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斥惡之語
梧桐蔭下,縷縷光斑鑽進伶仃樹葉間的縫隙,斑斑點點,撒在一位男孩兒和女孩兒身上。
定睛一看,那女孩兒一襲複古吊帶紅裙下,腰身纖細,細腿修長,盡顯骨感。從外貌上絲毫看不出她的真實年紀,雖看起來成熟,但她其實才十六,還未成年。
“瑜寶寶,那邊有個電影院,姐姐帶你進去?”
秦安沛刻意撩了下頭發,将她那完美的下颚線展現得淋漓盡致,讓她身旁的人無可挑剔,尤其是她的眸,靈動柔媚,哪個男人看了都得迷糊。
“沛姐,你今天真美。”
章瑜不自覺吞了吞口水,未發育完全的喉結在頸間滾動,視線就像長在了秦安沛身上,根本挪不開。
今天後者化了濃妝,唇色趨于暗紅,笑時氣場全開,不笑高貴冷豔,給人莫名的疏遠之感。
秦安沛本來有意調戲她的小男友,聽見那句誇贊,笑容凝固在臉上,眼神直轉淡漠。
随即踮起腳,捏着章瑜的下巴,壞笑着勾起嘴角,狠狠地甩開他的臉:“弟弟,你走吧,找個适合你的好女孩,別耽誤了我。”
章瑜耷拉着頭,沉默許久,才慢慢擡起頭,盯着她的眼睛,竟只問了個“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你跟他們都一樣,一樣令人作嘔。”
葉從樹上飄飄灑灑緩緩下墜,與風共鳴,悠然落地。
風不經意吹起了葉,也吹起她的回憶……
她人生中第一次穿裙子,是在某個蟬鳴不止的盛夏。夏日炎炎,那年她十四,和所有女孩一樣,喜歡裙子,喜歡粉紅色。
那天她身着粉嫩的短裙和小吊帶,那是她攢了好久才買來的裙子。第一次走上街,緊張忐忑間,不由心生激動。
那時的她與現在不同,她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鏡,無論是泛黃的皮膚,還是額頭爆起的青春痘,無不讓她的顏值瘋狂減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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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也沒這般瘦,雙下巴,手臂上的拜拜肉,小肚腩和大粗腿,這些她正好都有。
就是這樣一個不完美的女孩兒,懷揣着試探與不安,出現在大街上。
一路走來,都埋頭走路,她始終不敢仰起頭。
直到她的視線之下,出現一雙純白運動鞋,與此同時,耳畔傳來一個女聲,緊接着下巴被人擡起:“小妹妹,把頭擡起來。女孩子就應該自信點,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別怕,相信我,擡起頭吧!”
“姐……姐姐?!”
秦安沛循着聲源望去,仰頭便見高高瘦瘦的小姐姐站在自己面前。一套随意的休閑套裝,依舊掩蓋不住她的自信和萬丈光芒。
眼前的人皮膚白皙,氣質非凡,五官精致,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純素顏的她,紮着慵懶低丸子頭,從骨子裏散發着與世無争的清冷淡泊,竟獨有一番風味,恰像極了淤泥中的一朵聖潔的白蓮。
她逆着光,輪廓被鑲上晚霞。
秦安沛眼神閃躲,飄忽不定,眼前的人比太陽更耀眼,以至于她無法直視她。
來人身上散發着她未曾擁有的自信。
在這個年代,能這樣無所顧忌的人,一定是位擁有顯赫身世和美滿家庭,集千嬌百寵于一身的富家千金吧。秦安沛心中暗嘆,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她無意間瞥見眼前人手腕上歪歪扭扭的編制手鏈,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她皺起眉頭,欲言又止,終于鼓起勇氣,低聲呢喃:“章洋姐姐……”
“嗯?你說什麽?”
秦安沛聲音放的很輕,章洋沒有聽清,便問道。
“沒……沒什麽……”
“那些施暴者大都沒什麽本事,就喜歡淡吃餃子鹹操心。你要記住,我們生而為人,本就無法事事順心,遇見的也不見得全是美好,但至少別讓那些渾濁改變了我們。就像戴眼鏡,鏡片沾了污垢,眼睛看到的是被放大千百倍的渾濁。其實你需要做的,是摘下眼鏡,微笑着走自己的路。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可以大大方方把頭擡起。再見了。”
那位小姐姐離開後,她看見一堆男生站在店門前,指着她竊竊私語。
她慌忙低下頭,像做錯了什麽,心裏默默道歉,恨不得把頭藏進地底,永遠不被人發現。
她隐隐約約聽見了他們聊天的內容,話說得很難聽,都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還有指指點點:
“看她胖得跟個豬一樣,連人樣都沒還穿什麽短裙?”
“現在真是什麽人都敢穿短裙,真的ex到我了!”
“這年頭這樣式兒的都敢這樣出門了?自信過頭了吧?”
……
同時,她也聽到周圍很多人替她辯解,甚至有幾位小姐姐直接沖上去和他們互怼。
但這些更讓秦安沛內疚了。要是她再高一點,再瘦一點,再漂亮一點,是不是就不會讓那些小姐姐無緣無故受罵了?
現實往往就是這樣,一鍋美味佳肴中有一種食材放多了全毀,千萬次溫柔正義因幾句侮辱诽謗全非。
有的人“永遠”不會錯,盡管他們眼中全是錯。不斷嘲笑譏諷別人的錯誤時,他們那種高高在上的滿足感如幻境之火,燃至彼岸山河,永不熄滅,就連天都難以将其掩蓋。
她該怎樣劃開胸膛,将赤城到燃旺的心掏出捧在手上,給他們看。
她不是不好,只是觀者的心是黑的。觀者靈魂獻祭,清明玷污,目光所及,腐爛入骨,試圖镌刻深淵,埋葬餘輝。
“當我開始奔跑,那些不堪入耳的話,都被風聲代替,我也會遠離那些惡心的人,愈行愈遠。”
從聽到那些惡心的話開始,她就下定決心開始奔跑。讓标簽随風散去,扼住抵在她胸口上悶聲不響的槍,将其撕碎,葬入腐爛泥土。
回歸現實,替她遮擋烈日的樹生得高大,和其上綠葉相襯的,便是樹下的一抹豔紅。
秦安沛提起裙擺,手捂着胸口,俯下身,撿起地上枯落的葉子。冷笑一聲,扔進垃圾箱,踩着高跟鞋轉身,再也沒回頭。
白襯衫與綠葉無力相映,略顯蒼白。
少年站在樹下,呆呆傻傻,視線停留在她離開的背影上,無語凝噎。
人影漸行漸遠,直到與天邊的黃昏暈成一片,化作一首歌,飄向遠方,他才仰起頭閉上眼,長舒一口氣:“這是我第一次這麽小心翼翼地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卻連二次思索的機會都不給我……明明……我和他們……不一樣的啊……”
……
秦安沛走近房門,從包裏挪開口紅和小鏡子,這才撈到鑰匙。
她開了門,鞋子踩在破舊的木板上吱呀作響,卻無不願。有的盡是暢快與自由。
沒有人的房子裏,她癱在沙發上,整個人趴着,半邊臉埋進軟和的抱枕,很多忘事一股腦兒地湧來,瘋狂占據她的大腦。
想得太多了容易困,果真不假。沒一會兒,她感覺意識散蕩,眼前的事物逐漸模糊,之後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一陣雜亂的敲門聲,驚醒了酣睡正甘的她。
秦安沛本不想理會,翻了個身,側躺在沙發上。她将抱枕從頭下抽出,壓在耳朵上,繼續睡覺。
誰知敲門聲越來越大,恨不得把門砸破鑽進來。
秦安沛眉頭緊皺,心不甘情不願地坐起,閉目歇了一會才走到門口,手觸上冰涼的門把手,這才猛然驚醒。
她匆忙拿出櫃子上包裏的小鏡子,這才驚訝地發現,剛才睡覺時,臉被壓出一道道紋路,裙子也有些發褶。
她怔愣片刻,徑直跑進卧室。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換下身上的那套衣服,将一套純黑浴袍從衣櫃裏扯下,故作漫不經心,在腰身最纖細的地方系上腰帶,戴了口罩和帽子,再次走到門口,慢慢悠悠開了門。
門口屹立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在見到秦安沛的一瞬間,臉周圍不明顯的皺紋如團團浮雲凝聚,霎時清晰可見。
秦安沛沒有說話,驚訝的同時也松了口氣,食指勾着門把手上,不緊不慢地壓低頭,上眼皮半包裹着黑眼球,眼白露出三分之一,冷漠之意不言而喻。
她冷面相視,等對方開口。短短半分鐘像是被無限拉長,如同延長了一個世紀。
她扯下手腕上的發帶,随手束起一個高馬尾,身體向靠後的腳靠了靠,其餘三指搭上門把手,一言不發就要關門。
門卻被人抓住了,她懶得擡頭,只是聽對方說,“佩佩,媽媽今天是來……”
“少在這假惺惺地惡心人了,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見,跟我裝什麽聖母瑪利亞。”
秦安沛發出一聲嗤笑,頭未擡起,視線上移,看面前的女人的眼神充滿譏諷和厭惡。
“你是我女兒,我有資格管你生活中的所有事!”
秦安沛見婦女橫眉怒目,向前一步,用力一推,門從手中滑落,狠狠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像是在宣示着什麽。
“我再說一遍,你——不——是——我——媽——”
“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麽不是你媽?!”
她還是只會用那招,一點兒都沒長進。秦安沛想着,冷笑一聲,面部器官松懈下來,随即緊繃:“少拿血緣那套來壓我,在家中你有管過我嗎?!現在這個結局,呵,您應該滿意才是吧?我親愛的,母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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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十字糖罐藏顆星》正式和大家見面啦!
此書主要是給女孩子寫的,希望每個女孩都能遇到自己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