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別怕
陰沉沉的天空,帶着寒刀的風,肆無忌憚的席卷在天地間。
劉奎站在一夜之間被燒的只剩黑灰滿布的殘破院落中,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最終緩緩落在地上被白布覆蓋的那一處。
劉老伯站在他身邊,看着他驚呆到無法接受的這一幕,無奈的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奎子,火太大了,沒能把你娘救出來……”
劉奎聞言,憨厚的面容上,眼睛漸漸濕了,他慢慢的跪下來,想要掀開那白布。
劉老伯卻道:“奎子,別看了,都燒的……”不成人形了……
劉奎卻好像沒有聽見一樣的,顫抖着手将白布緩緩的掀開,入目便是一具被燒的烏黑,死狀猙獰的的焦骨。
他手劇烈的抖動起來,白布掉下去的那一刻,他發出一聲撕心的哭吼:“娘啊!”
破敗的院子外頭,村民們聽着裏頭令人聞者落淚的哭聲,一個婦人忍不住擦了擦淚:“可憐劉奎,得多傷心啊,早前出去幹了幾天活,就趕緊買了肉回來給他娘做着吃,這麽孝順的孩子,見着親娘的屍骨成了這樣,怎麽受的住啊……”
令一人也嘆:“前幾日晨起見着他,他還說只幹一個月,等攥夠過年的銀子就不幹了,照顧老娘要緊。可見也是不放心把劉嬸交給一個孩子照顧的,只是實在是揭不開鍋了,哎,可憐啊……”
“要說那江柔也真是的,即是來照顧人的,也不把人好好照顧着,給弄成這樣……”
“你這話不對,一個半大孩子,夜裏睡的多死啊,聽說昨夜都吓暈過去了,也是怪可憐的。要說就是怪蘇燕,不是她貪劉奎那幾個錢,江柔也不會到劉家來,事情也不會弄成這樣。”
村民們的議論聲細細碎碎,院子裏劉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眼珠子通紅着問劉老伯:“大伯,火是怎麽燒起來的?”
劉老伯想也不想的就說:“應是那小丫頭做飯時不小心崩了火星子到柴上,才起的火……不過那屋裏就你娘和那小丫頭,究竟如何誰也不知。”
劉奎聞言,緩緩的起身,眼淚也不擦的轉身就往外走,圍觀的村民見此立即讓開一條路,随即遠遠的跟上。
李家,蘇燕正愁眉苦臉的坐在院裏,此刻萬分的後悔,一開始就不該貪那十個銅板的錢,現在劉奎回來了,還不知會上門怎麽鬧呢……誰知正想着,大門就被人推開了。
蘇燕擡頭一看,是紅着一雙眼的劉奎,頓時就起身來,頗有些慌,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支吾道:“劉家兄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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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柔呢,我有事想問她。”
劉奎走進院中來,看着蘇燕将目光轉向右側,他擡起腳想過去,還沒走兩步,江柔從屋裏先出來了。
驚慌恐懼,高燒不退的江柔,一夜之間看起來好像憔悴瘦弱了好多,她站在門口的位置,雙手扶着門框,雙眼紅腫着,看着走過來的劉奎,眼淚落下的那一刻,唇顫抖着:“對不起劉叔,我沒能救得了奶奶……”
劉奎站定在她身前,聞聽她這句話,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這一幕,驚的江柔肩頭狠狠一顫,死死咬住唇。
蘇燕也吓了一跳,站起身來,慌張又疑惑:“劉家兄弟你這是……”
院門外看熱鬧的人,更是将脖子伸的長。
江柔已有些泣不成聲,燒到通紅的臉頰上,還留着昨夜的煙灰,斑駁的挂在臉上,映着她慌亂的一雙眼,像極了山中被捕獵時,驚恐萬狀的一只小獸,那麽的無助又可憐。
劉奎跪着,眼眶濕潤的看着江柔,聲音哭的有些沙啞:“江柔,我只是想知道,為何會着火……究竟是不是你不小心引起火的,你說出來,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娘到底是怎麽落到這一步的……”
江柔看着他,聽着他的話語,聲音都在無措的顫抖:“我不知道火是怎麽燒起來的……我做完飯,還用水澆滅了鍋底的火……我和奶奶也是晚一些才睡的,她還給你縫了衣服……我睡到半夜,醒來就起火了,我真的不知道……”
劉奎卻搖頭,啞聲哭着問:“你怎麽能不知道?那間屋子裏只有你和我娘兩個人啊!如今我娘被活活燒死,只留下這一具不成樣子的屍骨啊江柔,我娘死的那麽慘啊,我求求你告訴我真相吧……”
在外人看來,劉奎真的慘,一夜之間沒了母親沒了家,他一個大男人跪在地上哀痛哭泣的模樣,真的很讓人心中泛酸,不禁為之悲憐。
可江柔的處境也難,她縱然平日裏再能忍能受,可那些畢竟是皮肉之苦,責罵之辱。但今日遇上了這樣的事情,她已經慌亂了,看着劉奎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麽,只知怯弱着掉淚。
到底還是孩子,即便明知劉老太之死和她無關,可此刻她卻無從辯解。霎時臉急得愈紅,身子抖的更厲害,一個大喘氣,身子一歪再次暈倒在地上,腦袋磕的砰一聲!
“江柔!”蘇燕急忙過去将江柔抱在懷裏,一手已開始掐她的人中,外頭人群的竊竊私語聲越盛,蘇燕知道這件事一定不能叫劉家将老太的死扣在江柔頭上,不然屆時将會是她惹上一身的麻煩。
想着怒着,她大聲的叫喊起來:“劉奎!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昨夜那場火把江柔都給吓成什麽樣了,高燒不退吓暈了幾次,你卻還追問着逼着她要真相!一個半大的孩子,深更半夜睡的正熟火就燒起來了,她又不是神仙能知道什麽真相?在那樣的大火中,要不是有人拉她一把,她自己差點都沒能活着出來!”
“是,你是好兒子,你是孝順的好人,可你叫村裏人說說,江柔就不是個好孩子嗎?你別忘了當初,也是你自己看着江柔懂事勤快才上門來找的,你若要真相,那真相就是天意如此,怪不到江柔頭上!”
劉奎聽着這些話,通紅的雙眼浮過一層幽暗,卻轉瞬即逝,他随即就又哭喊起來:“當初我是看中了江柔懂事才來找你的,可我有什麽辦法?我家裏窮的叮當響啊,連過年買糧食的銀子都沒有,我要是再不想辦法出去賺銀子,我娘就要餓死啊!”
“你以為我把我娘交給一個孩子我就放心了嗎?我不放心啊,可我們母子,也得吃飯啊!”劉奎哭着,拳頭緊握着,埋頭在地上捶着,“若早知,我寧願我們母子一起餓死,也不要我娘被活活燒死啊!”
“我就想知道一個真相,我錯了嗎?”
痛苦的哭喊聲,引得外頭的村民們,皆是眼眶紅紅。
可再看暈過去的江柔,也覺得蘇燕說的不錯,這場火,夜半燒起,莫名其妙,水缸也裂了,種種情形交織複雜,又怎能全怪在一個孩子身上?
蘇燕抱着還未醒來的江柔,摸了摸她越來滾燙的額頭,看着劉奎快要哭死的樣子,心裏陰暗的想着,老太太死了反而是解脫了他,不用他再費心費力的伺候了,他心裏該高興的想放炮仗才是,如今卻在這裏哭鬧,一定是為了訛賴銀子……
想着,她心裏越發煩躁,恨不得掐死懷裏的喪門星!
思慮片刻,覺得幹脆豁出去算了,便咬牙切齒的将暈過去的江柔往他跟前的地上一放,随即站起身說:“你如今非要個真相,無非就是想給你娘讨個公道,既如此這孩子的一條命,你拿去就是!要殺要剮還是要燒,随你的便!”
說着,她幹脆往旁邊一坐,冷哼道:“反正我也不是這孩子親娘,也作不了她生死命運的主,她即欠你的,你直接向她讨就是了!”
劉奎一時傻眼,料不到蘇燕會如此作法,一時愣住了,再說不出什麽。
可緊握的雙拳,微微洩露了一絲他心中的不平。
別說這孩子的命,就是這孩子的一根指頭,他都不能碰。
他沉默片刻,緩緩的站起身,低着頭擡步離開了。
蘇燕目的就是逼走劉奎,眼見着目的達成,外頭圍觀的卻還沒散,便趕緊起身抱過江柔抱進小屋裏,蓋好被子後就急忙出來熱藥,給江柔灌下,雖一時半刻的人燒不死,可要真燒成了傻子,那姓江的就更不想要她了……
劉奎耷拉着腦袋回到了啥也不剩的院子裏,劉老伯就上前來,說:“村正說了,你眼下艱難,喪事就村子裏湊份子幫你辦了,好歹叫你娘早些入土為安。”
劉奎跪在地上,将被風吹起的白布拉好蓋好後,轉頭向院子外頭的村民們磕了個頭:“我娘的喪事,多謝鄉親們了。”
村民們一時客氣,卻不多言,熱心的已經開始過來跟劉老伯商量着,喪事的儀程了。
半下午時,江柔悠悠轉醒。
高燒一天一夜,也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她渾身無力且頭暈頭疼,一時躺在床上起不來。
緩了一會兒後下了床,倒了口涼水含在嘴裏,直到稍微不那麽冰涼時,才咽下肚,人也多少清醒了些。
頂着蒼白的臉色,一頭的亂發走出門,就見蘇燕正在堂屋裏坐着。
見她醒了,蘇燕狠狠瞪她一眼,罵了句喪門星後,厲聲說:“好好躺着不行嗎,出來站着幹什麽,事兒多的煩人精!”
到了嘴邊的一句餓,江柔又吞了下去,虛弱的走回屋裏,關上門,再次躺回床上,眼淚默默的流着。
就在她将要再次睡着時,外頭突然傳來了商姑姑的聲音:“聽說姑娘病了,我家夫人叫我來看看姑娘。”
沒一會兒,商姑姑推門進來,坐下床邊滿眼擔憂的摸了摸她額頭後,拉着她的手溫柔的說:“姑娘別怕!”
江柔聞言,淚水瞬間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