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夢,曾經
花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靠什麽打動了孟南枝,總之她最後獲得了一起睡的資格。
當然被子還是兩個,并且大家都穿着睡衣。
晚飯時的血液已經起效了,孟南枝身上那常人聞不到的腐朽氣息已經被淡淡香氣沖淡了,那是和花朝身上幾乎一樣的味道。
花朝動了動鼻子聞了下,有種自己也說不清的滿足感。
孟南枝有着和她一樣的氣味這件事,莫名就讓人覺得開心。
她拉起被子将自己嚴嚴實實蓋好,小聲說:“枝枝姐姐,晚安!”
孟南枝合上眼,“晚安。”
她本以為吃飯前已經睡過一段時間,晚上應該比較難入睡,結果在花朝說了晚安之後困意忽然席卷而來,不多時就睡着了。
而在她旁邊,剛剛畫了安神咒的花朝深藏功與名。
人類是很神奇的,人的夢境更是如此,花朝在飯菜裏放自己的血不光是為了給孟南枝去除邪祟,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借此進入孟南枝的夢境中。
“唉。”花朝忍不住嘆氣,要是她修為沒打折扣,哪裏需要這麽複雜。
她伸出手,摸進孟南枝的被子裏,拉住她冰冷的手,閉上眼和她進入同一個夢裏。
花朝本以為會看到什麽可怖的噩夢,比如南振華和朱伊人死前的場景,結果出現在她眼前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
朱伊人做飯水平非常一般,但還是早起給女兒準備早餐,只是動作慢了點。
孟南枝到了時間自己起床,簡單洗漱之後下樓來吃早飯。
南振華又起晚了,顧不上老婆的呼喊急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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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境中時間的流逝是沒有規律的,孟南枝跳過了上學的片段,再一晃眼就到了傍晚。
她的手機嗡嗡振動個不停,都是家庭小群裏的消息。南振華一白天都顧不上說話,到了下班時間挨着回複朱伊人發在群裏的消息。
【晚上我帶蛋糕回去,少買點菜就行,別累到我的老婆。】
【水果漲價了下次就不去他家買了。】
【這裙子不好看,你穿上顯得蠻黑,還是南枝穿才漂亮。】
朱伊人回複了他一個撕逼笑,南振華立刻拍了自己的鞋子到群裏,并跟上語音:【這雙鞋子特別好,要着重表揚一下。】
鞋子是朱伊人買的,她回了個問號。
【這雙鞋子穿起來特別輕便,走路也不累,讓我身輕如燕,回家見老婆的速度更快咯。】
朱伊人:【一把年紀了,還說這些發神經的傻話。】
但她明顯吃這一套,幾乎是立刻就被哄好了。孟南枝明顯已經看了無數次類似的場面,戴着耳機聽語音時笑的前仰後合。
花朝看着她的笑臉有點出神,她還是頭一次看到孟南枝笑得這麽開心。
開心這種興趣在孟南枝身上甚至顯得有點吝啬,連偶爾被花朝逗笑都難得。
但少女時期的她,原來這麽開心。
“也是了,南振華和朱伊人是充滿愛的夫妻,這樣的父母給孩子帶來的家庭氛圍,也是被愛包裹着的。”花朝喃喃着,“我曾經也是這樣的。”
所以在父母飛升後,她才能鼓足了勁修行,她努力的目标也不過是一家團聚。
而孟南枝……孟南枝……
花朝還沒想完,畫面就迅速變幻,時間到了高三那年,孟南枝所有在學校度過的時光都被略過,她高考結束了。
南振華堅持不管考得怎麽樣,只要考完了就是勝利,就要帶女兒去慶祝,朱伊人因為身體不舒服并不贊同,但最後為了讓家人高興還是去了。
她捂着嘴不停咳嗽着,好半天才勉強平複了呼吸。她打開抽屜找藥,卻只看到幾個空瓶子,寬大的手掌在此時遞過水和準備好的藥,她擡頭,見南振華的臉色同樣不太好。
一貫幽默的南振華,在此刻态度堅定,“是藥三分毒,你吃太多了。藥我都按劑量分好,一天吃兩次,你聽我的。”
朱伊人點點頭,接過藥來吞下去。這藥很苦,她吃得艱難,皺着臉抱怨:“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麽回事,吃這麽多藥也不見好,咳得越來越厲害了。”
而且不是一兩個人這樣,肺部問題已經是大部分人都會有的困擾,人人出門都戴着口罩,整個城市都死氣沉沉的。
“等南枝考出去,咱們跟着孩子一起走,這鬼地方簡直不适合人類生存。”南振華挑了支口紅出來,“來抹一點,顯得氣色好。”
朱伊人:“……把芭比粉給我放下!”
南振華試圖辯解,他還是覺得這只好看,但朱伊人已經強行将他趕出去了,他一轉頭就碰上了孟南枝。
“你媽媽沒眼光,分明好看得很!”南振華說。
那可是他專門去專櫃挑的!
孟南枝沒回應,只是笑。
她什麽也不做,只是看着父母打扮忙碌,眼神空洞到飄遠,那張充滿着青春元氣的臉蛋上,透露出的哀傷叫人看着心裏發緊。
這一刻花朝明白為什麽這種溫馨日常會是孟南枝的噩夢了。
因為她清楚知道這只是夢,在她眼前重演的曾經不過是虛幻一場,她什麽都做不了,哪怕在夢裏,也只能看着親人離開她的悲劇再一次重演。
這一場慶祝就像南振華想的一樣好,一家人湊在一起就是足夠讓人開心的事了,他挑的餐廳老少鹹宜,菜品賣相味道都很好,除了有些貴沒毛病。
但花朝看着這些菜卻擰緊了眉。
這些食材裏的污穢和雜質,比之前見到的那些還要多,別說是吃,聞一聞她都會難受。
“我還是妖呢,一般人真能吃得下去嗎?”
就像是為了回答花朝的問題,下一刻畫面就變了,當晚孟南枝一家三口就發熱嘔吐,她還能保持清醒,而南振華夫妻直接昏過去了。
已經重複這一幕無數次的孟南枝,顫抖着手叫救護車,得到了大批人食物中毒需要急救,救護車無法及時來載人的消息。
孟南枝只能勉強叫醒爸爸,父女兩個互相攙扶着又背着媽媽,一家三口極為艱難的下樓打車。
孟南枝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會遇到這樣的情況,沒有救護車,連出租車都很難攔下,進了醫院急診直接爆了,挂號都變成了一件非常艱難的事。
她雖然是症狀較輕的那一個,但食物中毒依舊讓她頭暈眼花酸軟無力,惡心一陣一陣的翻湧上來。
“南枝,南枝。”朱伊人強撐着醒了過來,握着她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別怕啊小寶,媽媽沒事的。”
媽媽沒事的。
自己難受到極點還要安慰女兒的朱伊人并沒有發現,她昏迷時已經在嘔血了。
劇烈的疼痛讓她的腸胃像是被刀子絞緊了,其他的異樣她已經無力察覺。
“對,媽媽會沒事的。”同樣的話孟南枝已經說了不知道多少次,說到自己都麻木。
花朝看到她擦拭着朱伊人嘴邊的鮮血,再将袖子藏起來,不讓媽媽看見她此刻的慘狀。
這一段看似溫馨日常,實則暗藏洶湧殺機的景象,在孟南枝的夢境中反複作為噩夢出現,但落到現實中也不過是了了幾句新聞報道。
武永縣特大食物中毒案,受害者百餘人,其中七成為輕症,三成重症,而死者只有兩例。
就是南振華和朱伊人。
經歷了失去雙親之痛的孟南枝,那時不過剛剛十八歲,是一個才結束高考的小姑娘。
他們去的飯店是全國連鎖的餐飲店,鬧出這麽大的事件後,官方第一時間出面道歉,捐款賠償,引咎辭職。他們處理了一大批有問題的食材和員工,在将輿論穩住後,才找到了此次事件中最慘痛的幸存者。
西裝革履的男人,臉上帶着淺薄的悲痛和歉意,“你的痛苦我能理解,發生這種事情誰也不想。你的學習成績很好,不論你就讀哪一所大學,我們都會供你到畢業為止,畢業之後還會為你安排就業崗位,你可以直接入職我們公司。”
孟南枝掀起眼皮來看了他一眼,“怎麽,畢業之後直接給我的殺父仇人打工嗎?”
男人臉色微變,但仍舊保持着不急不緩的語氣,“出了這種事,責任全在我方,你再恨都是理所應當。針對個別分店出的事故,我們全力配合警方,目前涉案人員已經被警方控制。而今天我出現在你面前,也是為了盡力補償。”
“關于你的父母,如果你看過屍檢報告,應該知道你的父母原本就有肺部疾病,免疫系統紊亂,這也是為何,食物中毒的人那麽多,只有二位不幸遇難的原因。”
這話說的花朝頭都疼了,火氣蹭蹭蹭的往上走。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就是,南振華和朱伊人是自己身體不好,所以才會死嗎?
花朝都聽不下去,又更何況是孟南枝呢?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們公司和訊成企業,是同一家公司在背後控股吧?”孟南枝漆黑的眼瞳裏一片寂靜,沒有半點光彩。
那西裝革履,胸有成竹的男人,在這樣的眼神下莫名心慌了起來。
“你說我的父母原本就有肺病,為什麽不詳細說說,他們為什麽會生病呢?”孟南枝反問,“将自己的罪責推到受害者頭上,是貴公司一貫的手段嗎?”
“僅僅在武永縣,迅成企業超标排放了多少污染物,你們敢承認嗎?”
男人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這和此次事件無關,我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
“說得對,現在無關,但很快就會有關的。”
食物中毒和失去雙親後,孟南枝迅速瘦了下來。她披散着頭發靠在椅背上,過分瘦削的臉被光影擋住,她不健康的臉色上還挂着青黑的黑眼圈,但那雙沒有光彩的寂靜雙眼,此刻卻跳躍起了火光。
她說:“我不用你們假惺惺的賠償供讀,大學我自然會上。我會奮發向上,我會死不罷休,我會用我的餘生,讓你們低頭認錯,锒铛入獄。”
這一刻,花朝甚至看到了,孟南枝眼中燃燒着的,屬于她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