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認輸
臨近年關,庵中香火甚旺,茶水燒個不停,江柔卻沒福氣坐在鍋竈前暖和的燒火,不是出去送茶水,就是去打水,一天下來腿都要跑斷。
天色落黑,庵中也終于不再忙碌,江柔随着衆師傅姑子用過清淡的晚飯,在香殿中跪經半個時辰後,終于可以回去休息。
小屋中,四個姑娘,江柔年紀最小,又是新來的,自然就是旁人眼裏的軟柿子,随意可捏。
昏黃的燭光下,江柔看着腳邊的木盆,聽着那姑娘命令道:“你去,打盆熱水來給我洗腳。”
江柔擡眸看,林芳雲十四五歲的年紀,膚色不是很白,說話間一股自以為是的霸道感覺,但她心情本來就好不到哪裏去,遂将木盆踢開,道了句:“你自己沒長手嗎?”
“呵呵……”身旁傳來的恥笑聲,令林芳雲難堪,她倒是沒想到這小丫頭竟不怕她,但她在這裏時間久,平日裏更霸道慣了,自然不會就這麽被打了臉,遂冷哼一聲端起一碗茶潑到了江柔的鋪位上後,又拎起了茶壺,威脅一笑:“你去不去?”
灰色的棉布被子,濕了一大片,暗暗的壓在江柔心上,她默然的握了握拳,眸光深深的看了林芳雲一眼,彎腰撿起木盆轉身走出了屋子。
“厲害啊芳雲,她還真去了!”
“嘁,一個小丫頭,我還治不了她?住在我這屋子裏,還敢不聽我的,這回就叫她明白,這屋裏誰是老大!”
身後傳來的笑聲,漸漸模糊不清,江柔走在青石小道上,寒風如刀吹着她的臉,仿佛将少女清麗的面龐覆上了一層寒霜。
不多時,木門吱呀一聲輕響,林芳雲看着端水回來的江柔,得意笑道:“放到我腳下來。”
江柔端着水盆到她身前,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看着對面的林芳雲,一雙眼沉靜的厲害,無聲之間頃刻将那盆水沖着林芳雲的臉就潑了過去!
“啊!”幾聲驚叫頓響過後,屋子裏陷入一片寂靜。
另兩個姑娘站在一旁,看着已經是落湯雞的林芳雲,和她身後濕透的床被,滿眼都是驚詫,這小丫頭瘋了!
木盆被江柔扔在地上,她就站在林芳雲面前,看着她漠然道:“別以為我年紀小你就可以欺負我,我不吃這一套。”
總是被人欺負的憋屈日子,她早過夠了,如今更是都被抛棄在這兒,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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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水,令林芳雲冷的發抖,可更多是被氣的,她死死咬着牙,擡手抹去臉上的水跡,瞬間起身便撲向江柔:“我打死你!”
擺着藥櫃的屋裏,江柔坐在長凳上,周身漂浮着的淡淡藥香,令她低迷了多日的神思,浮動了些。
臉上好幾條見血的抓痕,頭發更是亂的枯草一般,心水師傅拿了藥過來輕輕的給她抹,邊嘆道:“你明知打不過她,何不忍忍呢?如今臉上傷成這樣,留疤了怎麽辦?”
江柔眼神空洞的木然一笑:“無所謂。”
反正也沒人在乎……但她,不想再受欺負了,忍氣吞聲,她以後再也不要。
上完藥,心水師傅讓她回去,可江柔不想回,她喜歡藥香的味道,想多待一會兒,便幫着心水師傅整理藥材。
心水師傅驚訝她懂藥材,心裏對她的喜歡也多了些,允許她以後沒事的時候,過來幫她整理。
夜越深了,江柔只得回去,進了屋中,濕掉的床鋪也已經換了新的,林芳雲正坐在床頭擦頭發,目光恨恨的看着她:“死丫頭,這事兒沒完!”
害得她被木心師傅罰了半個月的清掃各殿香灰,如今香火正旺,那些香灰不知積了多少,要多少筐才能清理幹淨,她都快氣死了!
江柔不理她,似乎沒聽見她說的話,只是低頭脫鞋,爬上床閉眼睡去。
翌日一早,晨間在飯廳用飯時,江柔端着粥碗正找座,腳底忽然被絆了一下,她瞬間摔在地上。
手裏的粥碗碎裂,白粥落了滿地,窩頭更是滾出去好遠,好在冬日裏穿的厚,身上摔得不是很疼。
她爬起來回頭去看,林芳雲一笑走過,滿眼都是諷刺。
江柔看着她背影,雙唇緊抿,眼神越加陰霾,甩掉手上粘糊的米粥後,迅速的将地面收拾幹淨。
但林芳雲還不解氣,短短兩日之內,江柔衣裳被剪破,鞋子被灌滿水,床鋪上被灑滿土灰……看着一片狼籍,和坐在一旁得意大笑的林芳雲,江柔轉身去了趟廚房,端回來一碗糖水雞蛋,放在了林芳雲的床頭。
林芳雲見此,諷刺笑着問江柔:“這是服了?”
江柔嗯了一聲,少女面上的抓痕依舊清晰可怖,聲音卻輕軟:“我認輸了,給你賠罪。”
林芳雲看着另兩個女孩,得意的沖她們挑挑眉後,端起糖水蛋,一邊吃一邊道:“早這樣不就好了,以後乖乖的敬着我,我就不折騰你了!”
“知道了。”江柔乖巧的應着,轉身坐在了自己的床頭,拿起針線默默的縫補着衣裳。
林芳雲吃完了糖水蛋,舒服的鑽進被窩準備睡覺,可閉上眼不多久,便覺得腹中漸漸有些不對,隐隐絞痛起來。她難受的側過身,想着忍忍或許一會兒就好了,可豈料那絞痛的感覺卻越來越難以忍受。
折起身子時,她忽地看見坐在床頭的江柔,靜靜望過來的那雙眼,頓時明白過來,厲聲質問道:“你在糖水蛋裏放了什麽!”
“還能是什麽,自然是毒藥。”江柔平靜的說着,長發在肩頭柔柔落着,她看着林芳雲一瞬間驚恐怔大的眼睛,輕輕勾唇:“不致死,但卻能讓你痛不欲生。”
“小賤人,你竟敢給我下毒……”林芳雲痛到面目扭曲,卻不敢再耽擱,狼狽的從床鋪上爬下來,捂着肚子就沖了出去。
一旁的另兩人,見着江柔小小年紀,這般膽大狠手竟敢下毒,一時都有些慶幸,幸虧林芳雲欺負她的時候,她們沒參與……
約有小半個時辰後,一臉痛苦之色的林芳雲被人攙扶回來,似乎痛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躺下就閉上了眼蜷縮成一團。
一同而來的心水師傅怒極,緊皺眉頭看着一臉平靜的江柔:“你跟我出來!”
心水師傅對她很失望,還以為她是個乖巧的好孩子,誰知竟這般膽大胡來,氣急斥責道:“以後你不許再來我這兒!你懂藥物醫理,便知世間藥物是用來救人,而非用來害人!如今你這般行事,屬實膽大妄為,從明日起,每日領戒尺二十!若以後還敢有半分此等行為,立即下山!”
“是。”江柔低着頭,聲音輕輕的應着,卻看不出有半分的悔過之心,心水師傅見此,氣憤又無奈的甩袖離開。
山間的葉風吹來,能冷到人的骨子裏,江柔站在門外吹了許久,才轉身回屋。
燭光閃着,林芳雲縮在被子裏,喉嚨裏發出難受的嗚咽,江柔徑直走到她床頭,垂眸看着她染了痛楚的臉色,淡然道:“聽說你同我一樣,是被家人送到這裏來的,且這麽多年,你的家人都沒來看過你。所以林姐姐,似咱們這種被家人嫌棄的人,如果死在了這裏,說不定對于別人來說,還是一件開心的事兒呢。”
林芳雲咬着牙,聽着她口中那些戳人心窩的話,眼神憤然:“你到底想說什麽!”
江柔淡淡一笑,似帶着些苦味,她靠在牆上,一身的灰袍遮不住眉眼的清麗嬌柔,語聲緩緩道:“就是想告訴你,以後別再找我麻煩,不然……下次你會更痛。”
林芳雲看着她那雙眼,幽深無波卻透着一股冷,一點也不像個小孩……頓時眉頭緊緊蹙着,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江柔見此,默然一笑,轉身吹了油燈。
幾日後,林芳雲才下床做事,雖然臉色很差,但卻也不再找江柔的麻煩。
而江柔每日裏領二十戒尺,幾日下來手心腫痛不已,根本提不動水,倒是有幸坐在鍋竈前燒火了。
一轉眼,年夜到了,庵中到處都挂上了新燈籠,天黑後亮起來,站在山門前看,頗有一種遺世仙閣的古樸清雅。
後院中,屋屋亮着燈,都在守歲,遠處山下還時不時傳來炮竹聲聲。
江柔坐在凳子上,看着林芳雲幾人歡笑玩牌,默默的想着,那個家,沒有她,此刻應該很是和樂吧……
大年初一,一年中香火最旺的一天,天還沒亮時,庵中所有人都早早起來,準備迎接趕來上頭香的香客。
這一天,所有人都忙的腳不沾地,江柔的二十戒尺都沒空去領,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能回房休息,同屋的李小芝和周秀秀都正穿着一身新衣,一見她回來,李小芝立即上前來問:“江柔你看,這是我娘今日給我送來的,好不好看?”
江柔看着她眉眼中的歡喜之色,眼睛裏亮起一些羨慕,想着以前她也是這樣,新年的時候總能穿上母親做的新衣,不由柔柔一笑:“好看。”
李小芝高興的又拉着周秀秀去照鏡子,還說:“我娘說再有十來天我就住夠九十九天了,到時就來接我,不過你們放心,等我回家後有空還會來找你們玩的。”
江柔聽着她絮絮講話,目光落在了坐在角落垂頭不語的林芳雲,身上依舊是庵中的灰袍子,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個可憐人……
又一日,江柔剛提回一桶水,正氣喘籲籲的準備烤烤手暖和一下,周秀秀卻遠遠的在外頭沖她擺手,喊着:“江柔,你快來,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