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次看見聶烽,是在半個月之後了。
他大概是偷偷從醫院出來的,身上穿着醫院的藍色豎條病服,頭上還包着紗布,毫無形象的席地坐在我家大門口。
從五、六年前起我就沒見過他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他是 A 城新貴,永遠都是西裝革履,西裝褲縫筆直如刀裁一般,英俊的臉越發的不動聲色,身居高位以前畢露的鋒芒反而學會了收斂,深邃沉肅,走哪都有人客客氣氣的喚一句「聶總好」。
現在這樣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上一次看見,似乎還是剛畢業的時候了。
他聽見腳步聲,猛地一擡頭。
那個時間點我剛好接完小海放學。
他的眼神從我身上慢慢移到我身邊的小海身上,然後神色微微一動,眼神專注。
他向來聰明,接受能力強,即使失去這八年的記憶,我想他應該也能從身邊人的複述中知道他這些年大概的詳情。
他創業成功,我們結婚生子,他變心愛上別人,我和他提離婚。
我拉着小海的手,站在離他老遠的地方停下來,神色冷漠的問:「你過來做什麽?」
他像是忍了忍,問:「他是我們的孩子?」
小海對他并不是很親密,他站在我身邊,安靜且疏離的看着聶烽,然後擡頭望着我,叫了一聲媽媽。
我摸摸他的頭,說:「你先進去寫作業。」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聶烽,然後輕輕嗯了一聲,背着書包進去了。
聶烽一直目送他進屋,然後才轉過頭來看我,他緊蹙的眉頭就沒松開過,他非常疑惑的問:「我不明白,爾槐,從大學開始,我的夢想就是娶你,生個孩子,現在夢想實現,但……」
他停住了,我知道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麽,但為什麽八年後的現實和他當初暢想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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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願娶了我,但我對他冷淡至極,連我們的孩子對他這個爸爸都十分疏離。
他極力的想去思考回憶,但壓在大腦神經上的血塊阻止了他。
他緊緊蹙起眉頭,大概是腦子又劇烈的痛起來,他擡手用力的揉太陽穴,然後擡起頭來望我,眼神悲哀,宛如大街上被人遺棄的流浪狗,眼裏是真心實意的不解。
他語氣痛苦的問我:「爾槐,我真的不明白,我們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看了離婚協議,他們都說是我親口吩咐他們撰寫的,條條苛刻又無情,我不明白,我為什麽要和你離婚?」
為什麽呢?
因為八年前的聶烽最大的夢想是娶我。
可八年後的聶烽。
最大的夢想是如何說服我離婚,然後娶顧笑煙,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
——
我和聶烽的故事千篇一律,我們大學相愛,那時候他是學生會會長,代表學校拍一組校內宣傳片,主要是圍繞大學生「自愛自尊自強」這個主題,他在一個章節飾演欺騙女生的渣男。
我當時路過演習現場,不知道那是拍宣傳片,看見一個女生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哭求,嘴裏還說:「我懷孕了,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之類的話。
他當時皺眉說:「去醫院打掉,別來煩我了。」
我聽的怒火中燒,走過去直接把手裏吃一半的冰淇淋糊他臉上,然後拉過那個女生的手,義憤填膺的說:「姑娘,為這種渣男不值得。」
姑娘不哭了,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他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冰淇淋,然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還轉頭跟後面藏在樹林裏同樣目瞪口呆的拍攝的同學說:「對,自愛這一章我們輸出的就是這種價值觀。」
我面紅耳赤的連連道歉,他倒是很大方,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揮手說沒事。
後來我道歉請他吃飯,再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
聶烽是個很合格的男朋友,我們有過很多甜蜜的記憶和回憶,當然我們也吵過架,但每一次都是他先低頭道歉。
大二有一次我們出去爬山的時候,不知道因為什麽我和他吵架了,他被我氣得頭昏腦脹,大概是怕情緒上來和我吵起來,所以一個人悶頭往前走。
我跟在他身後根本追不上他,很快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但我不過爬了幾百米階梯,就看見他壓抑着怒氣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歪脖子樹下等我。
他當時沒有臺階可下,強忍着情緒說:「先說好,我還沒消氣,我只是怕你追不上我而已。」
畢業的時候很多情侶都沒逃掉分手魔咒,但他非常堅定的拉着我的手說我們一定會結婚的。
畢業後我爸媽在家那邊給我找了一個很好的工作,我自己的學校專業個人能力也很強,但我堅定的留在聶烽身邊。
他創業前期很難,資金周轉不開,我陪他住在永遠見不到太陽的地下室,兩個人一起吃一份炒面,他總會把炒面裏面那點少的可憐的肉絲和青菜撥到我這邊。
他說他不會一直讓我吃苦的。
後來他确實做到了,一切漸漸步上正軌。
然後他遇見了顧笑煙。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不過八年,他變的太快,快的我跟不上他了。
而他現在,已經不會再擔心我會不會追得上他的腳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