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糖罐藏顆星

第33章 傷害

她不知最後是怎麽倒下的，只是隐隐約約聽到旁邊的打鬥聲和路人的喧嚷聲。

她完全沒有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是章洋的。她沒聽清她說了什麽，只記得那句話她好像在哪裏聽過。

徹底清醒前，她模模糊糊聽到章洋的聲音。睜開眼，章洋正坐在身邊。見她醒來，迅速站起身，握着她的手，跟她說了很多，但都是早晚餐之類的無關緊要的話，唯獨沒有提及她入院的原因。

“姐姐，你告訴我，我為什麽在這兒？”

“是怕不能吃好吃的嗎？沒事，我可以給你買。你想吃什麽？前幾天你說好吃的餡餅，還是……”

“我為什麽在這兒？”

“不用擔心，只是驚吓過度。沒事，還有我陪着你呢。”

“毀容……也算沒事嗎……”

“還疼嗎？”

“嗯。”

疼，太疼了。

她花在臉上的時間太多太多了，她一向看重的美貌，最為驕傲的東西，被人毀了。好像平常最珍視的玩具，被父母送給其他小孩一般。痛心疾首，但無可奈何。

她不能鬧，她鬧了會被人說不懂事；也不能要回來，要回來會被說小氣。那她能怎麽辦呢？

能怎麽辦，無生命危險，然後結束，一切回歸平靜。受害者渾噩度日，肇事者逍遙自在。

“他怎麽樣了？”

“他……”

章洋見狀低下頭，深深呼出一口氣，再次擡起頭，直視她的眼睛：“他有精神分裂症，最後……”

“最後被送去精神病院，逍遙法外，對嗎？”

“……嗯。”

“還好沒有生命危險。”

秦安沛沒有問下去，而是打開了手機，“還好沒有生命危險……呵……要是當時我沒有躲開，有的是生命危險，或許也不會醒來忍受這一切，那該多好啊……”

再往後看，有些人說“那女的肯定也招惹人家了，不然人家為什麽無緣無故傷害她？”

世界上有很多無緣無故的惡意，我們能做的，竟只剩保護自己，這是整個社會的可悲。

人性中的陰暗面一直存在，沒有發現是因為有法律的約束，一旦失去控制，就會被激發出來，其傷害力我們永遠難以想象。

精神病就是傷害別人的理由嗎？

人們終有一天會淡忘，但她臉上的傷疤永遠不會忘記。

刀劃過肌膚時，臉上灼熱的痛，和心裏的崩潰無助，是同等的。

她忘了當時血是怎麽流出臉頰的，只記得等鮮紅的血流出來時，已經是黑的了。

“姐姐，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章洋看着被包紮好的傷口，她的腦海中不又浮現出不久前發生過的畫面。

秦安沛躺在地上，原本白皙的皮膚染上了鮮紅的血液。昔日愛人的笑顏俨然變成了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傷口血流不止，幾乎看不清相貌。

等救護車趕來時，她已面目全非。

想到那個場面，章洋眼眶泛起水光，睫毛隐隐顫動，微啓薄唇，像是想說些什麽。

猶豫片刻，她終是沉默下來，一言不發，潸然淚下。

是否錯了，她也說不上。

只是覺得，那麽長的一道傷口，應該很疼吧。

秦安沛擡起手，輕輕替章洋拭去淚水。她不忍心看着愛人為自己流淚，便盡力讓微微發啞的聲音顯得正常一點。

最終卻沒能忍住淚，聲淚俱下：“姐姐，你別哭啊……我不疼了……不疼了……”

“如果當時我沒離開的話，你會不會就不在這兒了……”

章洋低下頭，抽抽嗒嗒地說道。她用手腕抵着太陽穴，淚水止不住地墜落，硬生生浸濕了床單的一大片。

秦安沛盡量安慰着她，盡管自己并不接受這個結果：“你跟我說過，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章洋沒有回話，依舊泣不成聲。

秦安沛看着眼前哭的眼眶通紅的人，攥起拳頭，狠下心來，對章洋說道：“我們分手吧……我的心已經碎成很多片了，尚不能拼湊好自己，又拿什麽來愛別人呢……”

章洋俨然擡頭，沉默了一陣，擦去臉上的淚，突然講起了故事：“之前我有兩個好閨蜜，後來……後來的一個假期，我來了家鄉，她們待在城市。

其中一個叫沐儀的女孩，被性｜侵了，此後她開始整天不出門。在秦楓的規勸下，她會出去，但每次出去，都會穿着厚厚的外套，帽子圍巾都會戴着……

她現在患上了抑郁症、自閉症、被害妄想症，除了秦楓，幾乎所有人都被列入傷害她的人的名單裏。就連親人、陌生人也是。

在此之前，她一直是位自信灑脫的女孩兒，她喜歡性感的衣服，但下向來自尊自愛。

但從那次之後，她變得怯懦膽小，性格孤僻，就連昔日為閨蜜的我，靠近她她都會感到害怕……秦楓為了照顧她，也很少和我往來。再後來，這段關系便到頭了……

我曾經最珍視的友誼，還是不歡而散了……

我不是沒想過友盡，但始終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結束的……如果當時我在，情況會不會不是這樣了……

我曾一度執着于成熟，以為讓自己變得更成熟一點，就能保護重要的人……沒想到……最終，還是沒能保護好你……”

說到後面，章洋再次泣不成聲。

“我可能永遠都好不了了，可能再也走不出來了……我的玥玥公主這麽好，值得更好的人……我已經這樣子了……你放棄我吧……我不怪你的……”

“能不能……不要就這麽……算了……”

秦安沛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一絲卑微，這是她從未見到過的。或許是見慣了穩重成熟的章洋，見到這樣的她，她竟動搖了。

像是戒煙的人見到煙，即想要健康，又想抽煙，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事。

秦安沛在兩者之間抉擇着，這場心理博弈持續了很長時間，才走到結局。

她沉默了很久，才再次開口：“我已經耽誤了你弟弟，我不想再耽誤你了……”

“所以，你想就這麽丢下我？”章洋說道。

秦安沛不敢直視章洋的眼睛，她怕自己禁不住誘惑，同意章洋。她放低聲音，垂眸嘆息：“我真的不想耽誤你……”

“那如果我說，我願意撿起碎片，一片一片拼湊起來呢……”

章洋小心翼翼地挑起秦安沛的下巴，迫使後者看着她。

真誠且熾熱的目光讓後者有些遭不住，內心已經開始動搖了。注意到內心的想法，她慌忙移開視線：“可……”

“哪怕……哪怕我愛你，也無所謂嗎？”

章洋話音剛落，秦安沛陷入沉默。她不再鑒定自認為對章洋好的想法了，或許接受才是真的對後者好。

在衆多質疑聲中，總有人堅定地選擇你。

或許不是手握星辰的王子，也有可能是星辰宇宙派來的公主。

那天晚上，她做了噩夢。夢境之中，所有傷害再一次上演。

睜開眼時，她渾身冒着冷汗。

“為什麽總是我！明明我什麽都沒做！他們為什麽都要傷害我！我有什麽錯！啊啊啊啊啊！！！”

秦安沛緊緊抱着頭，尖叫連連。

不一會兒，章洋趕到，她打開門跑進來，問秦安沛“怎麽了”。

此時她不想解釋，不想說任何多餘的話，只想以這種正常又不正常的方式來釋放最近的非正面情緒。

這一舉動很快引來了護士。

她們紛紛安撫她的情緒，但秦安沛現在聽到這些就煩，她扯着嗓子，怒斥着：“根本不會好起來！我經歷過的，你們沒有經歷過；我喜歡的人，你們沒有喜歡過；我被別人別人唾罵的時你們沒有體會過！你們又不是我，憑什麽說你們能體會我的感受？！憑什麽勸我看開？！”

剛才還在安慰她的護士們紛紛陷入沉寂，啞口無言。

這時，章洋走上前去，提高音量，大聲訓斥：“我知道你心裏又怨恨，換做誰都不可能平靜，但你不能把氣撒在這些無辜的人身上！”

“我很差勁我知道，你受不了就走啊！我本性就壞，就是這樣不講道理，你可以離開的，又不是我強迫你陪我的！都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我本來就沒什麽好的，是你非要留下的！你走！你們都走！”

此時憤怒沖昏秦安沛的頭腦，書裏說的所有都被抛擲腦後，對昔日相敬如賓的愛人只剩下幽怨。她大口呼吸着，對章洋大聲吼叫。有那麽一刻，她的大腦真的一片空白。

章洋盡量控制着音量，不影響到其他病人休息：“現在不想見我，可以，我走就是了。但她們很無辜，還是幫你治療的人，你沒有資格對她們發脾氣！我們現在就走，你一個人好好想想！”

說着，章洋讓一群醫護人員先走，她看了秦安沛一眼，轉身離開了。

章洋離開後，秦安沛大口呼吸着，她逐漸平靜下來.環顧四周，房間裏空無一人。周圍除了照到的月光的地方外，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她躲在沒有光的角落裏，抱着雙腿，低聲啜泣着：“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我不想這樣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直低聲重複着“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