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害怕的只是你的離開而已
本來應該只是普通的前輩與後輩的關系而已。
但因為對方曾經短暫地失憶過,而期間又一直依賴着自己的緣故,于是,時至對方已經恢複記憶了的今日,一切依然顯得混亂又尴尬。顯然自己已經跨過了那條理應存在的界限,顯然兩人之間清澈的關系已經變得混沌了起來,顯然一直能夠聽到危險的聲音在自己的心中咆哮,但是——
但是,自己卻無力阻止。
大概那正是因為,自己已經深深地,陷入了漩渦最深處的緣故吧。
笠松幸男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嘆息。
他心目中的對方,此時正坐在對面咬着自動鉛筆的尾端,一臉苦惱地思索着數學題。明明長着一張聰明的臉,卻連最基礎的問題都要自己講解好幾遍;明明一直都游刃有餘地處理着各種各樣的人際關系,卻笨拙得連近在身邊的自己的心意都注意不到;明明一直以來都只是普通的隊長與隊員的關系而已,卻冒失地在失去記憶的時候直覺性地選擇了自己。
在意識到自己或許是特別的這一點時,笠松在心中泛起了一陣酸澀。
如果我真的這麽特別的話,那麽你為什麽要将依賴着我的那段記憶徹底地忘掉呢!?他想要咆哮着拉住對方稍微有些松散的衣領,但最終也只是移開了視線,然後以發着呆的模樣,借着一旁的窗玻璃繼續觀察着那個人。
那個人……自己喜歡着的那個人,擾亂了自己一切思緒的那個人,就是眼前這個名為黃濑涼太的後輩。有着無可非議的帥氣外表以及過人才能,是篤定的人生勝利者,按照常理來看,是絕對不可能與自己這樣的平庸者産生過多的交際的存在。
但是,僅僅只是因為一次意外,僅僅只是因為那短短幾天的失憶,并不應該存在深入交際的自己與對方就非常簡單地,仿佛被牽了線的玩偶一般地,被迫産生了交際。又或者說,羁絆。
因為自此之後,自己目光便無法從對方身上移開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清楚自己的想法,知道了自己的改變,也試圖去改變兩人之間的關系,但真正橫躺在兩人之間的,那并不會因為自己這個平庸者的努力而改變的,卻是絲毫無法觸及的現實。
天之驕子的對方,以及平庸的自己。
簡直就像是兩條毫無交集的平行線。
“笠松前輩?”
被看做天之驕子的金發少年放棄似地丢下了手中的自動鉛筆,試探性地呼喚了笠松。明明失去“那個時期”的記憶之後兩人在明面上已經再度恢複成了以往那種普通的關系,但意外的是,對方卻依然潛意識地保留着“那個時期”的忐忑。注意到這點,笠松的心情再度變得複雜了起來。
“題做好了?”
他不耐煩地問道。完全不能理解他煩躁原因的黃濑有些緊張地點點頭。
“嗯,已經完成了……那個,謝謝前輩願意指導我。”
“也沒什麽,一年級的內容也在複習範圍內,我就當溫習了。”
對于笠松冷淡的回應相當不适應的黃濑有些低落地沉默了一陣,然後又勉強笑了起來。
“那麽,今天就到這裏為止……?”
“啊,到此為止吧。”
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笠松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來。明明非常地想要呆在對方身邊,明明連一刻都不想分離,明明連必備的工具都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但是……但是,正因為清楚地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以及所作所為究竟有多麽的危險,有多麽的背德,所以,他才更有必要主動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即便對自己抱有好感,但黃濑所投射出來的那種基于可以信任的前輩而産生的情感,和自己這種單方面産生的情欲是完全不同的。因此,笠松其實寧可此時獨自地痛苦着,也不願在将來會因為那種模棱兩可的感觸而心生疲憊。又或者說,他一直都在努力說服自己去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可悲的是,一旦黃濑發出邀請,哪怕只是單純的一起複習,他都完全無法拒絕。
黃濑欲言又止地看着笠松飛快地收拾着桌面,當對方快要将桌面上的書全部整理完畢時,最後一次鼓足勇氣地開了口。
“那個……笠松前輩。”
笠松擡頭看着他,沒說話。其實他的表情也算不上惡劣,但黃濑卻好像受到了脅迫一般,很是明顯地緊張了起來。
“下次周末,要和我一次參加聯誼嗎?我認識很多大胸部的女生,如果前輩有感興趣的對象的話……”
笠松狠狠地皺起了眉頭,将黃濑的話打斷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那個……只是覺得,如果能讓前輩稍微鍛煉一下,說不定異性恐懼症就會好一點。而、而且,您不是暫時沒有女朋友的麽……稍微……”
黃濑的話說到後面也就沒了聲音。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提出如此可笑的提議,如果說只是想要讨好對方的話,明明還有更多更有效的方法存在的。
但是……
笠松一拳頭直接砸在了黃濑的腦袋頂上。因為自己站着而對方坐着的關系,這種平時根本就沒辦法完成的動作也能夠輕松地完成,于是笠松狂躁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一點。但也只是好了一點點而已,也僅僅只是從想要立即端着機關槍跑到人滿為患的商業街上進行瘋狂的掃射,降低為了拿着手槍沖過去而已。
說到底,笠松那種仿佛漩渦一般的心情,已經低谷到了瀕臨爆發的地步。而不知死活的黃濑卻硬是挂着一張受害者的面孔,在他的傷口上不停地碾壓着,碾壓着,碾壓着,碾壓得笠松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你只是想要讨好我麽?”
仿佛因為之前的一拳而消除了怒氣一般,笠松笑了起來。黃濑的雙眼立即明亮了不少,他連連點頭,試圖解釋自己的意圖——
“雖然已經不大記得了,但是前幾天我一直都有受到笠松仙貝的照顧吧!所、所以……無論如何,請讓我報答你!”
“無論如何?”
“是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無論怎樣都可以!”
啊……啊,是你自己要過來的。
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暗示抛之腦後,笠松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跟我來公寓可以麽?”
“……是?”
黃濑有些疑惑,但在被笠松瞪了一眼之後就毫無異議地站起來,跟在了他的身後。
就像是寵物與主人一樣,笠松略帶惡意地想着,但是……又無可避免地因為這種如果這樣發展下去那麽對方就會完全屬于自己,并且如果沒有自己就活不下去的想象,而感覺到了難以言狀的滿足感。
黃濑乖巧地跟在笠松的身後,距離大概兩步遠,他一直巧妙地跟随着,然後模仿着。步伐的大小與頻率,甚至身體晃動的弧度都巧妙地模仿着,漸漸的,笠松甚至忘記了他已經恢複了記憶這一事實——
“我們到家了。”
他非常溫柔,非常溫柔地,轉過頭去,對着黃濑笑着說道。然後又在對方露出驚訝表情的一瞬間,僵硬了表情。
“沒什麽,跟我進來。”
黃濑沒敢說什麽,彎腰說了一聲打擾了之後,便擦過笠松身邊走進了公寓的大門。而那之後的下一秒,他感覺到自己的後頸窩被飛速靠近的冰冷硬物重重擊中,而後就徹底地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的時候,黃濑看到笠松正一臉嚴肅地低頭看着自己。
脖子依然仿佛錯位了一般地疼痛着,但更為可怕的,卻是自己的全身都被手指粗的繩索緊緊束縛住了的這一事實。身體并不能為自己所控制,這樣的感覺,讓黃濑感覺到了恐懼。此時的他整個人都被牢牢地捆在滿溢着笠松味道的小床上,處于正上方位置,那些氣味的主人卻已經側過臉去看起了自己手中的書,語氣是有些過分的冷靜。
“你醒了?”
“……前輩……?”
“感覺難受嗎?因為是第一次的關系,所以稍微有點沒有掌握到分寸,重複了很多次呢,連汗都急出來了,所以剛才還沖了個涼。”
“……什麽……分寸?沖涼……?”
混沌的大腦困難地接受着外界的信息,聽上去黃濑似乎可以毫無困難地迎合着笠松的發言,但事實上,他還沒能清醒到足以迅速跟上對方思路的地步。但這對于笠松來說,并非需要自己考慮的部分。
“看來是沒什麽大礙了。”
他草率地做出了判斷。
明明頭腦依然清晰,情緒也很正常。甚至自己究竟是如何将昏迷的黃濑拖入房間之中,如何将他捆綁起來,仔細地,認真地,一絲不茍地捆綁起來,如何因為計謀的成功而感覺愉快,如何因為捆綁的不順利而感覺失落……這些過程,全部都清晰地記在自己的腦袋中,并且也能夠準确地回憶起情緒的起伏。可是,到底是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呢?
為什麽自己能夠理所當然地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
為什麽明明是錯誤的事情,自己卻一點都沒有做出錯事的背德感呢?而且,不僅沒能感覺到愧疚,反而有一種打從心底裏被滿足的愉悅感順着脊柱不斷地上爬,然後牢牢地盤旋在依然在忠實運作着的大腦之間。
他能看到黃濑明顯的緊繃與顫抖,卻很奇怪地沒有什麽感觸。明明之前還對黃濑的一舉一動在意的不得了的,但此時,即便已經注意到對方在害怕着自己,恐懼着自己,笠松卻古怪地感覺這種情況其實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為什麽呢?
自己應該是喜歡着黃濑的呀,不,自己的确喜歡着黃濑,甚至就連現在也喜歡着,喜歡的心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越發地激烈。沒錯,就算只是看着對方就會感覺心髒砰砰砰砰地用力跳動着,仿佛要躍出胸腔一般地飛快地跳動着。所以,自己明明就是喜歡着對方的,可是……
可是,還是會覺得,就算被厭惡着也沒關系,被懼怕着也沒關系,就算對方拒絕着自己,也沒有關系。
為什麽呢?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啊,原來如此。
這麽想着,想通了一切的笠松終于伸手碰上了黃濑的臉頰,然後在感覺到對方明顯的顫抖之後,露出了一個無比滿足的笑容。
“因為,你逃不掉了啊。”
乍眼看去,就像是普通地邀請朋友到家裏來玩時一樣。笠松在盤膝坐在小桌前安靜地做着作業,而他正對面的小床上,黃濑這個不愛學習的學弟正平平整整地躺在本屬于主人的位置上,呼吸平緩。一切都是那麽的正常,如果忽略掉黃濑滿身緊繃的繩索的話。
“……前輩。”
“怎麽?感覺到難受了?”
笠松頭也不擡地問道。
“不是……怎麽說呢,那個……為什麽要這麽做?”
“還真是普通到了無聊地步的發言呢。”
雖然這麽說了,笠松還是丢下了手中的筆,慢慢地走到了黃濑的身邊。俯視了黃濑一陣之後,他在他身邊的空餘處坐下了。軟軟的床鋪也跟着動了動。
“你認為呢?”
“是因為讨厭我嗎?”
“不會有人會将讨厭的人綁在自己的床上吧?”
“……那、那麽,也不會有人将喜歡的人綁在自己床上吧?”
黃濑語氣艱難地說道。過了好一陣都沒有人再開口,就在黃濑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的時候,笠松低頭看了過來。兩張面孔相距不過十幾公分,有着灰藍色眼眸的人直直地看着他,面無表情。
“有哦,我就是。”
直覺性地反應那只是一個笑話,黃濑甚至連嘴角都擡了起來,卻在下一秒因為笠松的表情而醒悟到那并非玩笑。
“……為什麽?”
他近乎絕望地問道。
這種絕望的感情出現的既突兀又古怪。其實如果這個時候黃濑放開喉嚨大喊的話,要引起什麽人的注意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失蹤了好幾天,家人也一定會報警;甚至,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一直都被綁在床上,尋覓機會跑出去也并非絕無可能。可即便如此,即便知道自己可以逃走,他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産生了那種絕望的心情。
就好像自己一直期待着的禮物壞掉了一樣,就好像眼睜睜地看着天空中那輪美麗的月亮直直地墜落下來了一樣。
自己期待着的,終于隕落了。
然後落到了自己懷裏。
“因為我喜歡你啊。”
這麽說着的時候,笠松依然注視着黃濑。奇怪的是,明明一開始還會因為自己的發言而害怕着的黃濑,此時卻逐漸安定了下來。事實上,對于別人的情緒,笠松都不能有把握說自己已經完全理解了,但正因為對方是黃濑,是自己照顧過并且認真喜歡過的黃濑,所以,他有自信自己絕對不會看錯對方的情緒。
為什麽……他會感覺到高興?這麽想着的同時,笠松也開口詢問了。面前的黃濑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這是~秘密哦。”
他仿佛玩笑一般地說道。明明只是玩笑的話語,笠松卻感覺到了怒火。沒錯,這是不可饒恕的事情,明明已經在自己面前了,明明已經無處可逃了,但是,對方心中卻依然有着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存在——
更為可怕的是,那個秘密,還和自己有關。
“為什麽你會笑?為什麽!?”
笠松死死地拽住了黃濑的衣襟,因為被繩索捆綁着的關系,那兩片衣襟其實并不能被帶動多少,所以事實上這充滿威脅性的舉動并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意義,但笠松卻渾然不覺。
“告訴我你為什麽會笑!難道不應該懼怕我嗎!?害怕我啊!厭惡啊!從此以後再也不想看到我啊!你應該這麽說的啊!!”
他死死地拽着那兩片小小的衣襟,如同那就是自己手中最後一根稻草一般,死死地拽着。
啊啊,還不想被拖下去,盡管已經在深淵盡頭了,但是,還是想要掙紮一下,還是想要從這團泥沼中脫身出去,想要……
想要放過對方。
“厭惡啊……離開我吧……快點離開吧……拜托你……快點離開……我不知道之後還會發生什麽,在那之前……離開我……”
熱乎乎地淚水順着笠松的眼角落下,然後直直地滴在黃濑的臉上。暖暖的水滴在碰觸到黃濑臉頰的同時也變得冰涼了起來,冷冷的感覺激得他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微微張開嘴,感覺到鹹鹹的水慢慢濕潤了自己幹燥的嘴唇。
“沒可能厭惡的吧?”
他低聲呢喃着,也不管笠松究竟能不能聽到,只是自顧自地,小聲地說着。
“我說過要報恩的吧,所以,沒可能厭惡的哦。也不想離開,只想呆在你所在的地方,我只想這樣而已。”
所以,即便失去了記憶也會想要黏在你的身邊,即便什麽都不記得了也想要呆在你的身邊,只想看着你,身邊也只要你……
“沒關系的哦,我不會離開的。”
所以,請再更多地……束縛我一點吧。
黃濑依然被緊縛着,但卻并不會感覺有多難受。他唯一有點遺憾的是,正因為被緊縛着,所以自己的雙手,才無法緊緊地擁抱住對方。
那個在自己懷裏奮力地哭泣着的,那個可愛的對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