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前塵舊事
杜菀之漸漸收起笑聲,烏白大眼間終于浮現出深重的怒意與嫉妒,直直地毫不忌諱便向陸嘉應看來。
這是陸嘉應進宮将近半年來見過的最為真實的杜菀之。她輕輕一笑,道:“杜貴妃慫恿自己父親反我大周王朝,就該知道結局如何。現今,何必遷怒于本宮?”
“一口一個本宮?賤人,做姐姐的奉勸你一聲,你也不過是旁人的替身!”
杜菀之一步一步欺近,臉上複又帶着譏諷的意味。
“哦?那我是誰的替身?”
“是……”杜菀之好似脫口而出之時,又突然閉了嘴:“你想知道?何不親自問問皇帝?”她突然眼神又閑适起來,語氣悠然道:“你當真以為本宮就會這麽不見天日?告訴你,就憑你,想當皇後?簡直癡心妄想!”
她還惦記自己在她生産時放出來的消息,陸嘉應心底悄悄一笑,可到底抓住了她話裏的重點,立馬問:“不知杜貴妃何以如此肯定?你可別忘了,杜家犯的可是株連九族永世不得翻身的重罪。”
“但是你看看”,杜菀之攤了攤依舊保養得當的蔥白玉手:“現在我還是住在萬安宮裏,皇帝也還沒有将我打入冷宮。”
“你可知道?”她朱紅色的唇在昏黃的燭火裏就像是毒蛇吐出來的鮮紅信子:“兩年之前,即便是當今皇後陸餘音也被即刻打入冷宮。”
這句話真的是命中要害,一刀斃命。陸嘉應一瞬間呼吸一滞。對,果然不一樣,事實證明陸餘音是一個笑話,而她杜菀之如論如何才是周熙烨心尖上的那一個人。
但是幾個眨眼的時間過後,陸嘉應已經笑了開來:“那我倒要看看,皇上對杜貴妃的寵愛到底到什麽地步。”
“好啊,陸嘉應,你等着。看是我杜菀之坐上鳳位還是你!”
“寶珠,我們走。”
寶珠一個遲疑,她懷裏的小嬰孩好不容易才哄着睡着了,這會兒要是再将他還給杜菀之,這孩子不知又要遭什麽罪,于是她擡起頭來指了指懷裏的小人:“娘娘?”
那小孩子才出生幾天,皮膚還有點皺皺的,真說不上有多好看,可是這會兒他窩在小小襁褓之中,躲在寶珠的懷裏,小嘴巴微微撅起來,睡得很是香甜。陸嘉應心裏就又是一揪,她突然眼神輕輕暗下去,不知是想起什麽,她再低頭望,幽幽的光照在小孩子的臉上,她語氣忽然冷漠下來,只是淡淡道:“還回去吧,他自有自己的造化。”
杜菀之下一秒就已經走到她們跟前,倨傲地說:“他是大周朝的皇子,出生那一刻就被立為太子。而本宮,是啓望的親生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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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回答她的卻是陸嘉應輕輕的一聲冷哼。
出了萬安宮,陸嘉應卻吩咐道:“告訴王爺,這個孩子有嫌疑,杜菀之既為親身母親,為何如此對待自己的孩兒,還望仰仗王爺盡快查清此事。”
要是事實如她所想,那麽當初讓周熙烨親手抹殺心中所愛的一半就好辦了。
而在陸嘉應走後,杜菀之面色終于冷下去,眼邊觸及襁褓之中的嬰孩,只是定定地看了一眼,卻沒有抱起他。
冬至一過,果真冷了不止一分,陸嘉應輕輕裹緊肩上的鬥篷,在踏上聚芳宮前的長橋之時,她突然轉過身對着身邊低眉垂眼的小宮女一句:“寶珠,你辛苦了。宮中萬事艱難,若你想要出宮,下次本宮再見王爺之時,可以讓他換一個人。”
“娘娘。”寶珠這才擡起頭來:“我願意跟着您。奴婢知道,您是好人。奴婢早些年的時候就聽人說過,陸丞相家的大小姐菩薩心腸。您入得宮來,是為複仇大計,奴婢願為您分憂。”
“這些……都是誰跟你說的?”
“王爺早就吩咐奴婢,現如今一切接聽娘娘調度。娘娘……”寶珠一字一句,極為誠懇:“先前王爺拿您當棋子用,是因為根本不知道您的身份,可是自從他知道您是誰之後,他諸事為您考慮,照奴婢看來……”
可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陸嘉應一下打斷:“好了,不要說了。”她笑笑:“怎麽說到這份上了?”
寶珠欲言又止,但卻看到陸嘉應面目表情的側臉又想到如今形勢,立馬閉了嘴。
翌日,陸嘉應聽說周熙烨在承乾殿發了一通大火,原因是看了吏部蔡成送上來的奏折。
夏利聞已供出與杜長望合作的細節,連事成之後如何瓜分周朝都詳詳細細地吐露了出來,周熙烨龍顏大怒,卻不可殺他,原來是夏朝已派人出使周朝,竟然願意以十座城池換這個被削去了一條胳膊的皇子。
杜厚光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拿出了幾年來杜家暗地裏的細仗,簡直要比杜厚禮的那份更加精彩。而且他還說出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使得周熙烨的臉色一變再變。
冬至那一夜,桂圓受了重傷,直到昨夜才醒了過來。太醫說他肋骨斷了兩條,頭部又受了重傷,醒過來已是大幸,這會兒可絕對不能跟前伺候了。
于是周熙烨想找人核對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時都不知道找什麽人。
兩年之前,杜家興起,當朝丞相陸醒卻懷疑駐軍西北的杜長望與夏國勾結有通敵叛國的嫌疑。那一年,陸丞相獨子陸伯謹高中狀元,肅州大旱,剛剛繼位兩年還要仰仗老丈人的周熙烨調動百萬紋銀赈災,當時肅州的州治官還是太後的娘家人齊錄。當時新科狀元被任命為欽差大臣與百萬紋銀同時到達肅州。後來卻發現,肅州根本不像所上報的情形一樣,州治官仗着身份與肅州的地形将災情誇大,企圖私吞赈災款項。
蔡成後來總結道這個故事關鍵在于時間。
是的,年輕氣盛的新科狀元初入官場,以為此等貪官必要好好審查懲處,哪知道就是因為這樣耽擱了時機,反被人倒打一耙。齊錄勾結當地鄉紳土豪又上下打點,到最後居然成了新科狀元鼓動他侵吞災款。
陸伯謹怒極,憤然回京。陸丞相得知此事,頓時憂心忡忡,一時分神,居然也耽擱了重要時機,被杜家反咬一口。就在陸伯謹回京當夜,無數證明陸家通敵叛國的證據想雪花一樣飛到了皇帝眼前,更有認證口口聲聲說陸家與夏國已經聯系多時,想要廢掉當今皇帝。
幾日之後,形勢劇變,陸家被潑了一身髒水。而那時候周熙烨已經将陸丞相拒之門外。
陸家父子,居然殊途同命。皆因時機,将陸家毀在了他們手上。
然後定罪定得出乎意料的快,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給。滿門抄斬,連皇後也死在了冷宮。
周熙烨聽罷這個故事,心頭活血一點點冷下去。他終于記起來,那個在他面前将眼淚滴成小小一灘的是誰了,她是故事中的皇後,他的皇後。
蔡成說杜厚光在故事的最後還加了一句:但這若不是也有皇上的幾分暗示意思,他們做事能有這麽順利麽?
周熙烨幾乎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又硬生生被他憋回到了嘴裏。他本來想說:“怎麽可能?”
可是那時候桂圓不在,這個跟了他很久的太監不在。他連說不可能的底氣都沒有。
他已經聽不清楚後來蔡成說出來的一字一句,連連擺手讓他走。
分明是青天白日,他坐在承乾殿的正中,初冬的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本應該是祥和而又安寧的。可是他卻如同墜入數十丈的寒冰之中,從皮膚凍到骨子裏,早已毫無知覺。
是他逼死她的,是他親手逼死她的。
如今現實如同剝皮拆骨将最為真實的一面鮮活地展示在自己眼前之時,周熙烨明白他已經無路可逃。
兩年來在自己腦海裏閃過的無數念頭無數懷疑,終于被證實。現如今再也沒有桂圓在自己耳邊說謊,承認吧,承認吧。
周熙烨眼中突然布滿血絲,他一手抄起手邊茶盞,絕望地一擲,發出低低的吼聲,如同最為絕望的而又孤獨的野獸。
到了下午的時候,陸嘉應又聽說周熙烨一直待在了承乾宮沒有出來,而到了晚上,她又聽說還是那樣。
她想,要不要去看看?可是卻如此讨厭虛與委蛇,在他面前笑。終于沒有說服自己的心,沒有行動。
而入了夜,周弘烨卻到了密道來找她,陸嘉應心裏一動,立馬起身。
火折子點燃,周弘烨一日既往地站在那裏,在看到陸嘉應的那一霎那,輕輕一笑,桃花眼的弧度微微翹起。
“嘉應……”
陸嘉應腳下一滞,總覺得他笑裏有無窮無盡的意味,可她還是要往前走。
作者有話要說:陰謀陽謀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