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襯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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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外是熙熙攘攘的鬧市, 人來人往,好像要用這樣的吵鬧來壓過包廂裏不可告人的交鋒。
姜湛從未想過會跟眼前這個人有任何進攻意識的争鬥,哪怕是他先被進攻也一樣, 這是他原本該自己立下的規矩。
但他發現自己也不是自認的那麽堅定, 至少當他聽到對方提到江挽書并語帶羞辱的時候,他開口了。
“蘇先生,其實我很理解您的心态。”
“我理解您作為一個父親的痛苦,親生的兒子被人掉包後在歹人的手下飽受虐待,丢失掉的不僅僅是親人的關愛跟優越快樂的生長環境,也缺失了一個繼承人最重要的教育時間, 現在半路出家,補足基礎都很難, 何況還要達到你的要求足以繼承蘇家, 如果只是如此還好, 需要的時間。偏偏歹人的兒子不僅在蘇家好吃好喝供着,享受了所有利益,更得到了最優越的培養,鸠占鵲巢也不過如此, 兩相對比, 換做我到您的位置上, 恐怕還沒您這麽好的涵養, 能容忍我活到現在。”
“您要求我離開, 為的是不讓我出現在公衆面前, 怕的不是我報複, 而是別人看到我, 再看到蘇呈, 會進行對比, 一個真正的蘇家繼承人卻遠不如一個歹人的種,別人會嘲諷蘇家識人不明,做了別人的玩物,白白替人養兒子,但更重要的是您怕別人會嘲諷其實就是基因問題——您的基因平庸,還不如一個厚顏無恥的罪犯。”
蘇振終于暴怒,拍打桌子怒站而起,“你閉嘴!你個卑賤的雜種!”
姜湛卻平靜看着他,“我記得陳女士跟您都教導過我,財富最能作為一種手段跟底氣,但待人接物靠的還是教養,而辱罵女性并涉及生育是最粗俗的卑劣。”
謹言慎行,寬以待人,然後才是以身作則,教育兒女。
陳婉做到了,但他沒做到,這件事他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所以他知道這個男人失态之下的所有本因。
蘇振喘着氣,黑着臉,拉扯了下領帶,平靜下來了,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他本不該如此,而且言語羞辱也的确是很低級的錯誤。
可他不能接受被眼前這個小子激怒。
“你是想接近江挽書最終回到這個圈子?”他平靜後,問出了自己的目的。
“不是。”
“遠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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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下,說:“您還是說下怎麽幹擾我吧。”
呵!蘇振被氣笑了,重新坐下來,“我記得你爺爺跟你提醒過不要跟她走得太近,那時你還小,不聽話倒也造成不了多大的損傷。但現在不一樣了,如你所說,我的憤怒來源于我唯一的兒子已難以滿足繼承要求,江家卻是多了兩個繼承人,她那兩個弟弟如今都進了公司,而她卻是早就被踢出了公司——你以為五年前蘇牧雲為什麽敢跟她離婚?婚姻就是一場買賣,但利益達不到預期,自然得及時止損,免得引火燒身。”
“她已經被踢下了棋盤,沒有上桌的資格,你卻還扒着她,你......”
“那您在擔心什麽?”姜湛簡單反問一句。
蘇振一時漠了,但說道:“你知道她媽媽秦懷商是車禍吧。”
姜湛皺眉。
蘇振微笑:“也只能讓世人以為是車禍,至于這個車禍到底正不正常,只有江家人自己知道——而車禍的那個時間點,恰好江珩被發現在外面有女人跟私生子,而秦懷商為了報複他而跟他最好的朋友勾搭一起...那天他跟那個情夫雙雙去了機場,卻車禍死在路上。”
“也是同一天,江挽書被江珩拉去檢驗親子關系。”
“這些都是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哪怕是咱們這幾家,也沒什麽人敢提,但你現在知道了。
“知道她到底是什麽處境了吧。”
他繼續喝茶,“姜湛,其實她去找你也是受了你母親的委托,她心軟,放不下你,怕你委屈,但你就真沒懷疑過她是因為自己的處境,想要扶持你來攻略我蘇家?進而幫她奪權?也只有你這麽天真...”
姜湛站在那,聽着他說完,神色不明,蘇振知道自己得承認這個姜隆的雜種的确智商很高,但他也知道越聰明的人,其實心思越是偏執狹隘,不容被人算計,也更有勝負欲。
所以...他一定會對江挽書有所懷疑。
果然,姜湛開口了,“不追究緣由,恩怨分明,好像蘇家對我,好像她對我,都是切切實實的恩情。如果她真的處境不好,她不用說,我也會為她鞍前馬後,盡綿薄之力。”
“還有蘇先生您最近的處境應該也不太好,與其浪費時間在我身上,還是早點離開這裏吧,免得被蘇二先生的探子盯梢到,把你我見面的消息告知蘇呈,然後引起你們父子間隙。”
明明犯了那麽大的罪,卻還能活躍在蘇家,如果不是蘇老先生心軟,想要和稀泥,就是這個蘇二手段了得,已經羽翼豐滿,能抗住壓力,最終還是穩定了地位。
這也反證了蘇振的弱勢。
他說完轉身離開,留下蘇振臉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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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路過一條車道,姜湛記得這裏是桂花路,沿路有很多桂花樹,他将手指點按了車窗,車窗降下,外面的夜間清風卷了桂花香氣入了車內。
清香怡人,他主動打破了沉默,言語清冽,卻有幾分糾結的優柔。
“怎麽辦,姐姐,我在考慮怎麽撒謊騙你,但這裏的桂花很香,想不出來了。”
一聲姐姐,分外溫柔缱绻,比桂花香還醉人。
“.......”
江挽書一怔,被逗樂了的同時也同步猜到了他的為難。
“蘇振說我壞話?難為你還得為他周旋,是怕我知道了記恨他嗎?那你不說不就行了,何必糾結。”
姜湛看向窗外,眼神有些疲憊,“如果騙你,我會更糾結,兩害相權取其輕,人的劣根性,我也不能免俗。”
他說得很随意,江挽書瞥了他一眼,單手轉着方向盤,左拐,聽到他繼續道:“我很早就知道他無法容忍“平庸”這個字眼,坐在那個位置上,戰戰兢兢,偏偏又得裝得從容不迫,既壓不住蘇二的野心,也無法在事業成就上壓制你這個小他二十歲的世交同輩“妹妹”,甚至也遠不如其他同輩人,所以心态很敏感,估計姐姐你早就察覺到了吧。”
江挽書當然知道蘇振的心病,“他對我沒威脅。”
一句話既回答了,又告知姜湛自己不會牽連蘇家跟陳婉。
姜湛:“提防着也沒錯,你小心一些,不管是對他,還是別人......反正我也只能這樣說了,喊你多喝熱水。”
他有自己的無奈跟糾結,但最大的糾結在于他知道對方不需要自己。
蘇振的判斷有誤。
江挽書也不問他為何篤定自己當前不在劣勢,那是她自己的事,他們的關系不宜牽扯這些。
但她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所以,你是真的沒發現我開錯路了嗎?”
這不是去學校的路。
車子已經過了桂花路,姜湛轉過臉,雙眸清泠泠的,“知道,因為時間過了,我回不去宿舍,但我在想你會不會問我接下來要去哪。”
不問,卻管自己開,十有八九帶他回她住的地方。
問了,就是讓他自己選,他十有八九會說去酒店。
江挽書:“你身份證跟學生證帶了?”
姜湛微讪。
洗澡換衣買奶茶,他走得很快,生怕去晚了,人就走了,或者偌大的校園,人山人海,他找不到她。
唯一的逗留就是在看到路邊奶茶店後想到今天天氣有點熱,想到她怕熱,就果斷停下來買了三杯。
她看穿了他的急切,猜到了他來得匆忙,一定沒準備帶這些東西。
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頭發,“因為頭發?”
已經幹了,但她當時可能發現它還有些濕,所以猜到了。
江挽書的表情略古怪,“你與我們出來吃飯是意外,沒帶不是很正常嗎?”
雖然她的确觀察到他頭發都沒吹幹。
“......”姜湛一時尴尬,繼續轉頭看着窗外,不吭聲。
畢竟他總不能承認自己一開始就想着請她吃飯,但壓根沒考慮過其他。
那現在怎麽辦?
“要麽,我給你開個房?”
“.......”
姜湛苦笑,“不行,這有法律責任,這是為難你。”
其實這種事很常見,畢竟他也不犯法,也沒人舉報,可落在她身上就十分不合适。
但又好像不适合帶他回家。
孤男寡女,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揣着明白裝糊塗,揣着糊塗讓人更糊塗,這都不是他們該幹的事。
江挽書:“先送我回居所,然後你開這輛車去隔壁小區,那邊有我空置的房子,可以?”
姜湛想了下,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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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可能沒有放置日用品,我拿一點給你,你帶過去。”
車子駛入小區,沒有進車庫,江挽書跟姜湛下車,前者打開院門進入,姜湛則沒進去,只是站在院子外面。
他發現江挽書對住所的喜好很單一,S市那邊的房子什麽樣,這裏的房子也大致相似。
院外花草,偏精致的獨棟。
看似田園風雅,實則有幾分孤僻。
他擡頭在路燈下看着一樹桂花發呆,直到他聽到裏面傳出一聲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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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挽書進院後,正走到門前按指紋,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麽,朝院牆垂挂的濃密藤架看去,花團錦簇,人影緩緩。
蘇牧雲走了出來。
臉頰上還留有一點青腫,也沒經過藥物打理,估計是跟江臨打完架後就來了這,外套抓在手裏,襯衫不整。
江挽書看到他後,神色略沉,“沒有及時消掉指紋是我的疏忽。但你沒得到我的允許就進來,也無風度,所以不管有什麽事,我都不覺得有傾聽的必要,你回去吧。”
蘇牧雲自知理虧,“抱歉,我只是覺得在外面等可能讓這裏的人留意到,給你帶來麻煩,加上發現指紋還沒消,不過我也沒想進你的屋子......我知道,這也跟你多年不在B市有關系,你也不在乎我來不來這,也就懶得消指紋。”
江挽書無意跟他糾纏這些,尤其看出他喝了酒,看她的眼神也有點怪。
哪裏還有幾分在柏林時的冷靜。
酒精真不是個好東西。
她抿了唇,拿了手機,“你是喜歡警察還是保安?”
她的态度不算犀利,但太平靜了,他寧可她憤怒,也好過這樣冷淡。
蘇牧雲氣餒,上前一步,痛苦又迫切道:“我只是想跟你談談....”
酒氣襲來,江挽書後退一步,碰到了邊上的花盆。
花盆還沒落地,被一只手撈住了。
姜湛進來了,單手撐着花盆撈到了懷裏,另一只手輕拖了下枝頭顫悠悠的蘭花,蘭花嬌弱,土壤落衫,但花香滿懷。
他站在邊側花臺邊,就這麽抱着花,擡眸看着他們。
江挽書看到自己極喜歡的蘭花在被花農養得甚好,美人面貼近了俊逸的下颚曲線,玉面青松壓蘭嬌。
他也不需要做什麽,只稍站在那,便足以警告微醉的蘇牧雲謹慎言行。
看到這個在學校驚鴻一瞥的人,蘇牧雲卻慕然想起江挽書跌在對方懷裏仿佛擁抱一般的親昵。
原來真的不是他看錯了。
蘇牧雲臉色變了,抿抿唇,問江挽書:“我不能來,那他可以?”
顯然他誤會了,江挽書揉了下眉心,卻聽姜湛說:“蘇先生誤會了,姐姐只是要拿東西給我,如果不是剛剛聽到聲音,我不會進來。”
他這話讓蘇牧雲一時尴尬,觑向江挽書,卻見後者神色莫名,一時辨不出情緒。
一般她這副表情就是生氣了。
他能事業成功也不全憑着家世福蔭,多少也有點判斷力,知道今晚醉酒犯錯,是極下策,得及時止損。
他當即對江挽書道:“抱歉,我喝醉了,這次冒犯,改日我一定賠罪。”
江挽書都懶得看他,直接開了門,門開,裏面燈光連綿而處,燈光流淌在她身上,她走進去,聲音卻飄了出來:“我會撤掉一筆投資。”
蘇牧雲神情微苦,扯了下本就有些松的領帶,應了聲,“好。”
他這次倒是保持了風度,走的時候,下了臺階,看了姜湛一眼,後者卻沒看他,正在清理花盆傾斜的土壤,将它放在臺子上,然後去邊上盥洗臺洗手跟清理襯衫。
蘇牧雲步子停頓了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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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湛沒有進屋,發現米色襯衫實在清理不了後,也無所謂。
等了一會,江挽書拿着東西出來,下臺階遞給他,姜湛伸手去接,“夜深了,早點睡。”
“好。”
江挽書看着他走出去,後轉身回屋。
姜湛提着袋子上了車,車子行駛過去,繞彎的時候瞥見岔路那邊停着另一輛車,對方車燈開啓着,雙方照面,就這麽對面交錯而過。
車內,不動的蘇牧雲眼裏暗沉。
姜湛留意了下後視鏡,發現車子沒有跟上來,不由挑眉。
江挽書比他預想的還要不在乎這個前夫,甚至到了漠視的态度,能保持溫和的體面全靠教養。
而蘇牧雲無疑失态了,不冷靜不理智,反而跟外傳的不一樣,可他又是切切實實忌憚江挽書的,或者說好像有什麽把柄在江挽書手裏。
所以他們之間的婚姻,果然不正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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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套倒是小區高樓,很幹淨,但沒有人居住的痕跡,姜湛看了下,發現裏面果然缺一些日用品,他進了洗手間正要拿出東西,卻發現裏面還有一個小袋子。
一看才知道裏面是一件襯衫。
他一怔,拿出後發現是一件寬大的白襯衫。
她家裏...有男人的襯衫?是蘇牧雲的嗎?
她看到他衣服髒了,就随手拿了一件給他換?
姜湛看着襯衫,神色有些幽深,主動拿起手機發了一條微信過去。
“姐姐,這是蘇牧雲的衣服嗎?我穿他的是不是不太好,他生氣了怎麽辦?”
發出去後,他忽然有些後悔,覺得有點茶,于是手指很快點了撤回。
幸好來得及,消息撤回了。
他松口氣,正要放下手機,卻是心髒跳了跳。
江挽書的消息發過來了,是一條語音。
“我買的女士休閑襯衫,平常栽花時穿的,不過這件是新的,還沒穿過,你晚上随便穿下,把換洗的那件烘幹,明天換過來就好了,反正也沒人看,不過你要是覺得尴尬,我跟你去找蘇牧雲借一件?”
這就不必了。
姜湛幾乎能想到此刻的江挽書面帶戲谑調侃他的樣子。
她故意的。
姜湛神情微澀,眼底卻壓碎了薄霜,生了春水般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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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挽書正打算洗澡,剛拿完衣物就看到了消息,語音播放出來
“不用,這件很好,我很喜歡。”
語帶缱绻,仿佛真聽得出如沐春風的歡喜。
江挽書:“....”
女士襯衫啊,好什麽好,還有你喜歡什麽?
她這是被反調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