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朋友
俞安下意識後退一步,拉開她與裴尹之間的距離。
望着他手裏輕飄飄的柳葉,俞安擡手撫上腦後,輕聲道:“謝謝。”
裴尹不甚在意,随意一丢,葉子随風揚了揚,落到不遠處的小溪裏。
“餓了沒?”他問。
俞安收回視線:“還好。”
“到了這裏可就別挑,”裴尹說着,帶她繞過一幢建築,“只能将就着吃些重口味的。”
話落,他輕車熟路地走進一家餐館,牆上貼着一張極大的菜單海報,俞安擡眼一看,才明白裴尹說的是什麽意思。
菜品不多,明碼标價,但大部分都是炒辣椒的,只有一道西紅柿炒蛋勉強算得上清淡小菜。
裴尹眸光一挑,看向俞安:“吃些什麽?”
“螞蟻上樹……”俞安無意識地念着,“是什麽菜?”
“粉條炒肉末。”他言簡意赅。
“要一份這個。”俞安說。
她之前經常聽說過這個菜品,只不過不知道它具體是什麽,之所以點它,純屬好奇。
吃過午飯,俞安卻沒有餍足感。
西闌人果然重口味,那辣椒跟不要錢似的往裏放,連她以為只是普通粉條炒肉末的螞蟻上樹,也是辣口的。
裴尹似乎是看出她的不适,從後座取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俞安迅速接過,猛灌了幾口,直到喉嚨那股澀疼緩解,她才抽了一張紙巾擦嘴巴。
裴尹嘆了一口氣,“這以後可怎麽辦?”
“什麽?”
“景區附近的餐館口味都差不多,就你這反應,能撐幾天?”
俞安抿了抿唇,“我努力适應一下。”
他不再講話,拉過駕駛座的安全帶。
逐漸駛離縣城,沿着盤山公路而上,海拔越來越高。明淨的藍天覆于頭頂,幾片淡雲環繞遠山。
俞安搖下車窗,冷風灌進來,瑟縮的同時,她又感受到了一股純淨空氣帶來的舒适感。
裴尹瞥她一眼,“別把頭探出去。”
“知道。”
俞安回答得有些敷衍,她不知道裴尹為什麽這麽話多還愛操心,她也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連這種小安全意識都不懂嗎?
靠着車窗吹了一會冷風,俞安感覺到面部有些僵,她剛想關上窗戶,哪知SUV速度變緩,慢慢停了下來。
她扭頭向前看,“怎麽停了?”
“山體滑坡。”
裴尹皺着眉,似乎是沒想到正好遇上這種事。
探頭望去,俞安看見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清理滑坡的樹枝,路面一片狼藉。
“估計是昨天下雨了。”裴尹說。
見此,俞安想起初來的第一天,司機師傅接了一通電話後,便說她要去的那條路也遇上了同樣的情況。
于是她問:“西闌經常會山體滑坡?”
“也沒有,”裴尹索性拉起手剎,熄了火,“畢竟算個旅游地,山體大部分都有岩石加固,只有這一段施工起來比較困難,還沒來得及。”
俞安“哦”了一聲,随後閑聊般地說起第一天碰上的倒黴事,裴尹聽完,戲谑地笑出聲。
“有這麽好笑?”俞安睨了他一眼,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
“那司機騙你的,”裴尹說得篤定,“西闌這邊有些地方關口查的嚴,除了自駕和專業旅行團,一般不允許私人攬客,那司機沒有資質,想必是有同行和他通風報信,才随便捏了一個借口糊弄你。”
“……”俞安倒是不知道還有這種說法。
“所以,待會要是遇上檢查的,你最好要說我們是——”裴尹忽然停下,好像在思考他和俞安之間的關系。
俞安冷不丁想起前兩天在服裝店,阿雲對老板說她是裴尹的老婆,思索間,腦海裏猛的蹦出“夫妻”兩個字。
她剛想出聲,裴尹緊接着:“朋友。”
“……哦。”
“怎麽?”裴尹笑着盯她,“俞小姐覺得我們不是朋友?”
當然不是,俞安在心裏說。
兩人才認識幾天啊,嚴謹點講,只能算是老板與顧客的關系。雖然兩人同游西闌環線,但本就是臨時搭夥的,如果那天她沒去玫瑰客棧,她和裴尹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不過想想,裴尹帶她一起出游,卻也并沒讓她掏錢,俞安在網上看過西闌旅行小團的報價,可都不便宜。
俞安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講:“既是朋友,就不要再叫俞小姐了。”
“嗯?”
“叫俞安吧。”
裴尹無意識地輕叩方向盤,良久:“行。俞安。”
不知怎的,這個俞安原本不太喜歡的名字,被他一喊,竟在心裏掀起點點波瀾。
路面清理工作持續了半個小時,裴尹重新啓動車子,經過時,還朝工作人員點了個頭。
山路長而彎繞,俞安原本已經緩過神的暈車情緒,再一次湧上來,連帶着她吃不慣的西闌菜也在胃裏翻滾,仿佛下一秒便能吐出來。
二十分鐘後,車停在一處空曠的臨時停車場,裴尹先行下車,繞道後座檢查設備。
俞安坐着不動,使勁咽了咽口水,将快要湧上來的泛酸感壓下去,才跟着下車。
一下車,高原刺骨的寒風從後脖頸灌入,直達肌膚。長發被吹亂,糊在臉上,俞安擡手将它紮成低丸子頭。
忍着涼意,俞安走到後備箱取行李,将自己身上單薄的毛衣開衫換成羽絨服。
正要轉身,頭頂忽然被人戴了一頂帽子。
沿着帽檐看去,裴尹一手提着相機包和三腳架,另一只手剛插進兜裏,語氣懶洋洋的:“保護好頭部,不然風吹了頭暈,我可沒有精力照顧你。”
“你怎麽不戴?”
“你和我比?”
“……”
俞安不想搭理他嗆人的話,默默上前取過裴尹手裏的三腳架,走到前面。
裴尹驚訝于她的舉動,跟上:“這麽主動?”
“你不是讓我幫你打下手嗎?”她語氣淡淡的,将三腳架用雙手環抱在胸前。
走得近了,俞安才發現這裏有一面湖。
湖面清澈透亮,倒映出藍天白雲,毫無波瀾得像被框住的畫。旁邊是一片寬闊平坦的草地,盡頭連接着起伏的山脈,逐漸升高,直到隐入雲層裏。
入口立着指示牌,上面用毛筆寫着“雲映海”,倒是直白得通俗易懂。
綠地,藍天,湖泊,雪山。
是直擊心靈的美感。
兩人并排走上木板小道,俞安問:“你要拍什麽?”
“雲映海的宣傳圖,”裴尹說着,往遠處望了一眼,“不過現在雲層位置還不是最佳的,得等。”
“哦。”
俞安不懂這些,只能跟着裴尹走到一個他認為位置好的拍攝點。
現在雖然不是旅游旺季,但雲映海還是聚集了許多攝影愛好師,和三三兩兩的游客。
站在旁邊,俞安靜靜地看裴尹一陣熟練地搗鼓。
他似乎真的很喜歡攝影,認真起來那股吊兒郎當的勁兒消失不見,只剩下滿臉的嚴肅和專注。
架好相機後,裴尹直接在原地盤腿坐下,見狀,俞安也坐到他旁邊。
“拍這些,是不是很枯燥?”她問。
“是挺枯燥的,”裴尹從口袋摸出煙盒,轉念一想身邊還有女生,煙瘾被他硬生生地壓下了。
他又說:“但是自己喜歡的事,枯燥也心甘情願,不是嗎?”
“……”俞安不語,伸出手揪着一旁草地上的小黃花,才道:“我不太懂。”
“你就沒有自己喜歡的事兒?”
俞安默不作聲,垂眼思考有什麽東西是自己喜歡的。可許久,她竟挑不出任何。
宋詩然能為了自己喜歡的服裝設計,不顧家人勸阻而執意留在北京創業,可她呢,大學選讀的專業,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逃離那個令她窒息的清州。
她在這個世界上,活得真沒熱情。
“俞安。”
耳邊響起裴尹低沉好聽的聲音,俞安下意識朝他看去。
風忽而吹掉她的帽子,也是在這一秒,裴尹手中相機的快門一閃,定格住她一臉無措和茫然的模樣。
裴尹低頭,細細看了一遍成片,随即笑道:“還挺上鏡。”
“……”
意識到自己被抓拍了,饒是再冷淡的性子也沒辦法做到毫無反應。
俞安撿回腳邊的帽子,有些生氣地戴上,用帽檐掩住臉,咬着唇一言不發。
“生氣了?”裴尹試探性問道。
俞安也不扭捏,重重地“嗯”了一聲。
“都出來旅行了怎麽不拍照?”他說得理直氣壯,語氣問心無愧的,“我還以為你們女孩子都很愛拍照。”
“我不喜歡。”
還挺另類。裴尹暗暗想。
他又看了一遍剛才給俞安拍得那張照片。不得不說,俞安長得實在好看,拍照更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就那樣猝不及防、甚至沒有提前表情管理的抓拍,成片也是極好看的。
“裴尹,”俞安突然哂笑,“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張臉,長得不錯?”
裴尹大大方方的,絲毫不吝啬誇贊:“當然。”
看了一眼,他又道:“如果能笑一笑,更好。”
明明應該是活力滿滿的姑娘,卻成天冷冰冰地板着臉,小情緒更是藏着掖着,一點也讓人猜不透具體在想什麽。
“可是我挺讨厭的。”
裴尹一愣,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自己貌似踩到俞安的傷心處,他的眼底生出一點點懊惱。
他收回笑容,說了一聲:“抱歉。”
俞安知道她沒理由将情緒發洩到一個毫不知情的人身上,可面對裴尹,她神奇地發現,自己原來并不是什麽都不在意。
這幾年她的生活平淡如水,每天兩點一線,麻木得令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任何情緒。
只是到了西闌之後,她一成不變的生活發生了改變,獨行星球裏闖入了新的人,言語來回之間,俞安才明白,她果然還是無法徹底甩掉過去的陰影。
俞安呼出一口氣:“沒事,不關你的事。”
但她還是不願意向裴尹吐露任何原因。
反正她的日子從來都沒有什麽盼頭,疾病是否痊愈于她來說,并不那麽重要。
這世界,也不能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