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孩乖巧, 長得像個玉團子似的,誰見了不說一句喜歡。
哪曾想自己這才第二次跟他見面,竟然還把人弄哭了。
元阿笙把小奶團子抱進懷中哄。
顧棋安眼裏包着淚, 鼻尖紅紅。抽抽搭搭的, 好半響才止住。
元阿笙拍着小孩的背, 心疼又無奈。“不哭了。”
明明也才第二次見面,元阿笙都搞不清楚為什麽小孩就這麽喜歡他了。
顧棋安抽噎,淚眼汪汪地窩在元阿笙的懷中。可憐兮兮道:
“要大伯羊~”
“不走。”
“我沒說要走。”
算了, 該小娃娃說不清楚。
低頭對上顧棋安的委屈巴巴的視線, 元阿笙只得輕輕一嘆,将小娃娃抱得緊了緊。
“少爺, 那還去釣魚嗎?”阿團健碩身軀縮在魚竿兒旁,擺弄着手上的鋤頭。
“不去了。”
“不要魚魚。”顧棋安鼻子上鼓了個鼻涕泡泡。
元阿笙沒忍住, 低低一笑。“好,不要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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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孩子在,也去不了湖邊, 元阿笙只能在院子裏陪着他玩兒。
阿團将魚竿兒這些收起,空出院子。
元阿笙放下顧棋安,牽着他的小手, 便在院子裏閑逛。
“大伯羊~”
“這是什麽?”
前院菜畦分立在小路兩旁,裏面的菜種下去也有些時日裏。此時青幽幽的, 舒展着葉片。不過因為沒施肥,瞧着并不粗壯。
“種的菜,長大了吃的。”
顧棋安皺着鼻子, 奶呼呼地嫌棄:“小。”
“對, 還很小。”
“拿, 找娘親拿。大哦。”
“我們有吃的。”怕小孩不死心, 還帶他進廚房看了一圈。
雲潇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等小孩看夠了,元阿笙才将他安排在自己躺椅上好好坐着,騰出手來。
“阿餅,看着棋安。”
“诶。”阿餅立馬跑來守在躺椅邊。
顧棋安紫葡萄似的眼睛看了阿餅一樣,随後又追着元阿笙的身影跑。
“大伯羊~去哪呀?”
顧棋安還小,坐在躺椅上整個人窩在裏面,像一個軟趴趴的玩偶。
見元阿笙要走,他忙坐直身子,撐着椅子探頭。
元阿笙進屋拿了一個小毯子出來,将奶娃娃抱裹得嚴嚴實實。
顧棋安望着近在跟前的人咯咯直笑,一雙小腳丫子落在外面歡欣晃悠。
元阿笙見孩子舒服了,笑着摸摸他的小臉。“我去看看肥料,你乖乖的。”
“好~”
剛剛說到菜苗,元阿笙這才想起後頭那肥料也應該發酵好了。
這會兒地裏的菜正是需要,正好淋些。
進廚房拎了個木桶,元阿笙拿到後頭,也就是靠近池塘邊的屋檐下。
蓋子揭開,裏面黑乎乎的一片。什麽爛菜葉、果皮都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倒是沒味兒。”
元阿笙抓過牆上靠着的長木棍攪了攪。
底下的東西被翻上來,像臭水溝裏沉積了多少年的黑泥,爛呼呼的。
着實不好看。
不過也是發酵完全了。
頭一回施肥,元阿笙不敢下重了。一瓢肥兌半桶水,攪合攪合就可以了。
阿團閑着沒事,有樣學樣,跟着元阿笙做。
就一小塊地,四桶水都沒有要到。
地,還是太小了。
不過奶娃娃還在這兒,元阿笙也不敢一直放着他去做自己的事兒。
肥料下完,元阿笙回去換了衣服繼續帶着顧棋安玩兒。
到中午,吃過午飯,甚至都睡了午覺起來了。元阿笙看着窩在自己懷中的小孩才忽然有些奇怪。
“小棋安,你爹爹在這邊要呆到什麽時候?”
“怎麽還不見人來接你?”
“爹爹?”
奶娃娃枕在元阿笙肩膀,迷糊地磨了磨自己額頭。
“爹爹找。”
“阿餅,你去問問他爹還在東苑嗎?”
“是。”
“要爹爹。”孩子還迷糊,睡醒找爹。
元阿笙颠了颠小奶娃,道:“你爹爹不會把你忘在這兒了吧。”
“忘唔。”
奶聲奶氣。
元阿笙沒聽出一絲着急,更有種習以為常的錯覺。
沒多久阿餅回來。
“二少爺已經回去了。”
元阿笙有一絲絲詫異。“他就沒問問孩子?”
“沒有。聽說在大少爺書房呆了一會兒,出來後便直接跑回去了。顧冬怎麽叫都叫不回。”
“跑回去了?”元阿笙歪頭,貼了貼顧棋安。“你爹是不是也怕你大伯?”
“怕,爹爹笨。”顧棋安不知哪兒學的,老氣橫秋,捏着小手直搖頭。搖完了又打個呵欠。
“那現在要回家嗎?”
“娘急,回。”
還知道回去晚了娘會着急,真聰明。元阿笙小道:“那我送你回去。”
“謝謝大伯羊~”
元阿笙聽幾次也沒聽習慣這個稱呼,他壓低聲音,捏住小孩的手商量道:
“要不叫哥哥或者叔叔?”
“大伯羊我真的聽着奇怪。”
怕小孩又哭,他忙補充道:“我保證,現在不走!”
一大一小對視片刻,顧棋安慢慢點頭。
“哥哥。”
元阿笙彎眼:“乖。”
畢竟還是個兩歲的奶娃娃,在外面呆久了家裏人也擔心,元阿笙由着阿餅帶路,将孩子送回西苑。
……
西苑,一個時辰前。
午間,顧行書夫婦倆坐在桌前吃着飯。
明玉珠細嚼慢咽,見自個兒男人風卷殘雲的架勢眼中沁出笑意。
可轉眼又皺了皺眉頭。
她總覺着哪裏不對。
“你慢點兒吃。”
顧行書已經是續第二碗了。聽娘子的,他吃飯的速度緩了緩,又給明玉珠夾了些菜。
“吃飯專心,想什麽呢?”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什麽不對?”筷子夾着菜順手往另一邊。
筷子一松,“啪嗒”,菜掉在桌上。
夫妻倆雙雙盯着那處,忽然對視。
“兒子呢!”
明玉珠立馬站起,冷笑。
“顧行書!”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說出來的。
“在!”
“哈哈,兒子在、在大哥那邊。”顧行書別開眼,不敢直面他娘子的怒火。
他只顧着自己跑回來,又把兒子忘了。
“我,要不我去叫?”
“你!”明玉珠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這是在家裏要是在外面呢!何況是第幾次了!
他一個大男人,但凡是去大哥那邊,總要帶上兒子。大哥就這麽可怕!
她洩氣坐回凳子上,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來。
換她,她也怕。
但她不會忘了兒子!
顧行書癟嘴,看了看自己娘子,默默起身走到她身後獻殷情。
明玉珠肩膀別開,怒瞪。“找兒子去啊!”
“是是是。”
顧行書拎着衣擺就跑,出門便撞上顧冬。
“二少爺。”顧冬笑眯眯的,“二少爺,主子讓我過來說一聲,棋安少爺我們下午送回來。”
顧行書幹笑。
他還記得自己跑的時候,顧冬在後面喊。
現在想來,大概率是想跟他說自己落下了兒子。
“那就麻煩你們了。”
送走顧冬。
他回頭,自家娘子陰恻恻盯着他。
顧行書後退一步,又讨好笑着進屋。“夫人……”
明玉珠別開眼:“哼!”
顧行書自知有錯,低聲下氣企圖讓自家娘子消氣。
叽裏咕嚕一通,見她不為所動,洩氣道:“要不我還是去一趟?”
“坐下,吃飯。”
“嘿嘿。”
一記眼刀子抛過來,顧行書皮子一緊。
正襟危坐,收斂得幹幹淨淨。
……
送小孩去西苑,不是走的元阿笙熟悉的僻靜小路。而是先往前院走了一大截,随後再轉了個頭,一路往西。
元阿笙邊跟小孩子玩兒,邊默默欣賞。
阿餅見狀,略微放慢了腳步。
這裏的景致與後院大不相同。
後院景色精致秀麗,多以灌木,草本為主。假山流水穿梭其中,花團錦簇,幾步便成一景。
而這前邊一條路走下來,則大氣粗狂,帶着北邊的雄渾。
路面幹淨。
東西走向的路可供兩駕馬車并排而行。
路旁百年銀杏伫立,蝶翼似的葉片金黃。像披上了黃金甲戰士。
銀杏守衛着的,有一人難以合抱,碩果累累的矮石榴樹;還有金紅交錯,香氣撲鼻的桂樹。
不過越往西,過了一道石拱橋,這景又有了幾分差別了。
東邊的大道幹幹淨淨,不見一片落葉。
可西邊卻是黃葉遍地,那是能有多少恨不能就堆多少。銀杏葉鋪成了金色的毯子。
蓬松柔軟,看着看着,就想像那橘貓一樣進去滾上幾圈。
“到了,少爺。”
元阿笙沉浸在景色之中,晃眼間,便看見了立在拱狀院門的婦人還有奔來的年輕公子。
“娘親!”
小娃娃掙脫了手,像一顆小炮彈沖着婦人而去。
元阿笙停步。兩方距離可能有個五米。
只見小家夥跑了一半,張着小手停下。然後小手緊緊背在身後,繞開截路的男人,再繼續微後跑。
年輕公子摸了摸鼻尖看來。
元阿笙微微沖着人點點頭。“顧二少爺。”
顧行書輕咳幾聲,一本正經拱手。“元少爺。”
這就是大哥藏着的人?
竟是比他這個當弟弟的都還小些。
老牛吃嫩草啊!
顧府都知道顧母給大少爺擡了一房人進門。但是他不常出門。東苑的人興許都沒全見過他。而西苑,更是沒見過。
顧行書想,若不是自己兒子,恐怕要等年節的時候才認人。
不過既然是自家娘做主的,即便是有些別扭,顧行書也沒什麽好說的。态度友好一點就是了。
明玉珠抱住了孩子,慢慢走上前來。
她沖着元阿笙笑了。“麻煩了。”
“棋安乖,沒怎麽費神。”
元阿笙十九歲,即便是在明玉珠看來都是小了的。不過幾句話的來往,便發現他不似年齡這般少年意氣。
顧行書單手拎起奶娃娃抱緊懷中,像抱西瓜一樣抱着掂了掂。“躲我?”
顧棋安轉頭,揚起小下巴。“哼!”
倒是跟她娘有神似。
顧行書愛極了,親了一口小臉。惹得顧棋安連連擦臉。
元阿笙笑笑。“孩子送回來了,那我就回去了。”
顧行書:“進門喝杯茶再走吧。”
顧棋安也跟着學,飛快招手。“哥哥,喝茶,來。”
元阿笙搖頭。“不來了,院子裏還有事兒。”
他身份本就尴尬,不好多呆。打了招呼便回去。
下午,元阿笙在雲潇院裏打轉。
芭蕉樹下站一站,院後的小池塘停一停。最後實在無聊,還是拎着魚竿兒去了湖邊。
湖水連綿,猶如鑲嵌在顧府中的綠寶石。四周芳草萋萋,與碧綠的水面相映成趣。
本該是一幅靜谧的畫,可花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
元阿笙心中一緊。
瞬間,他腳尖轉動,打算原路返回。
“喵——”
細軟的貓叫傳來。
他側頭,一只白橘色的貓爪子從花叢中伸出。毛乎乎地張了張,像一瓣一瓣的山竹肉。
元阿笙微微松了口氣。
肩膀舒展,又提溜着東西重新往湖邊去。
“喵~”這軟聲調子,是另一只鴛鴦眼的長毛白貓。是以前在顧母院子裏見到的那只。
“好久不見。”
元阿笙看着在自己腿邊挨蹭的貓兒,沒忍住,輕輕用食指點了點白貓耳朵尖。
一觸及離。
“喵嗚——”
胖乎乎的橘貓懶散地往過來。它往地上一躺,四爪朝天,朝着元阿笙翻開了肚皮。
元阿笙展顏。“等會兒給你們吃魚。”
“喵~”
……
一炷香後。
優雅端坐的白色貓貓動了動,雙眼從湖面移開,亮晶晶地看了看元阿笙。
“別急,才剛下餌呢。”元阿笙捏着魚竿自信一笑。
又一柱香後。
大橘貓支棱着爪子翻身,胖胖的身子圈住元阿笙的腳踝,雙眼緊閉。
“呼嚕……”
“呼嚕嚕……”
元阿笙看着平靜的湖面,低頭對上那雙鴛鴦眼,默不作聲地移開。
嘴唇動了動,還是道:“再等等,馬上。”
再半個時辰後。
湖邊魚兒張着嘴巴出來,成群結對。
元阿笙餘光擦過自己光溜溜的木桶,氣餒地塌下肩膀。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腳踝處的軟乎毛絨肚子,頹然道:“怕是吃不上了。”
“要不……”
“嘩啦——”
“咪嗚。”白貓甩了甩濕漉漉的爪子,随後在元阿笙的注視下叼着兩指大的鲫魚走到他跟前。
“啪嗒——”
魚兒落地,白貓用爪子往元阿笙的腳邊推了推,随後優雅地舔爪子。
“給我?”
“咪嗚。”
“喵嗷,喵嗷,喵喵喵!”
饞急了的貓叫聲從腿邊炸開。
腳踝處的暖意消散,轉眼大橘貓就支棱着腦袋到了魚兒邊。
白貓哈氣,一爪拍下去按住了橘貓腦袋。
又顫了顫耳朵尖尖,嬌滴滴對着元阿笙叫:“喵。”
元阿笙眨巴眨巴眼,耳垂悄悄紅了個透。
“謝,謝謝。”
“不過,你抓到的,你吃。”
“喵嗷!”
大橘趴着地上,耳朵尖尖後撇。眼巴巴地瞅着那魚。
元阿笙還要開口,就見白貓兒張嘴在橘貓身上咬了一口。凄厲一聲貓叫後,白貓追着大橘貓鑽入了花叢。
元阿笙摸了摸鼻尖,默默盯着地上的魚好一會兒,随即飛快将地上的魚撿起來扔進桶裏。
魚兒入水,歡快游動。
元阿笙手一抖,像是被燙了一般,緊緊攥住。
白貓的眼神反複出現在腦中。
木桶裏的聲音越聽,十根腳趾愈發扣住鞋底。
元阿笙耳朵紅透,輕嗚一聲,猛地将臉埋入膝頭。
他技術就這麽差嗎!
又半個時辰後,元阿笙垂頭喪氣,提着仍舊只有一條魚的木桶回院子。
事實證明,他不僅僅是技術差,運氣也差!
……
雲潇院。
阿團見元阿笙進屋時一臉郁郁。繃着臉憋出句安慰的話:
“少爺回來了!”
“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喝鲫魚湯了。”
此話一出,門檻上坐着的阿餅正好看清面前掠過的木桶。
只有一條,且比上次那條還小些。
他小心翼翼偷看下元阿笙的表情,然後立馬去接那木桶。“少爺厲害,又是這麽大條魚!要是上次那貓兒還在,它就有口福了。”
元阿笙臉上一僵。
這還是從人家貓兒的嘴裏搶來的。
他悶頭往自個兒屋的方向走,囫囵道:“魚養着,貓抓的不吃。”
貓抓的?還是給貓抓的?
照着少爺這水平,約莫是……
得了,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阿餅撓撓臉,跟自個兒弟弟并排蹲着一起,假裝看着面前的菜地。
後面的門一關上,兄弟倆大眼瞪小眼。
阿團:“這……”
阿餅揣手,神神叨叨的。
“無事,無事,少爺只是還不熟練。”
“以後少爺肯定每次都釣很多魚回來,吃都吃不完。”
阿團還能怎麽說,他只有連連點頭:“嗯嗯。”
房子不隔音。
屋內,元阿笙聽了外頭的話撈起被子捂住頭,翻來覆去打了好幾個滾兒。
就是,他只是不熟練而已!
前頭那麽多年他只下水撈過魚,又沒釣過魚。技術不好理所應當。
可,可誰釣魚最後還是靠着貓兒才不算空手而歸的。
嗚——
……
因為這件事,元阿笙在屋裏悶了一會兒,才磨磨唧唧出去。
“少爺!我回來了!”豆兒人還沒進院子,就在外邊興沖沖地喊。
元阿笙詫異:“今兒這麽早?”
“因為明天重陽啊。”
“重陽節?”
元阿笙一拍腦門,“我怎麽給忘了。”
“明天是不是放假?”
“嗯嗯。”
“阿餅,京郊有什麽好玩的山嗎?”
這阿餅熟悉,張開就來。
“京郊十裏地有個寧昌山,上頭的道觀常有人去。山不高,若是登高的話倒适合極了。就是不知道人多不多。”
阿團戳了戳地上的螞蟻,嘀咕:“人怎麽會不多。我以前跟娘去過,人都擠不下。”
阿餅:“還有送子觀音廟,在隔壁若山。”
阿團閉着眼搖頭:“那人更多了。平日裏都人來人往的,更何況是重陽節。”
元阿笙拍板:“那算了。明兒咱就出去逛逛,吃些好吃的。”
“好耶!”
豆兒一蹦而起,歡歡喜喜進屋放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