長一挂,聲響震耳,她卻笑彎了眼。
夜到深時,城中便放起了煙火,那麽貴的東西永安巷自是無人放的起,只能遠遠的瞧着城中的有錢人家燃放,距離雖遠卻也能看到,巨大的焰火飛到空中綻開,變成無數個小星星灑落下來。
裴曉葵踩了椅子站于高處,一雙眼直直的盯着遠處焰火綻放,臉上挂起傻憨的笑意,裙角随風而擺,見到格外漂亮的還會輕跳兩下,歡快的像個孩子。
梁舟遲站于椅旁卻一眼都沒看向遠處的焰火,只見她裙角時而擺動,然後目光寸寸上移,正瞧見她秀麗的下巴,還有她此刻不拘爽朗的笑聲。
他竟也跟着笑了起來。
眼前有白霧随着呼吸散開,梁舟遲目光向遠環顧這個不大的院子,沒有亭臺樓閣,沒有名花俊樹,只是在普通不過的一間小院子,卻難得給了他一份舒心。
他從未有一個年節過的這般安然自在過。
白日瞧着她笑嘻嘻的貼對子挂燈籠,夜裏見她閉着眼放爆竹又跳着腳的看焰火。
從前在梁府時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呢?
每縫年節,他什麽都不用插手,府裏的丫鬟小厮老媽子便開始忙起來,張燈結彩提前兩三日便将府裏布置的花裏胡哨,三十那夜便是家宴,大把大把的賞錢灑出去,各處都是謝恩的聲音,聽着各處來的賀詞,府裏也會連放許久的焰火,每年三十到初一只光焰火的支出便不止幾百兩,皆說梁府闊綽熱鬧,卻總讓梁舟遲覺着空蕩蕩的。
如今他才真正意識好,曾經的梁家,當真一去不複返,再也沒有了。
昨日如夢似煙,一點一點的在眼前消彌,就像天上的煙花,任憑它在天上綻的多恣意盛大,轉瞬消散時連星點痕跡也不會留下。
昔日的梁家便是如此。
自最後一顆焰火在空中消失後好似天地一下子靜下來,只留一些或遠或近的爆竹聲,裴曉葵踮着腳站在椅子上等了良久,都沒再見有焰火再綻,她還沒看夠呢。
“看來是沒有了。”她嘴裏小聲說着,彎身想要下地,誰知腳踩了裙角身形搖晃,整個人朝一邊歪去。
尚來不及驚叫便覺腰身被人摟住,而後整個臉面都扣在一人身前,粗麻的布料有些刮臉,就像是冷風吹在臉上,卻帶着些溫度,是梁舟遲的體溫。
裴曉葵就這麽不體面的半跪在椅子上,臉貼在梁舟遲的身前......
好在梁舟遲有木拐杵地才站的穩些,裴曉葵自他身前擡起臉來,額前的秀發因為方才的一陣磨蹭而變的淩亂,以一種詭異的恣态翹在額頭兩側,自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梁舟遲棱角分明的下颚。
梁舟遲垂眸瞧着她,方才抱住她的腰肢實屬下意識的行為,他心頭升起一種難以言說之感,感到懷裏的人有些僵硬,他立即反手揪了裴曉葵的衣襟将她拎回到椅子上坐穩,嘴裏又嚷道:“怎麽真有人能笨成這樣?”
聞言,裴曉葵尴尬的抓了抓發頂,手指撫過自己有些發燙的臉,窩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直到梁舟遲進了屋去,她才磨磨蹭蹭的從椅子上下來。此時空中又重新綻了一顆焰火,幾乎染亮了整個夜空。
回到屋裏,兩個人各坐一旁,期間一次對視也無,梁夫人只顧繡着手裏的帕子,閑來無事,她打算繡些帕子出去賣些銀錢,也不算浪費了她的好手藝。
嬌養這麽多年,這手女工可是少見,她總想着做些什麽,也當打發時間。正值年節,她便心血來潮繡了一對鴛鴦。
年三十守歲,可每年裴曉葵都等不到最後,許是吃的太飽,戌時一過她便倚在炕角昏昏欲睡,梁夫人塞了個枕頭給她,讓她躺下睡,她迷迷糊糊接過便躺了下去,正躺在平日梁舟遲睡覺的地方。
“舟遲,你去給曉葵蓋上被子,夜裏涼。”梁夫人将手上針線自繡繃中穿過,朝梁舟遲擡了擡下巴。
梁舟遲臉上露出很嫌棄的表情,可還是伸手夠了被子給她蓋上,這會兒沾了枕頭,人睡的實了,黑濃的睫毛像是一把蒲扇扣在眼睑,臉蛋紅潤,皮膚細嫩,美的倒真的不像是個鄉下來的丫頭。
梁舟遲心好似跳漏了一拍,随即刻意別過眼去不去瞧她。
随後又坐到角落擺弄起筐中烤好的粟子,只在手裏把玩,也不吃。
梁夫人見他似無聊便同他說起話來,擡手捏了捏他的傷腿,瞧他沒什麽反應,“我見着你這腿好的差不多了?”
“嗯。”他垂眼應了一句。
“到底是年輕,恢複的快,剛開始我還以為你腿要折了,吓的我幾天幾夜都睡不好。”說到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梁夫人仍舊忍不住嘆氣,覺着驚心動魄的。
這些話梁舟遲不愛聽,眉頭顯見的皺了一下。
好在梁夫人沒再接着說下去,轉而道:“再過一個來月,咱們就回涼舟去,到時再命人送些銀子來給曉葵,可不能虧待了她。”
這回梁舟遲沒應下,反而失手将一顆粟子丢到了她手邊,好在沒驚動熟睡的人,他探身過去打算将粟子撈回,小指卻無意觸到了她的。
剎時若有電光火石在他心頭打了一下,他一怔,很快便收了手。
此時再想方才娘親的話他覺着有些煩,卻也沒應下什麽,只模棱兩可的敷衍了句,“知道了。”
困意襲來,梁舟遲挪着身子下了炕,來到裴曉葵平日睡的竹床上坐下。
“你跑那去做什麽?”梁夫人不解的看着他。
“你瞧裴曉葵睡的像個死豬一樣,怕是叫不醒的,今天就讓她在炕上睡吧,我身上的傷反正都好了。”梁舟遲指了指炕上的裴曉葵,随之在竹床上躺了下來。
竹床又硬又窄,自是和熱乎乎的火炕比不了,也不知這些日子裏來她怎麽睡的。
子時過後,窗外的爆竹聲才漸漸息了,梁夫人熄滅了屋裏的燈,院子裏的紅燈籠的光鋪到屋裏來,像是給屋子裏蒙了一層淺紗。
借着微弱的光亮,梁舟遲側過身來,躺在這裏正好能瞧見裴曉葵的發頂。
他忽然又想起母親方才同他講的,再過一個月就離開墨州,眼下去涼州的确是最好的選擇,臨到關頭他卻有些猶豫了。
裴曉葵若是自己留在墨州,她會過的好嗎,會不會再受旁人的氣?是不是就要跟那個叫趙寬的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