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找貓那日的小腿受傷開始,張祝時身上的小磕小碰就接連不斷起來,看得楊澤奎一陣惱火。
他趁着對面人坐在書桌看書,一把拽過他衣領,厲聲質問:“你這些年都學了什麽啊?!別人這麽欺負你你就不會欺負回去嗎?!”
張祝時不以為然地看看牆上鐘表:“馬上就要打午睡鈴了,你還是快松開我吧,我想抓緊時間多看會兒書。”
“不是?”楊澤奎的眉頭擰得很深,“你還有沒有半點作為張氏之子的自覺?他們——”
話語未盡,張祝時染笑的眼眸便多了幾分認真:“房東先生,你這麽說的話,我會認為你真的是在搞高人一等這種事哦。”
楊澤奎怔楞一瞬,面色很快恢複如常。
他松開張祝時,不自在地撇了撇嘴,下意識躲閃張祝時朝他望過來的眼神:“我、我沒有。”
張祝時輕笑着,将目光繼續挪回書頁上:“人和人的出生有時候并代表不了什麽,如果我們因為某件并沒有做過的事情而借用自己的身份去回擊那些糾結我們身份的其他人,那會讓我認為覺得自己很卑劣、可憐。”
說着,他輕淺一笑:“大家的生活環境多少不同,看到的世界主觀上來說也會有所不同,我的不同只是在無聲無息間無意被有心之人放大了而已,總的來說我跟其他人來說并沒有什麽不一樣。”
念念叨叨一大堆,楊澤奎蹙着眉心低了低下颌看向張祝時。
才要開口,他就和轉過腦袋朝他這邊看過來的張祝時撞上了目光。
午間暖陽之中,他看到身處逆光之中,被金燦燦圍了一圈的張祝時莞爾道:“若是在某些程度上我們真的比別人強大些,我們應該保持理性跟謙讓,而不是自大和自認高人一等不是嗎。否則,這只會讓我覺得自己白擁有了這一切,是個愚蠢的自大狂。”
楊澤奎有些驚訝地呆住了。
這跟他先前十幾年所接受到的教育觀念并不一樣。
再肯定點來說是——完全不一樣。
這種話,這些觀點,除了完全相悖于楊家所教予楊澤奎的,也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所接觸到的那些熱切與各界商人結交的人裏的每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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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不曾聽到過任何一個人說過或者提起過一字半字關于“理性”、“謙讓”,等這些字眼裏的任何一絲一毫。
“所以,你一開始就不在意別人會怎麽潑你髒水是嗎?”楊澤奎張了張唇,逐字道。
張祝時聳了聳肩:“怎麽可能,潑髒水這事還是多少會在意的。只是如果是将一些有的沒的強加在我身上的話,我就一點也不在意了,反正清者自清,我也沒有必要多遍去解釋什麽。”
說着,他轉過身,背靠椅子閉了閉眼睛:“好話不說第二遍,該相信的自然會相信,不相信的也總歸是不相信。多說無益,只要保持真誠繼續做好自己就行。反正我這十幾年都是這麽過來的,想讓我因為誰就改變我自己這點,我自覺暫時還沒有人能這般成功影響到我。”
那一刻,楊澤奎似乎從張祝時身上看到了幾個真切透露出來的字:溫雅且強大。
所謂的上流社會,總是有人想要拼命跳進這圈子,也總有人想要拼命逃離這場假面旋渦。
所以其中,像張祝時這種看慣了形形色色,但還是能夠理性堅持自己和尊重他人的人,反倒就成了少見的異類。
思及此,楊澤奎不由輕哂一聲。
他大概明白白小飛執着面前人多年的原因是什麽了,也清楚了幾分為什麽他能和張何之以及張家人玩得挺好這回事。
就以小看大來說,張祝時能有這樣的觀點和理解,想必他的家人也都是功不可的有趣、善良的敦敦教導之人。
大概是覺得了解到了張祝時的另一面,楊澤奎收了之前的計劃,打算在接下去的時間裏順其自然就好。
不再是刻意刷好感度的那種,而是将可能讓張祝時獲得對自己好感度的一點一滴放到日常小事中。
高一下半學期,臨近期末考試那幾天,不知道是誰又把張祝時校園暴力別人的事情翻了出來挂在校吧頭條上,惹得這件過去好久逐漸得到緩解的鬧劇又再次上演了一遍。
更為讓楊澤奎頭疼的是,這件事好像比之前鬧得還要大了些,簡直是讓旁觀者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楊澤奎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安靜刷着手機,眉頭皺得很深。
張祝時趴在床上看書,畫面倒是和諧。
“叮咚”一聲,張祝時的手機響了響。
聞聲看去,楊澤奎的視線集中在看手機的張祝時身上。
“誰啊?”他問。
“沒誰。”張祝時淡然回答,在鍵盤上靈巧敲了幾下就将手機擱回在了一邊,垂眸繼續看書。
楊澤奎默默看着他的舉動,轉而起身奪了他的書:“這樣看書對眼睛不好,起來。”
張祝時撇嘴:“大哥,可是這樣舒服啊。”
楊澤奎目不斜視,肅着臉繼續盯他:“不行,舒服是舒服,但是不健康。”
對望幾秒,張祝時敗下陣來。
“好好。”他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眯了眯眼,“我真是服了你了,怎麽越來越像我爹了。”
楊澤奎安靜聽着,沒說話。
他的目光不自覺在張祝時殷紅的薄唇上停留片刻,随即幹幹挪過視線,聲音喑啞:“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嗯?!”張祝時一下子來了精神,“你怎麽知道這事的?!”
楊澤奎沒說話,略顯呆滞的表情透露着無語。
張祝時眨巴眨巴眼睛,尴尬笑笑:“哈哈,也是,百度上應該能搜到的。”
“……”楊澤奎抿唇,幾不可查地收了收眼睑。
他之前的更改計劃內容這點真的是對的嗎?
像張祝時這麽遲鈍愚笨的人,真的會了解到他在點點滴滴裏傾注的對他的好?
楊澤奎不解,可又無從知道答案。
“我……”他有點想開口,把心裏那句“好端端的我百度你生日做什麽”說出來,但想想又還是算了。
由他這麽講出來的話,倒顯得太過刻意,趕着去邀功似。
最終,他只是挑了挑眉梢,面色平靜道:“這個月房租加五百。”
“哈?!”張祝時激靈地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一躍抱住楊澤奎狗腿地馬後炮,“房東大大,房東大哥,房東先生,您您、您為什麽突然就加錢了呀?!別這樣嘛好不好?我以後給您做飯一定不懷揣什麽不好的小心思了!”
提到有關錢之類的,總是能很好治住張祝時,這點讓百試百靈的楊澤奎無比受用、心情頗好。
“嗯哼?”楊澤奎輕哂着歪歪腦袋,“我作為你的房東,再作為你的老板,再再作為你的同桌,總歸是有點良心的。既然房租漲了,那工資什麽的也會順手給你漲漲嘛。”
後知後覺過來發現楊澤奎是在逗自己的張祝時有點氣惱,不過更多湧上心頭的是喜悅。
“好耶!”
楊澤奎向來財大氣粗,漲的工資肯定比漲的房租要多上個幾倍。
清楚這點的張祝時笑彎了眼睛,十分沒形象地挂在楊澤奎身上歡呼:“好耶!”
“啧,”楊澤奎壓不平的嘴角掩飾般砸吧幾下,“還真是財迷啊。”
張祝時聽了,理直氣壯地在說這話的楊澤奎面前站定,轉而雙手叉腰,居高臨下俯視他:“那是自然。要我說,老板漲工資不高興的員工都是傻子。”
“員工?”楊澤奎半寐眼眸糾正,“你是兼職,不算是我的員工。”
張祝時說罷,無所謂地擺擺手以“大”字躺回柔軟舒适的床面:“都一樣都一樣,總之高興就行。”
對此,楊澤奎無話可說,只是無奈揚着唇角。
什麽時候,與張祝時這樣的對話變得這樣自然,楊澤奎也不知道。
不過總的來說,這樣不帶目的的和張祝時相處,确實比之前有規劃的接近他要來的更好與他拉近關系。
這麽想着,被楊澤奎剛才放到一邊的手機輕輕震動兩下。
偏頭看去,他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或許是存在因果關系,上一妙還在想不帶目的地接近張祝時這事,下一秒他就被楊安平警告式提醒了——
手機屏幕上,楊安平的話語有些刺目:最近還玩得開心嗎?
緊接着連下去的下一句,是:可曾忘記過家訓?
看到最後一個字,嘴角已經完全扯平的楊澤奎眉頭皺了皺,心髒似被誰用力攥住。
他的呼吸頓了頓,混亂的思緒緩了幾秒才伸手拿起手機解鎖回複。
沒忘。
很快敲打好這幾個字,楊澤奎的指尖在發送鍵上停了停,這樣的猶豫讓他回想起了之前他拜托白小飛将張祝時趕出來那次。
“怎麽了?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旁邊用空調被将自己包成一個春卷的張祝時,向面目凝重的楊澤奎投去探究的目光。
楊澤奎聞言回神:“沒什麽。”
說着,他一同按下發送鍵,将對話框裏的內容朝那端發送了過去。
幾乎就在下一瞬間,那頭的回複就過來了:那就好。
楊澤奎輕掃一眼,合了手機起身欲走:“快考試了,早點睡。”
“哎?!”瞧見他的動作,床上的張祝時忽坐起身叫住他,“等等!”
“嗯?”楊澤奎回身站定,等着他下面的話,“怎麽了?”
“我……”張祝時緩緩眨了眨眼睛,微張的薄唇終是沒再說出什麽。
他笑着搖搖頭,而後朝楊澤奎擺擺手,示意他并沒有想說的。
“嗯。”楊澤奎應答一聲,眸子随即暗淡幾分。
“早點睡。”再重讀一遍這幾個字,楊澤奎轉身就走了,大步流星地沒再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