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仇恨
雲修皺眉看着那血紅“死”字覆蓋的照片,恍然想起這人正是賀家兄弟二人的父親賀崇輝,他在新聞裏見過這個人的照片,當時的賀崇輝看起來很疲憊,在詐騙行徑被曝光後那男人矢口抵賴自己的罪行,新聞記者用詞也比較犀利,陳列了當時的人證物證,可賀崇輝只是否認,直到最後畏罪自殺為止也沒有親口承認詐騙的事實。
雲修墨黑的眸子眯了一下,而後把照片拿起來,側頭對着蘇瑾說道,“這東西怎麽也擺出來了。”
蘇瑾愣了下,疑惑道,“不是一直擺着的麽?”
“以後不用了,人都死了,看着晦氣,”他把照片扔給蘇瑾,語氣略沉,“你跟我說實話,這樣的東西你看着,真的不怕?”
蘇瑾眼裏湧上類似心疼似的柔軟目光,他走過來,安慰地在雲修耳邊低低說道,“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他該死,我怎麽會怕?”沒察覺到眼前人的身體一瞬的僵硬,蘇瑾只是小心地說道,“可是仇既然已經報了,子漠……以後,開心點好嗎?”
雲修沉默着站着,半晌什麽也沒說,只低低嗯了一聲。
蘇瑾看了他一會兒,像是略微猶豫,終于還是忍不住低啞着聲音說道,“子漠,我的命是你救的,那天我就決定了,這個命是你的,我活着的意義,也只剩下你了,”他擡頭凝視着眼前男人墨一樣看不透的眼神,笑容略顯落寞,“可有的時候又會累,這裏……也會疼,”他擡手輕按在自己的心口,苦笑道,“就想着,如果那天你沒救我就好了,讓我去死了就好了……反正到頭來,我一直都是這樣,沒有家,也沒有人會在乎……”
雲修呼吸微滞,看着男人自嘲似的帶笑的表情,他一時不知說什麽,只能沉默着看他。
蘇瑾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半晌終于問出口,“子漠,你愛過我嗎?不是同情,不是憐憫,不是因為我有利用價值,不是這些……”他微微仰頭,很認真卻又逼迫自己似的盯着雲修,“哪怕一點點,你……愛過我嗎?”
雲修忽然不忍看他這樣的眼神,這些話本不是對他說的,這個人用盡一切守護的那個人早已經消失了,他面前的只是一個空殼,那個消逝的靈魂對蘇瑾的感情究竟是什麽樣的,沒有人再會知道。賀子漠到底愛不愛他,雲修不知道,可他醒來的那刻,這個身體下意識喊出了蘇瑾,像是不愛聽那疏離的稱呼,下意識告訴他,叫我子漠。
雲修看了他良久,終于是什麽也沒說,只松開手避開他的眼睛,“挺晚了,該休息了。”
蘇瑾眼裏的光芒一點點熄滅,他默默看了雲修半晌,終于又如第一次見他時一樣,嘴角微微翹着,露出一個安靜又麻木的微笑來。
“以後……我再不問你了,對不起。”
雲修欲言又止,蘇瑾說完又笑着說了句晚安,便轉身走出卧室帶上了門,他以為他會直接離開,卻隐約聽到門外的洗手間裏響起很大的水流聲,像是想掩蓋什麽似的。他終于收回眼,走回床邊坐下,然後躺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低低嘆了一聲。
賀子漠……
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會讓一個人愛他這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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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修睜眼看着天花板,适才被強壓下去的震驚慢慢湧上來。
賀子揚恨不得殺了他。
他和賀崇輝有仇怨。
賀崇輝死不承認自己的詐騙罪。
還沒開庭,賀崇輝畏罪自殺。
一個難以置信的想法冒出頭,讓雲修漸漸皺起眉來。
賀子漠,你難道……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
甚至連賀崇輝的詐騙罪,也是莫須有的陷害麽?
以私生子的身份,假意接近寵愛賀子揚,利用他說服父親在公司站穩腳,然後用幾年的時間收買董事會,用手中的職權嫁禍自己的親生父親,把這個龐大的産業、家族以名正言順的方式掠奪到自己的手中……
如果自己這些猜測是真的,那這個叫賀子漠的男人,真是心機深重到可怖的程度。
雲修終于理清了幾日來的困惑,想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賀子揚,此刻也終于清楚了那人心底深刻的恨。也許那個孩子……也真心愛過賀子漠,知道了一切都是假的,知道父親的死是因為自己誤信了他,所以才想和那個男人同歸于盡來贖罪吧。
想到這兒,雲修忽然就心疼了,他恍惚又看到一個畫面閃過,似乎是賀子揚笑着跳起來抱住自己的脖子,挂在自己身上哈哈笑着說着什麽。他靜靜等着那個記憶消散,出神了一會兒,半晌默默閉上眼睛。
那孩子……原來這麽愛笑的。
雲修細細回顧僅存的記憶裏賀子揚的片段,越看,就越想融進那些回憶裏,抱住那個縮在角落裏疼得顫抖的孩子。如果……
他忽然出神地想。
如果,那些回憶裏的人真的是自己。
如果那個人愛着的是自己。
如果……
“賀總。”
雲修睜眼,側頭看到蘇瑾站在門外,又恢複了平時溫和的模樣,“賀總,那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雲修看看他,終于沒說什麽,只點點頭起身拉開房門送他出去,沒注意到男人離開時那帶些哀傷的目光。
*****
一夜盡是雜亂沉重的夢。
賀崇輝滿身鮮血的屍體,蘇瑾在雨夜伫立的單薄背影,還有賀子揚跪下來苦苦哀求的模樣。
那個人不停地哭求,甚至把頭扣在地上發出咚咚的巨響,額頭上都是猩紅的血跡。
“求求你放過他,他是我們的爸爸啊,哥,他是我們的親生父親,你怎麽能這麽做……你放過他好不好,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求求你……”
“哦?做什麽都可以?”
“是……”
“呵,”男人殘忍冷笑的聲音響起,“知道我媽媽怎麽死的嗎?”
“……”賀子揚慘白的臉驚恐地看着他。
“你想替他贖罪?好啊,那就從這個開始吧。”
“……哥哥……你要……那麽對我?”
“哈哈哈,”男人大聲笑着,笑聲裏帶着暢快的嘲弄,“賀子揚,我從來沒把你當弟弟。”一字一頓,帶着殘忍的笑意,“一個工具,你說我舍不舍得?”
“你……”
“你們都過去,按住他,”男人笑着走近他,勾起他的下巴冷笑,“不是說……做什麽都可以麽?”
賀子揚驚愣地看着他,看了很久,眼裏終于落下一滴淚來,“你一直……都在騙我?”
“是啊。”
“從來……沒愛過我吧。”
“呵,”嘲笑似的,男人勾勾嘴角,“是啊。”
“……”賀子揚愣愣看着周圍的人,最後目光定定看向眼前殘酷的惡魔,終于,他默默閉上眼睛,眼淚又流了一行,卻被他快速擦掉了。
“他們……做完了,你放過我爸爸。”
男人慢慢收起笑,看着他的眼裏帶了一層陌生的光,“我什麽時候說過,會放過他?”
賀子揚驀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還是賀子漠嗎?你還是我的哥哥嗎!”
男人忽然笑了,撇開他站直身子,居高臨下地笑道,“你錯了,我一直都是這樣,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他看着他,眯着眼睛嘲弄地笑道,“你愛上的那個溫柔體貼的賀子漠,事事為你考慮為你着想的賀子漠,根本不存在。”他冷冷笑着,終于轉身背對他,“你愛的是我的面具,一個從來不存在的影子,這樣的我,你還愛麽?”
身後的賀子揚忽然死一般寂靜,半晌終于咬牙說出一句話。
“你這個……畜生……”賀子揚顫抖的眼睛瞪着眼前人筆直的背影,“你這種人,早晚會下地獄……”
男人忽然笑了,卻不再是冰冷的笑意,眼裏反倒帶着些難得的暖光,像是想到了什麽人,“地獄?”他回頭,看着賀子揚滿是恨意的眸子,笑道,“可惜,會有人把我從那裏救回來,而你呢?沒了我,你什麽都不是。”
擡手揮退了周圍的人,他再沒看賀子揚一眼,只冰冷地丢下一句話。
“我本來想了結你,不過既然阿瑾給你求情,我就勉強放你一條命,賀子揚,從今以後我和你恩斷義絕,別再來煩我,滾吧。”
*****
雲修睜眼時屋子裏十分安靜,陽光灑在臉上的感覺溫暖又舒服,他慢慢坐起身,擡頭看看時鐘,竟快中午了。屋子裏沒有人,蘇瑾也沒來找自己,雲修下意識要找手機,才想起來蘇瑾和自己說過手機在車禍時候就已經丢了,因為在醫院有專屬的座機可以聯系,兩人都各自忙着事情,也就都忘了這茬。他起身走到廚房,意外看到桌上竟擺好了早餐,餐桌邊還貼着便簽紙,一行俊秀的字跡陳列在上面,那溫雅的風格一看就是蘇瑾的筆跡。
“賀總,好好休息一天,祝您用餐愉快。”
他早上來過了麽?
雲修看得心裏複雜,擡手想扯掉那便簽,終于還是作罷了。
蘇瑾也許是覺得自己剛出院需要休息一下便沒打擾自己,那男人溫柔又體貼,簡直是萬衆挑一的模範情人,這樣的人,賀子漠怎麽就忍心那麽糟蹋。
雲修在心裏嘆了一聲,吃着精致的早餐,腦子裏晃過昨晚的夢,不過雲修清楚,那不是夢,是賀子漠的記憶又恢複了一些,他想起夢裏賀子揚絕望的臉,心下又隐隐覺得難受起來。吃完最後一口,雲修穿好衣服不經意翻到衣兜裏還有賀子漠的名片,他看着那閃瞎狗眼的高端稱謂“董事長”三個字,只覺得那上面沾滿了污穢和鮮血,便皺着眉又丢回了衣兜裏。
外面的天氣很好,雲修深吸了口氣,心情還算不錯。本以為今天要跟着蘇瑾去公司認人,沒想到竟可以單獨出來悠閑一天,他心裏的計劃提前,心下頓時輕松了不少。
從自己“死亡”到現在,正正好好過了二十天時間,二十天,足夠辦一個葬禮,雲修想着又覺得自己可笑,小笙他們窮成那個樣子,哪還有閑錢辦葬禮,能把自己的屍體火化了沒丢到荒山野嶺就算不錯了。雲修安慰自己要往好處想,便循着路線慢慢找到了記憶裏的貧民區。
和那天最後看到時一樣,逼仄的小路,沉悶的空氣。雲修在黑漆漆的走道裏走到最裏層的破門外,看着那熟悉的髒兮兮的門,有種恍若隔世的感嘆,他微微吸了口氣,終于擡手按下門鈴。
很快,裏面響起一個女人疲憊的回應聲,“小笙,回來這麽早啊。”
門開了,雲修看着眼前蒼老了許多的女人,終于扯出一個如往常一樣溫文的微笑來,“您好,請問……是雲牧風的夫人嗎 ?”
作者有話要說: 微博裏(@蕭家二狗子)有個讀者說想給我的《背道而馳》做耽美動畫,剛看到時候很驚訝,現在想着就是覺得,很感動,我很喜歡和讀者互動讨論故事的情節,覺得自己寫了這麽多字,看到這麽多人喜歡筆下的角色人物,那種開心和滿足是說不出的感覺,所以每次看到有新的讀者來到文下,說大大喜歡哪篇哪篇,喜歡哪個哪個人,都特別開心,在此特地跟大家說一聲謝謝,一路有你們陪伴,真好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