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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永樂宮偏殿,門窗緊閉,燈火明亮。

看着窗畔那道形銷骨立的颀長身影,謝伯缙濃眉緊鎖,原本平靜的心底忽的起了幾分愠怒,怒其如此作踐身體,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便是當年被貶北庭,也未曾見過他這般失意狼狽,如今卻為了女人,堕落到如此地步。

“臣拜見陛下。”謝伯缙端正行禮,低沉的語氣壓抑着怒其不争的情緒。

“恒之來了。”

明月清輝灑進窗棂,泠泠落了裴青玄滿肩,他慢悠悠掀起眼簾,掃過好友緊繃的下颌,面色溫潤:“可是怪朕這麽晚召你入宮,擾了你休息?”

“臣不敢。”

“便是怪也無法,實是有要事相托,無法耽擱。”

謝伯缙眼皮一跳,望向臉色灰白的皇帝,心下隐約猜到什麽,頭顱低垂着:“陛下請說。”

“朕已從南疆尋到了可治百病的神冥草,只是那草并非什麽尋常藥材,而是一種……”裴青玄垂了垂眼,冷白臉龐于淡淡月光裏瞧不分明:“是南疆的一種情蠱。”

果真如此。

謝伯缙本就沉重的心愈發往下墜,進宮路上,雲黛已将一切與他全盤交代,包括她與貴妃的計劃,以及南疆蠱毒的邪惡陰毒。

“陛下,巫蠱之術,乃是大忌。”謝伯缙擡首,冷峻臉龐一片肅穆,定定看向窗邊那猶如鬼魅的岑寂長影,若不是皇帝眼神還算堅定清明,他都不禁懷疑他是否在南疆被什麽不幹淨的邪物吸食了精氣。

“臣知道陛下對貴妃情意深厚,但您是皇帝,不能只顧兒女情長,而不顧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無論作為臣子,還是好友,謝伯缙打定主意要勸住裴青玄:“臣的夫人說了,南疆蠱毒大都以人血喂養,損精耗氣,乃是萬惡不赦的害人邪物。還請陛下以大局為重,莫要一時意氣做了傻事,釀成大禍。”

他字字铿锵,擲地有聲,叫偏殿的氛圍都嚴肅緊張了幾分。

骨節分明的手掌搭在雕花窗臺,裴青玄睇着一身正氣的謝伯缙,忽的輕笑一聲:“到底是在北庭鎮守多年的大将軍,威嚴不凡,險些連朕都吓到。”

謝伯缙抿了抿唇,面龐因着對方的調侃而閃過一抹不自在,卻并未改口,仍肅着語氣:“陛下,臣現下無心玩笑。”

稍頓,他又瞥過裴青玄的胸膛,眉心蹙起:“您身上的傷如何弄的?嚴重麽?”

裴青玄眉梢挑起:“這你都看得出來?”

“戰場上那麽多傷殘生死,見得多了,自也有了經驗。”謝伯缙悶聲道:“您雖已竭力掩飾,站姿還是能窺出些許端倪。”

“呵,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恒之。”

裴青玄說着,也不側身站着了,慢慢踱步到榻邊坐下:“胸口的傷是朕親手所為,避開要害,并無大礙。”

見謝伯缙如山陵般直愣愣杵在原地,裴青玄擡了擡手指:“你也坐下。”

謝伯缙一動不動:“在陛下把話說明白前,臣不敢坐。”

“你啊。”裴青玄搖了搖頭,如玉臉龐露出一絲無奈的笑:“你也就仗着朕不會真拿你怎樣。”

“臣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真不敢的話,現下就該坐下了,還至于在朕面前耍狗脾氣?”裴青玄不冷不淡哼了聲,又擺擺手:“行了,快坐下說,本就沒什麽氣力,還要仰着脖子與你說話,費勁。”

雖是埋怨,卻滿是朋友間的随意。

看着皇帝虛弱的神色,謝伯缙終是不忍,邁步坐在長榻另一端,身板筆直,默然不語。

裴青玄知他是個面冷心熱的悶葫蘆,長指撫了撫袍袖繡的暗紋,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朕不是不知巫蠱的害處,只是阿妩如今這副模樣,世間唯有那蠱能救她,哪怕此舉有風險,朕也願意一試……”

“恒之,你我相識多年,你應當知曉她于朕而言,意義非凡。”裴青玄定定看着他,平靜語氣間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鎮定與解脫:“何況,是朕害她如此。朕欠她的,該當還了。”

謝伯缙自然知道李妩對裴青玄的重要。

當年這人埋在雪地裏險些喪命,奄奄一息時,嘴裏喊的都是李妩的名。

那會兒自己背着他走出茫茫雪原,心裏還曾有過一絲羨慕,該是如何的情意,才能叫人這般惦記?也不知自己此生可否遇上能這般摯愛的女子。

幸運的是他碰到了,且姻緣美滿。不幸的是,好友的姻緣陰差陽錯,落到如今唏噓田地。

深吸一口氣,謝伯缙從榻邊起身:“陛下,臣有一事禀明。”

他神情複雜地看着眼前帝王,心下有過短暫猶豫,最終還是掀袍跪地,将雲黛與貴妃協商之事如實禀明。末了,他深深俯首,以額叩地:“臣自知欺君之罪,罪無可赦,但還請陛下看在過往情義的份上,饒過臣的夫人,所有罪責,臣願一力承擔,哪怕是削爵枭首,臣也認罰。”

話音落下許久,榻邊之人始終一言不發。

那份長久的靜谧叫空氣都變得焦灼般,謝伯缙心下也不由忐忑。

于私心,他大可将此事隐瞞,平安無憂。

可于公,為臣為友,若因自家夫人一念善意,而害了裴青玄,他餘生良心都不得安寧。

權衡再三,他終是選擇坦白,哪怕後果嚴重,但人總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些年過去,你家夫人膽色倒是半分未變。”皇帝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麽一句。

謝伯缙心頭一凜:“陛下,臣甘願受罰,任何責罰。”

他頭顱更低,語氣懇切:“只求陛下放過臣的妻兒。”

又是一陣長久的阒靜,直到殿內燈燭發出一聲“荜撥”爆響,頭頂再次傳來皇帝低醇嗓音:“嗯,看在你坦誠的份上,朕可以饒過你的妻兒,只是你……”

話語稍停,再次開口,似透着倦懶淺笑:“你得替朕照看朕的皇兒,輔佐他坐穩龍椅,直至能獨立理政。但凡你謝恒之一日能握得住刀、提得起槍,就得替裴家江山鞠躬盡瘁,到死方休。這個懲罰,你可甘願?”

匍匐在地的高大身軀有一剎僵硬,再次擡頭,那張冷肅面龐滿是詫異:“陛下?”

裴青玄氣定神閑坐着,人雖清瘦,帝王威嚴不減半分,那雙優雅的鳳眸微挑,似笑非笑睨着下首之人:“朕回宮後,席太醫便将貴妃脈象的異樣與朕說了。”

得知那脈象可能作僞的一瞬,他的确生出惱怒,卻也不知是氣血虧空,亦或是經歷此番生離死別,那份惱意漸漸釋然了——

“五年了,朕将她留在身邊整整五年,卻始終留不住她的心。哪怕她悒郁到如此地步,仍想以死為賭注,盼着朕放過她。”

清俊臉龐閃過一抹嘲意,皇帝語氣淡淡:“或許你說得對,好物不堅牢,彩雲散琉璃碎。再耗下去,朕予她的愛,只會害了她。”

聽得這話,謝伯缙先是懊惱,這狐貍般的人明知內情,竟又擺他一道。不過現下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謝伯缙擰眉,說起要緊事:“陛下既知貴妃并非絕脈,讓席太醫給她解脈,精心調養即可,何須與臣交代這些輔佐小殿下之言?”

長指微攏,他面色沉重:“難道陛下仍要用那情蠱?”

榻邊之人默了兩息:“是。”

“為什麽?”謝伯缙急道,一句“你莫不是瘋了”險些脫口。

“席太醫與朕說了實話,阿妩悒郁多年,心脈虧損,便是解脈,也難以恢複如初,更別提長命百歲。”

裴青玄壓低眉眼,轉了轉指間玉扳指:“而那南疆花蠱,卻是世間難得的媒介,能将朕的精氣壽元勻給她,還能替她分擔往後一切傷病苦痛,叫她不再為肉身疼痛所苦。朕既忍下數日的錐心之痛,以心血灌溉,又盼得它開花,怎能在最後一步,前功盡棄?”

這花蠱竟有這般奇詭之效?謝伯缙只覺匪夷所思,更叫他匪夷所思的,是裴青玄的偏執——

堂堂帝王,竟願以身飼他人?真是瘋了。

剛要再勸,裴青玄睃了他一眼:“朕心意已決,恒之不必再勸。”

“今夜急召你來,便是思及萬一有何不測,皇兒還小,阿妩又不擅政,大淵如今雖太平富庶,卻仍需人監國打理。恒之,你是朕最信賴的股肱之臣,更是朕過命的兄弟,琏兒交由你輔佐,朕放心。”

“陛下!”謝伯缙眉頭擰得更緊,拱起雙手肅拜:“此任太重,臣擔不起。”

“朕說你擔得起,你便擔得起。”

裴青玄彎下腰,雙手托着謝伯缙的手臂,見他遲遲不肯起,吃痛般吸了口涼氣,怨怪道:“哎,朕胸口還有傷呢,恒之可快起來罷,朕這會兒真拽不動你。你再不起,朕傷口又要裂開了。”

謝伯缙明知這人在裝相,目光觸及他深陷的眼窩和尖瘦的下颌,終是繃着面孔站起身。

裴青玄彎起眸:“這才是朕的好兄弟。”

謝伯缙僵硬扯了下唇:“早知今日,當初陛下剛到北庭時,臣就該躲遠些。”

見他也開起玩笑,裴青玄便知所托之事他是應下了,淡淡笑道:“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

話音落下,似是被這話勾起些許遐思,嘴角的笑意漸斂,長眼垂下遮住眼底黯淡悵然:“若有後悔藥,反倒好了。”

看他這副為情所困的模樣,謝伯缙心下又是長嘆,絞盡腦汁想寬慰兩句,也知良言難勸要死的鬼,索性閉嘴,緘默不語。

“咚咚咚,咚咚咚——”

屋外傳來敲門聲,小春花清脆的嗓音随之響起:“貴人,你在屋裏頭唛?我阿婆把湯藥熬煮好了,讓我來喊你。”

裴青玄掀眸,看向緊閉的門扉:“這便來。”

單手撐着榻邊桌案,他緩緩起身,視線略擡,落在謝伯缙面上:“恒之,你方才可答應朕了,莫要食言。”

謝伯缙沉默着,不知為何,裴青玄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有這些托孤之言,叫他又煩躁起來。終是沒忍住,他伸手去攔:“值得嗎?”

“明知她已不愛你,你還這樣做,值得嗎?或者說,你想以這個辦法打動她,叫她心生虧欠,留在你身邊?”

視線掃過橫亘在身前的那只手臂,裴青玄神情沒有半分變化:“只要她能康健如初,那便值得。至于虧欠……”

他推開謝伯缙的臂:“朕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她。”

謝伯缙怔愣,這樣大的事,他竟還想瞞着貴妃?

“怎會瞞得住?”

“知情人不想死,便瞞得住。或殺一兩個,以儆效尤。”

“可萬一……”謝伯缙咬牙,面色怫然:“萬一你死了呢!這怎瞞得住?”

偏殿內有短暫寂靜,謝伯缙為自己的失言而懊悔,卻見輝耀燭光下,那人扯了扯唇:“你也說了,她不愛朕。若朕死了,她也不會在乎,又有何妨。”

語畢,他不再多留,擡步往門外走去。

謝伯缙站在原地,袍袖下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真恨不得上前将人打暈,再把那什麽花蠱一把火燒了。

想歸想,真要他去做,怕也下不了手。

人總是這般,勸旁人的時候一堆理智道理,換做雲黛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他大抵也會豁出性命,去尋那什麽花蠱。

“夫君!”

門外急切的喚聲拉回謝伯缙的思緒,擡眼一看,便見沈雲黛提着裙擺匆匆而來:“陛下如何随那南疆丫頭去了?你沒和他說養蠱的危害,沒與他說貴妃是以銀針封脈才呈瀕死之相麽?”

謝伯缙嘴唇微動,嗓音喑啞:“說了。”

沈雲黛瞪大眼:“那他還要種蠱?昏了頭不成?”

話一出口,雲黛知道失言,忙擡手捂嘴,後怕地往外打量了一圈,見沒人注意他們這邊,才松口氣,嗓音也壓低:“他瘋了嗎!”

“或許吧。”

敞開的朱色木門外,月光映照着庭院金桂,如一地銀霜,謝伯缙悵然輕嘆:“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他這皇帝當的,人生七苦,都快叫他占全了。”

寝殿內燭光耀熠,香爐裏燃着的清幽檀香已被螳螂花蠱濃郁而攝人的血腥氣掩蓋。

熬煮好的湯藥,不似花瓣的紫色,呈暗紅色,如凝固積攢的鮮血,霧白熱氣袅袅。

“貴人,将這碗湯藥喂下去,蠱便算放給她了。”

小春花站在榻邊,無比認真地轉述着殷婆婆的每一句話:“蠱入腹中,通常半個時辰便會起效用。屆時子蠱在她體內吸食你的精血,這過程會極其痛苦,若她體內子蠱貪婪,或許還會要了你的命。還有便是,情蠱一旦種下,唯有死才能解開、從此以後,她的傷病苦痛,你都要與她一同分擔,她死,你也會死,無法逃避,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若想反悔,早在路上便反悔,何至今日。”

裴青玄将李妩扶起,竊藍色高枕墊于她腰後,而後接過那碗血紅湯藥。

強烈的血腥味較之平素取血時更甚,他掃過床邊站着的一幹人:“你們下去,朕喂她便是。”

小春花牽着殷婆婆準備出去,見裴琏還一動不動站着,咦了聲:“小娃娃,你不走麽?”

她這一問,正努力降低存在感試圖蒙混賴下來的裴琏身子一僵,再看父皇投來的目光,只得悻悻轉過身,表情哀怨瞪了小春花一眼,氣呼呼地走出寝殿。

小春花摸了摸鼻子,用南疆話嘟哝着:“小娃娃個子不大,脾氣倒是不小。”

寝殿內再次安靜下來。

秋香色幔帳挽起,光線略暗的帳內,裴青玄舀着湯藥送至李妩淡玫瑰色的唇畔,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好叫她順利咽下。

“阿妩聽話,喝了這藥,明日便能活蹦亂跳。”

一勺又一勺湯藥喂入她口中,恍惚好似回到幼時,她生了一場病,緊閉雙眼,抿着嘴,死活不肯喝藥。

他恰好到太傅府,見李夫人拿她毫無辦法,自告奮勇:“師母,孤來喂她。”

李夫人無法,将湯碗遞給他。他便坐在榻邊,邊拿勺喂她,邊輕哄着:“小阿妩乖,喝了藥明日便能活蹦亂跳,孤帶你去騎馬。”

她病恹恹睜開一只眼,偷瞄着他,讨價還價:“就騎馬麽?”

他看穿她那點小心思,無比配合:“再去曲江池畔放風筝?”

這下她心滿意足,睜開兩只眼,乖乖将湯藥咽下。

記憶裏那張帶着嬰兒肥的嬌俏小臉,漸漸與眼前這張蒼白清麗的臉龐重疊,裴青玄眸光輕晃,再看碗中,血紅湯藥已然見底。

而她原本沒多少血色的唇瓣,因着湯藥浸潤泛起嬌麗顏色,許是心理作用,裴青玄覺着她的氣色都好了許多,好似下一刻就會睜開眼,恢複如初。

将湯碗擱置一旁,又拿帕子替她拭唇,他握着她的手,靜坐在旁。

既是等藥效發作,也趁着這或許是最後的機會,多看她幾眼。

大抵人之将死,便愛回憶,從前的點點滴滴,在寂靜間紛至沓來,一幕幕浮現眼前。

他自小博聞強記,五歲之後的事大都記得清楚,而五歲,便是他與她初見時的年歲。

關于她的一切,從她出生伊始,都無比清晰地印刻在他腦中。

不知不覺中,他将她當做他生命的一部分,融在血肉裏、靈魂間,無法分割。

今時今日,她與他以蠱相連,倒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法分割。

只是不知他現下這狀況,還能熬多久。

“先前朕在佛祖面前祝禱,願折陽壽,換你長命,如今佛祖真的遂了朕的意,看來大慈恩寺的确靈驗。若朕能撐過此遭,定為寺廟裏的菩薩重塑金身。若朕撐不過……”

裴青玄低下頭,以額貼着李妩的額,淡淡笑了:“阿妩就去找主持,将先前你供的那盞長命燈的香油錢要回來,別叫他們占了便宜。”

掌下之人靜悄悄,全無反應。

裴青玄眸光黯了黯,也不再說話,只擡手将她攬在懷中,如擁珍寶。

不知過了多久,心口隐約傳來一陣酥麻的噬咬感,好似有一些螞蟻爬上心髒,大口大口咀嚼着血肉。

漸漸地,這份又癢又麻的痛意随着時間推移而加重,從數十只螞蟻變成上萬只螞蟻,撕咬的痛感也從胸腔由外蔓延,潮水般一波一波湧向四肢百骸。

那份痛疼叫人頭皮緊繃着,鑽心發麻,又不同于尋常的皮肉傷,這份疼感猶如從骨縫深處鑽出,陰恻恻往外滲透,忽冷忽熱,捉摸不定,更不知何時才會結束。

裴青玄眉心緊擰,額上也沁出細細密密的冷汗,那張本就沒了血色的臉龐更是虛脫般,慘白猙獰。

雙手雙腳也逐漸發麻,如同被萬丈寒冰寸寸凍住,他無力再擁住李妩,只得在雙手還能活動時,穩妥将她放回榻間。

不料才将放下,一股更加劇烈滂湃的痛意直擊心口,好似有把淬了毒的利刃直插胸口,開膛破肚——

裴青玄痛得渾身顫抖,雙眼發黑,再難維持平衡,直直栽倒床邊。

“轟隆”摔倒聲,伴随着瓷碗被帶倒,“嘩啦”脆響在他身旁四分五裂。

外頭的殷婆婆等人聽到這動靜,急忙沖了進去。

“陛下,哎喲,陛下!”看到躺倒在地上的高大身軀,劉進忠急得跳腳,忙上前去扶:“陛下,您別吓奴才!來人啊,快叫禦醫!”

“父皇,你怎麽了?”裴琏也吓得臉色煞白,伸手去扶裴青玄,大大的眼睛裏盈滿晶瑩的淚:“父皇,您不要有事,您答應過孩兒會好好的,您不能騙我。”

“他這是情蠱發作了。”小春花也是滿臉憂色,卻并不慌亂,只嘆息着搖頭:“叫禦醫也沒用,只能硬扛了。”

“你們這些壞人!”裴琏紅着眼眶瞪着殷婆婆和小春花,小小的身子護在裴青玄身前:“你們拿毒花害我父皇!我要把你們抓起來,砍了你們的腦袋!”

小春花撅着嘴:“你可不能不講道理,這蠱是你爹爹自己要吃的,我們可問過他許多遍了。”

裴琏不語,只仰着倔強小臉,淚眼汪汪。

殷婆婆看了看地上因劇痛而蜷縮顫抖的裴青玄,再看床上面色逐漸紅潤的李妩,伸手指了指,啞聲道:“子蠱……子蠱在吃,她,她會恢複……”

又蹲下身,寬慰般與裴青玄道:“忍忍……只能忍……沒得辦法……”

花蠱蝕骨,幾乎叫人痛不欲生,裴青玄單手緊按着胸膛,因着過于用力,結痂的傷口再次裂開。然而皮肉撕扯的苦痛,竟詭異地叫體內那份痛意有所緩解,大腦也因流血喚回幾分理智。

他扼住裴琏的手,蒼白到發青的嘴唇顫着:“父皇…無礙,你在這守着你母親。”

又強撐氣力吩咐着劉進忠:“将朕擡到屏風後。”

他不想叫阿妩醒來,見到他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劉進忠見皇帝這奄奄一息的模樣,又是慌張又是心疼,險些落下淚來:“是、是。”

擡袖抹了把眼淚,他很快喊來宮人,小心翼翼将裴青玄架了出去。

——

檀木屏風後,裴青玄已痛得直不起身,只得躺在榻邊,單手按着心口,任由鮮血從指縫溢出。

“不行,不能再按傷口,不然你會流血過多死掉。”

殷婆婆緊張地看着劉進忠,讓小春花轉達:“快想辦法阻止他,讓大夫給他止血。”

劉進忠急得熱鍋上的螞蟻般:“我…我怎麽攔得住陛下!”

正亂得團團轉,他忽然想到什麽,一拍大腿:“是了,肅王殿下還在外頭。”

寝殿之外,謝伯缙和沈雲黛心頭記挂,并未離去,于外殿聽得裏頭動靜,皆是無比揪心,焦急如焚。

待劉進忠急急忙忙跑出來,禀明裏頭情況時,夫婦倆也顧不上禮數規矩,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進去。

乍一看到榻上痛苦佝蜷着的皇帝,謝伯缙心口猛沉,堵得喉嚨都發哽。好在前半生經歷過不少風浪,很快保持了冷靜,板着臉上前,低低說了句:“陛下恕臣冒犯。”

便随手扯了幔帳,将裴青玄雙手牢牢縛住,又命劉進忠拿來傷藥與繃帶,替他止血。

外頭男人寬衣解帶,沈雲黛不好多待,忙入內去看貴妃情況。

只見裴琏跪坐在榻邊,兩只小手緊握着李妩,臉上淚痕未幹。而李妩原本蒼白的臉色卻變得紅潤亮澤,好似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兒喝飽了雨露,曬足了陽光,花瓣舒展,枝葉挺拔,生機盎然。

沈雲黛學了這些年的醫術,還是頭一回見着這般立竿見影的效果,心下既詫異,又不禁感慨,難怪那頁典籍上要記載神冥草為仙藥,這花蠱的效果可不就如仙藥,奇跡降臨!

只是屏風外那斷斷續續壓抑着的低啞痛聲,實在難以叫人生出治病救人的喜悅之感——

以一人之命,續另一人的活路,這樣的“藥”未免太過殘忍。

“伯母。”見着沈雲黛,裴琏好似尋到依托,淚眼朦胧地問:“我父皇…他怎麽了?”

“別怕。”沈雲黛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勉力擠出一抹寬慰笑意:“你母親會沒事,你父皇也會沒事的。”

裴琏咬了咬唇,低低嗯了聲,轉臉再看榻上之人。

濃郁的血腥氣在空氣中彌漫,揮之不去。

迷迷糊糊間,李妩只覺胸膛好似住進來一只不知餍足的怪物,不停地汲取着養分,而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養分,源源不斷地傳來,充斥着她,滋潤着她,如融融春風,柔和拂過她身體的每一處,叫她如墜綿軟雲端,一種前所未有的愉悅與舒适由內到外擴散,她如春光裏一枚綠芽,肆意而自由地舒展。

纖長眼睫輕顫了顫,她試圖睜開眼。

“動了,娘娘動了!”

“阿娘,嗚嗚嗚嗚阿娘!”

“夫君!夫君!貴妃娘娘醒了,你快告訴陛下,叫他千萬堅持住!”

耳畔那些忽遠忽近的嘈雜叫李妩皺了下眉,眼珠動了動,她勉力撐起眼皮。有微弱的光映入眼簾,視線一片模糊。

“太好了,阿娘你醒了!”這聲音離得最近,小狗似的黏黏糊糊:“嗚…太好了……”

李妩稍稍偏過臉,朦胧視野便映入一張小小的熟悉臉龐,而他身後,好似有一抹高大身影搖搖欲墜晃了進來。

不等她看清,那抹玄色又朝後栽去。

下一刻,更為喧鬧的喊聲混亂響起:“陛下!來人啊,快叫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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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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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女奸臣杠上假太監

    女奸臣杠上假太監

    她是女扮男裝的“小丞相”,游刃朝堂,臭名遠揚;他是把持朝野的東廠督主,前朝後宮,一言九鼎。“朝堂玩夠了,留下給我暖床?”他抓住她,肆意寵愛,滿朝盛傳東廠死太監喜歡男人,他樂了:“你也算男人?”“我不是男人,你也不是!”他挑眉,呵呵,這丫頭自己撩火,可別怪他辣手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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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盛唐小炒

    盛唐小炒

    穿越唐朝當廚子會是一件倒黴事嗎?白錦兒回答——絕對是的。什麽,你說自帶系統還能成天下第一,還附贈一個俊俏上進溫柔體貼的竹馬?好吧,那就值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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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公子,一起洗澡吧!”時年五歲的葉七七拖着墨寒卿進了浴桶中,并且……帶着驚奇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拽了他的小蘿蔔。
    墨寒卿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奈何技不如人,居人籬下,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八年後,他是殺伐決斷、冷酷無情,號稱墨國第一公子的靖安王,世人都說,他極度厭惡女人,且有斷袖之癖,殊不知,他的眼裏心裏滿滿的都只有一個人。

  10.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他是手握重兵,權傾天下,令無數女兒家朝思暮想的大晏攝政王容翎。她是生性涼薄,睚眦必報的21世紀天才醫生鳳卿,當她和他相遇一一一“憑你也配嫁給本王,癡心枉想。”“沒事離得本王遠點,”後來,他成了新帝一一“卿卿,從此後,你就是我的皇後了。”“不敢癡心枉想。”“卿卿,我帶你出宮玩,”“沒興趣。”嗯,我的皇後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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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戮凰劫之嫡女狂後

    戮凰劫之嫡女狂後

    殺手藍墨靈穿越在了倒黴女身上。 替她出嫁也就算了,卻沒有想到竟然被退婚? 哎喲我去,我這暴脾氣! 做人太厚道是不是不行! 那我就不厚道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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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作為海城人民醫院外科二把手,雲若夕一直覺得,自己救人無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誰曾想,一朝穿越,家徒四壁,左臉毀容,還吃了上頓沒下頓?
    最關鍵,腳邊還有兩只嗷嗷待哺的小包子?


    雲若夕有些偏頭疼!
    好在上天可憐見,讓她一出門,就撿到個免費勞動力。
    只是這免費勞動力有毒,自打她說,他是她弟後,這十裏八鄉的女人都發了瘋,成天往她破屋鑽。
    被弄得不厭其煩的雲若夕後悔了,早知道就說是相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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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君寵不休:夫人要爬牆

    君寵不休:夫人要爬牆

    夫君,我有身孕了。”
    某女摸着小皮球一樣的圓肚子,笑眯眯道。
    “……誰的!”某男咬牙切齒,臉黑成了夜。
    “……君子修,我要跟你和離,敢質疑我!”
    “不可能,我都三年沒碰你了!”
    “好巧,我正好也懷了三年了……”
    标簽:寵文、君主、專情、寶寶、權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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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上邪

    上邪

    傅九卿心裏藏着一個大秘密,自家的媳婦,是他悄悄撿來的……
    她為他雙手染血,為他心中的白月光,做了一回解毒的藥罐子。
    可是那日匪寇圍城,他說:你去引開他們,我去救她。
    後來,他悔了,她卻再也沒回來……
    再後來,她遇見了他。
    靳月不願意嫁入傅家的,可父親下獄,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
    只是嫁過去之後,傳說中的病秧子,好似病得沒那麽嚴重。
    尤其是折磨人的手段,怎麽就……這麽狠?
    某日,靳月大徹大悟,夫君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鑽石每200加一更!
    ★鹹吃蘿蔔淡操心,架得很空莫考據。
    ★男主是大尾巴狼,女主原是母老虎!
    更新準時準點,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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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養狐成妃:邪魅冷王甜甜寵

    養狐成妃:邪魅冷王甜甜寵

    傳聞,軒阆帝國四王爺,俊美無雙,功績赫赫,得恩聖寵,當朝無兩。傳聞,四王爺手段兇殘,殺人只在眨眼間,令人聞之喪膽!傳聞,四王爺冷酷無情,從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然而,事實卻是——
    “不好了四爺,火狐跟十九爺打架,将藏書閣給毀了!”
    “無妨,收拾收拾就好!”
    “不好了四爺,火狐偷吃了皇上賜的千年七色果了!”
    “無妨,它喜歡吃就好!”
    四王府人盡皆知,火狐乃是他們四爺心頭寶,然而,當火狐化身成人……
    天哪!看着眼前這一雙芊芊玉手,蘇酒酒徹底雷得外焦裏嫩的。她不是穿越成狐了嗎!?怎麽如今化身成人了!?那麽,她現在到底是人,還是妖!?仰或是……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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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重生燃情年代

    重生燃情年代

    再次睜開眼睛,梁一飛回到了似曾相識的90年代。然後,一飛沖天!新書已發,書名《逆流驚濤》‘網上每年各種挂法穿越的小夥伴,手拉手可以組成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而他們創立的偉大事業,加起來可以買下整個銀河系!其實吧,才穿越那幾天,陸岳濤滿心憤懑,恨不得和這個世界同歸于盡。很快的,他釋然了。算了吧,又不是不能過。雖然大學落榜在複讀,爹媽鬧離婚,家裏還欠了一屁股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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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蘇邀一遭穿越,成了替嫁小可憐,無才無德,奇醜無比!
    夫君還是個廢了雙腿的病嬌王爺!
    廢柴小姐嫁給了殘疾王爺,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配的了。
    婚後,蘇邀與趙霁約法三章:“我治好你的病,你與我和離!”誰知治好這戲精王爺後,蘇邀卻被一把抱起,丢到軟塌之上。
    某個扮豬吃老虎的王爺眼神纏綿:“這兩年委屈夫人了,有些事也該辦了...”蘇邀瞪眼,怒吼:“辦你二大爺!
    和離!”趙霁一臉受傷:“如今夫人把為夫該看的都看了,該碰都也都碰了,難道要不負責任、始亂終棄嗎?”蘇邀:“......”原來這兩年她被這戲精給騙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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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掌家福運小嬌娘

    掌家福運小嬌娘

    現代醫生蔣勝男死後穿越到異域時空,立志不婚的她睜眼便是人婦,入贅夫君又瞎又瘸,在她的努力下,改善了生存環境,也融入了這個家,并且收獲了愛情
    天有不測風雲,當日子越來越紅火時,災禍悄悄降臨,她又帶領全村走上了逃難之路,為了救治百姓,重新撿起前世的專業,成為一方名醫,幫助百姓度過災情
    就在重振家業之時,仇家又來了,為了自保,只好拿起武器,加入戰鬥,經過艱苦卓絕的鬥争,最後取得了勝利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33.5萬字
  19. 盛寵之嫡妻歸來

    盛寵之嫡妻歸來

    青磚綠瓦,陌上花開香染衣;朱門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

    古代言情 已完結 867.2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