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雲來南北行
這場騷動, 前後不到半盞茶。其他地方的人只聽到驚呼尖叫,沒等他們反應過來, 事情便平息下去。倒是他們這一角的人看得清楚分明。許多人擔心惹禍上身, 立馬離開這是非之地,彙入別處人潮中。
顧馨之幾人倒是留在原處。
有謝慎禮在後頭,顧馨之倒是不擔心他們被牽連, 就是………金明池這場盛宴要落幕了嗎?
柳霜華同樣擔心。
柳晏書想了想, 推測道:“倘若皇上沒有受傷,應當不會有變動。”
顧馨之詫異:“他不怕再出事?”不說金明池有多少人,方才那些此刻可是直接從水軍裏殺出來的。
柳晏書笑:“若是這就怕了, 如何能坐穩這龍椅?”先帝可不缺兒子,皇上也不缺野心勃勃的兄弟。
顧馨之亦有所聞, 頓時有點明白皇帝的性子,遂道:“那我們等等。”
一如柳晏書所料,這場意外仿如小石入水,轉瞬無息。
湖面寬廣, 加上彩船各自為政, 湖上百戲完全不受影響, 依舊是鑼鼓聲嚣, 歡呼者衆, 甚至他們所在的西側角落, 也漸漸站滿了人。
顧馨之放下心來,安心欣賞百戲。
聽起來是很不務正業,但這些兵士水準是真高。還有熱情高漲的觀衆氛圍加持。到後半段她已經徹底忘掉刺殺事件, 跟着大夥一起拍掌歡呼, 還拉着柳霜華熱烈讨論哪個兵士身材好、模樣佳, 聽得旁邊的柳晏書哭笑不得。
倒是聽令留下的蒼梧非常……絕望。從開始的一臉複雜, 到後面的痛不欲生。等到禦駕離開,百戲散場,他已滿心麻木。
顧馨之的聲音徹底啞了,柳霜華也好不到哪兒。
她興奮不已地拽着顧馨之:“哎呀,早認識你就好了,往年跟別人來,一個賽一個的矜持,不是嫌人多,就是嫌吵鬧,還有嫌這些百戲不登大雅之堂的……可無趣了!”
顧馨之啞着嗓子嗤笑:“大俗即大雅,連雅俗共賞的道理都不懂,是她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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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霜華哈哈大笑:“對對對,是他們不懂!”
柳晏書無奈:“好了,百戲散場了,還去瓊林苑嗎?”
“去!”
“去!”
倆人對視一眼,笑了。
柳霜華拉住顧馨之:“走走走,去湊個熱鬧。”
顧馨之自然不會拒絕,正要走,想到什麽,扭頭,看到緊跟着自己的蒼梧,愣了下,才問:“謝大人讓我等等他,他沒說要在這裏等吧?”
蒼梧忙笑道:“自然是可以走動的,哪能讓姑娘站這兒受累呢。”
顧馨之遲疑:“那他待會怎麽找我們?”
蒼梧委婉道:“姑娘放心,主子能找到咱的。”
言外之意,他們有自己的聯系方式?顧馨之放心了:“那我們繼續逛去了。”
“诶。”
柳晏書自然不會離開,倆姑娘手挽手走在前頭,他便背着手跟在後頭。
瓊林苑在金明池對面,他們得繞行一段距離。但游人大都會去瓊林苑游玩,沾沾龍氣,人半點也不少,甚至因地方小些,更顯擁擠。
一行人慢慢挪進瓊林苑,發現壓根什麽都看不了——人太多了,不是看游廊字畫、梁柱彩繪,就是看人頭,貢花什麽的更是想都別想。
顧馨之怒瞪柳霜華。
後者笑得不行,在她耳邊扯着嗓子嚷道:“總得讓你見識一下!”
沒法,太吵了,不嚷嚷根本聽不見。
顧馨之懂了。合着這柳霜華故意的呢。
柳晏書也很無語。他才被折騰的不輕。他想要照看倆姑娘,奈何人太多,他又沒有謝慎禮那一身武功,左支右绌,難以招架。若非有蒼梧及他帶的書僮,光靠這倆人的丫鬟,指不定她倆剛進瓊林苑就被沖散了。
好不容易挪到皇帝擺宴的水榭前,蒼梧仿佛看到什麽,拍拍柳晏書,指了個方向。
柳晏書了然,立馬去拽柳霜華。後者以為有啥好看的,順手把顧馨之帶上。
一行人你拖我拽,慢慢橫穿人潮,鑽進一條小路。
蒼梧領先,帶着他們左轉右轉,經過幾名禁衛防守的園門,繞道水榭後方一座小樓前。
顧馨之暗樂。這是走後門了?
果不其然,蒼梧翻出個牌子上前說了幾句,他們一行便順利入內。
顧馨之還以為要跟謝慎禮碰面了,殊不知只看到一名面容白淨俊秀的青年。
幾人都有些詫異。
那俊秀青年笑容可掬地迎上來:“奴才這廂有禮了。”
柳晏書當先回禮:“公公有禮了。敢問公公是……”
顧馨之驚了,面前這帥哥竟然是公公?忙不疊跟着柳霜華回禮。
那青年笑眯眯接了,然後道:“奴才六安,小小人物不足挂齒。”話鋒一轉,“謝大人有事需得提前離開,特地請奴才多留片刻,給幾位帶帶路,賞賞花。”
柳晏書下意識掃了眼顧馨之。
顧馨之壓根沒多想,她覺得自己是托了柳家的福。
連柳霜華都朝她哥擠眉弄眼。
柳晏書:“……”
有了六安公公的帶路,他們一行避開人群,好好地欣賞了遍皇帝休憩之所。
富麗堂皇不說,那些名貴的貢花也皆有陳列,還有各種名家字畫。甚至還有一間屋子,專門展放歷任狀元的筆墨文章。而這些,都是不對百姓開放的。
柳家兄妹看得津津有味,柳晏書嘴裏還念念有詞,大有将其中幾篇詩文背下來的意思。
顧馨之掃了眼牆上或寫意或工整的墨字,嗨了一天的身體終于頂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緊跟在她身後的蒼梧臉都裂了。
好在,地方不大,不足半個時辰,這片地方就逛完了。
六安公公把他們送出小樓,站在園子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轉出園子沒幾步,瓊林苑的喧嚣便灌入耳中。
柳晏書停步,問:“花也看了,連旁人看不到的東西都看了。裏頭就不去了吧?”
柳霜華依依不舍:“馨之還沒見識過裏頭的景況呢……”
顧馨之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回去莊子還要老久呢。我們還是回去吧。”
柳霜華這才作罷。
蒼梧适時站出來,說可以帶路,繞開人群出園。
顧馨之看到他才想起某人的話:“謝大人都走了,我不需要等着了吧?”
蒼梧汗顏,忙道:“當然當然。主子留了話,說,怕是又要忙一陣子,望姑娘多擔待。”
顧馨之略有些奇怪:“忙是好事啊,我有啥可擔待的——哦,他之前還說有事跟我商量來着……那就等他忙完再說。”
蒼梧:“是。那奴才送您回莊子。”
顧馨之擺手:“不用麻煩了,送我到園子門口就行,我家護衛在那兒呢。”
蒼梧苦着臉:“求姑娘別嫌棄奴才,奴才要是不能送這一趟,回頭主子要罰的。”
顧馨之頓時好奇了:“他通常怎麽罰你們?”要是法子不錯,她也可以學起來。
蒼梧:“……這個,說出來怕污了您的耳朵。”
他不說這句還好,說了,連柳霜華都來興趣了:“快說快說。”
蒼梧哼哧半天,終于還是倒了出來。
柳晏書皺眉:“怎的還把他在軍營裏的那套法子搬回來了。”
顧馨之卻拍掌:“好方法啊!”這不就是變相勞改嗎?“我也學起來,回頭莊子裏的人犯事,我讓他去村子裏收農家肥。”
柳霜華好奇:“何謂農家肥?”
顧馨之笑眯眯:“就是人體自然排洩物。”
在場諸人:“……”
排洩何意,懂的都懂。
蒼梧的臉更苦了。主子已經熱衷此道了,未來主母似乎也……這日子可咋過啊……
……
金明池之行後,天氣轉好。曬莨再次提上日程。
許氏已經做過幾回,顧馨之便将活兒交給她,自己則是京城莊子兩頭跑,查探各家布坊的布料、價位、目标客群……還得找貨源。
鋪子的裝修已至尾聲,她将來要主推的布料還未出品,毛巾剛出了一批貨,新品還在加班加點制作中……這麽算下來,她的鋪子,連一點能賣的布頭都沒有。
這還怎麽開張?
索性市場調查也做的差不多了,她便開始專心找貨源。
質量好、染色好的,價格太高;質量略次些的,染色不行;價格低的,質量太差……京城各大南北貨鋪、布坊都走了一遍,顧馨之也沒找到滿意的合作商。
思來想去,她決定大膽一點,直接去湖州進貨。
湖州通江臨海,河運海運皆通,又緊挨京城,是大衍最繁華的州府之一。
顧馨之猜測,這湖州,相當于是一個古代版的貨物集散地了。
最重要的是,湖州與京城,只需三四天路程。
三四天……顧馨之琢磨着,她家護衛還挺靠譜的,再找個商隊什麽的一起走,應當還是可以的?
越想越靠譜。
她當即讓徐叔去打聽,有沒有靠譜的商隊、商家要去湖州的。
徐叔以為她想托人帶東西,認認真真去打聽了,還給她推薦了幾家有信譽的,說這幾家最近都有商隊出發去湖州。
顧馨之點頭,随手挑了家日期最近的,道:“就這家吧。”
徐叔:“好,姑娘想要進點什麽?奴才讓人去打點。”
顧馨之詫異:“嗯?我不買東西啊——哦,我是說,我自己去買。”
徐叔:“?”
顧馨之:“你去找振虎安排一下,我要去湖州一趟,家裏留兩個人,剩下都跟我走,哦,水菱我也帶走,徐叔你要去嗎?你不去的話,我找邱嬸陪我走一趟。”出門在外,有位年長的婦人跟着,方便點。
徐叔:“……啊?”
……
徐叔、許氏連番勸說,都沒把堅決的顧馨之摁下。他們沒法,只得趕緊準備起來。
家裏統共就八名練過的護衛,留下兩名看顧莊子,剩下六名全都帶走,水菱伺候,莊姑姑作陪,連徐叔也硬擠上名單,幫着駕車。
如是,出行人員便算定了。
兩日後,顧馨之一行跟着“雲來”南北貨行的商隊出發,前往湖州。
***
謝慎禮踏着斜陽回到府中。
管家許遠山已經在廳裏等着了。
謝慎禮掃了他一眼,不忙說話,進裏間換下官袍。
出來後,他接過蒼梧遞上來的濕毛巾擦手。柔軟的月白色毛巾讓他心情好了幾分,開口的時候,聲音便算得上溫和了
“出了什麽事?”他問道。
皇上在金明池遇刺,自然得查。查,倒是不需要他,但接連有官員被革職,導致許多工作停滞,他身為太傅,在這種時候自然責無旁貸,忙得腳不沾地。
許遠山身為他的管家,明知道他的情況還過來,定是有大事。
許遠山卻猶豫了下:“也不算急……”
謝慎禮眉眼不擡:“不急就日後再說。”将擦完的毛巾遞給蒼梧,“讓青梧把東西放進書房——”
“主子,是關于顧家姑娘的。”許遠山終歸還是開口了。
謝慎禮遞毛巾的動作一頓,掀眸:“說。”
許遠山:“今日雲來的掌櫃來府裏交賬,順口提了句,說鋪子接了顧姑娘的單,她要跟着咱家商隊一起去湖州來着……”
在蒼梧殺雞抹脖子般的示意下,他的語速愈發遲緩。
卻聽謝慎禮問:“商隊什麽時候出發?”聲音平靜無波,輕輕淡淡,仿佛閑話家常。
跟了他多年的許遠山卻吓了一跳,咽了口口水道:“今晨便已啓程,約莫已經抵達泰安鎮。”
屋裏陡然安靜下來。
許遠山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只聽謝慎禮慢慢道:“我當初怎麽吩咐你的?”
許遠山一驚,急忙道:“好好照看顧姑娘,別讓她被旁人欺了去——主子,奴才都盯着呢,沒人欺負——”
修長指節敲了敲茶幾,打斷了他的話。
謝慎禮語氣淡淡:“那你說說,她為何要去湖州?”
許遠山縮了縮脖子:“奴才不知……”
謝慎禮:“所以,你便是這麽照顧的?”
許遠山冷汗涔涔。
謝慎禮收回視線:“回來再收拾你。”寬袖一甩,大步向外,“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