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燭火浮動, 溢滿了清香。窗外月色皎潔,照着新房裏一片喜慶的紅綢。
少女繃直背脊傻傻坐在床邊,她眼神怔怔, 眼前穿着紅衣的男子,她自然不陌生, 見過很多次,在他面前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過了。
阮明姝一時有些怔愣,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她下意識往邊上躲了躲,用力掐緊的手指攥着身下的床單, 指甲發白, 說話的聲音異常緊張, 像是繃着嗓子斷斷續續在說話,“你…你…你不是獻王的弟弟嗎?”
到現在,少女還僥幸的想,他是頂替了他的兄長, 幫獻王拜堂成親。
沈嗣聽着小姑娘顫顫巍巍的嗓音, 心裏有些寬慰,還知道害怕, 總比無畏要好。只是她怎麽如此遲鈍, 若是她先前上點心,稍作打聽,早就拆穿了他的身份。
沈嗣說:“我騙你的。”
他漫不經心朝她伸了手, 小姑娘下意識往後躲。
沈嗣也不介意,我行我素拿掉了她發髻上沉沉的簪子, 一根根摘下放在床邊的梳妝盒裏, “餓不餓?”
阮明姝想到這些天在他面前吐露出的話, 只恨自己現在暈不過去,她的老底都被他掀完了。
買兇.殺人的細節,都讓他知道了。
而且,這個人遠遠比她從傳聞中聽來的獻王還要可怕,是她見過心眼最多的男人,玩弄人心,陰險狡詐,他還半點都不吃美人計這一套。
阮明姝早就看出來,他不喜歡她,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個胡鬧的孩子。
她現在只想回家,以後若是活在這個人的像師長般的管教裏,她還不如去死了。
阮明姝攥緊衣襟,霧蒙蒙的雙眸孱弱無辜看向他,言不由衷:“我不餓。”
其實她今天一整天都沒怎麽吃東西,肚子空癟癟的。
可這會兒對着沈嗣,她也不敢吃飯。
他怎麽會是…獻王呢?!
他還故意戲弄她那麽久,套她的話來聽。
沈嗣掃過她的一眼,淡淡颔首,并未多勸,她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餓了犯脾氣不肯吃還要別人追着哄。
新婚之夜,新房外自是熱熱鬧鬧的。
喜娘和嬷嬷進屋說了些吉利話,門外有不少想看熱鬧的小腦袋試圖擠進來,都被擋在了門口。
早就聽聞皇嫂貌美如天仙,今兒拜堂時被紅蓋頭嚴嚴實實遮着臉,什麽都沒看清。
不過被丈夫抱着拜堂成親的,全京城只此一個。
這位皇嫂果然如傳聞中相同,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喜娘提着竹編籃,在喜床上撒了桂圓、紅棗等寓意吉利的東西,“祝王爺、王妃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阮明姝的眼前被紅色蠟燭晃得暈乎乎,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心不在焉的,沒聽見喜娘說的吉利話,溜溜轉的黑眼睛跟着桂圓紅棗轉,眼裏就寫着饞字兒。
她餓了。
好餓哦。
想喝雞湯,想吃碗面。
喜娘走之前還留塊幹淨的帕子,新娘子年紀雖小,不過出嫁前家裏應該都有人教。喜娘在新娘子耳邊小聲說:“勞煩姑娘明早将這元帕交給奴婢,奴婢好拿去宮裏交差。”
阮明姝乖乖點頭,完全沒理解這位喜娘話裏的深意。
不就是個帕子嗎?她箱子裏有一堆。
她若是不肯給,明日還給她就是。
喜娘不知道,因為阮明姝不喜歡這門婚事,侯府沒人敢主動教她些出嫁前該學的事兒。
沈嗣淡聲吩咐,“都散了吧。”
他的語氣低沉,喜怒難辨,清清冷冷的聲音透着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屋裏屋外的人又逐漸散去。
一時間,又恢複了阿靜。
沈嗣瞧着她還呆呆的表情,緩了緩臉色,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可怕:“方才喜娘往你手裏塞了什麽?”
阮明姝現在聽見他對自己說話就像是讀書的時候被老師忽然點了名,她頭皮發麻,害怕要緊,把手裏的帕子扔給了他:“一方手帕,你喜歡就給你了。”
沈嗣又被她兇了。
他發現,阮明姝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生氣,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貓兒,耳朵敏感豎了起來,裝得兇巴巴試圖保護自己。
沈嗣看見手帕大概知曉是怎麽回事,他撿起帕子,“既然夫人慷慨相贈,那我就卻之不恭。”
阮明姝又不是真的要給他,扭扭捏捏朝他看了眼:“這個帕子不是我的,明天要還給喜娘,你若是喜歡手帕,我的嫁妝裏有,我可以賣給你,十兩銀子一條。”
沈嗣将手帕揣進衣袖,“你還欠我一錠金子。”
阮明姝的嫁妝裏沒有那兩箱用來買兇.殺他的金子,她不敢帶過來,瞧見那堆金元寶就心虛,只敢留在府裏,出嫁之前,偷偷摸摸找了把鏟子刨土,将箱子埋在土裏,做好了記號。
“我…我會還你。”
“怎麽說話突然結巴了?”
廢話。
還不是因為找人殺他被他逮了個正着這件事嗎?!
弄得她現在心裏七上八下,備受煎熬,活得十分戰戰兢兢。
阮明姝眼睫輕落,“你…為什麽還要娶我?”
沈嗣反問:“為什麽不娶?”
完了,她在心裏想。
果然是要娶她來光明正大折磨她欺負她,叫她從此之後沒有好果子吃。
阮明姝還記得沈嗣以前教過她一次怎麽害人,悄聲無息讓親生母親害死自己的女兒,聽着就毛骨悚然。
他又是刑部的狗官,刑訊逼供的手段沒有上千也有成百。
一樣樣用在她身上,不出三天,她就要魂歸西天。
阮明姝能伸能屈,“我承認以前我想殺你是我的不對。”她裝作自己不怕他,實則小腿都在抖,接着往下說:“但你不是沒死嗎?”
沈嗣沒想到她還是個邏輯高手,他啧了一聲,“好像的确是如此。”
阮明姝說:“而且你是個寬宏大量的男人,何必因為一些誤會斤斤計較。”說到這裏,她故作大度,“以後我們互不相幹,你如果有喜歡的小姑娘,想納她回府,我絕無二話呢。”
聽聽她多賢惠,不吃醋不善妒。
阮明姝自顧自的說:“這件事不如就此翻篇,總是記在心裏不好的。”
沈嗣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斷她的話,等到她說完,挑起眉梢,“你不提,我都要忘記我和夫人還有筆賬沒有算完。”
阮明姝磕巴:“什…什麽?”
沈嗣嫌麻煩,随手扯下一條紅色紗绫,動作幹淨利落綁好她的手,将她扔回床上,“夫人當時是要我死無葬身之地,這句話我實在不敢忘。”
阮明姝裝傻:“我說過嗎?我忘記了。”
沈嗣微笑:“無妨,我記性很好,過目不忘。”
他退了半步:“這些賬可以暫且不表,留到日後。”
阮明姝哦了一聲,打了個困倦的哈欠,又摸了摸她空癟癟的肚子:“我想喝雞湯。”
“沒有雞湯。”
“偌大的王府連碗雞湯都沒有嗎?”
“我問過你,你說不餓。”
沈嗣不會像她父母無底線縱容溺愛她,糾正一個叛逆期的小姑娘,軟硬兼施,倒也不難。
阮明姝敢怒不敢言,黑心鬼第一天就想餓死她,無比歹毒,其心可誅!
沈嗣眼中沒什麽情緒,波瀾不驚看着她:“以後餓了就說餓,不餓就是不餓。不要總是耍小孩子脾氣,知道了嗎?”
他說話一直都是溫和平淡的語氣,但阮明姝覺得他比她父親還嚴肅。
阮明姝不情願也得答話:“知道了。”
她最不喜歡聽訓,扭過身體不再理他,等男人解開她手腕上的紅綢,她立刻就往被窩最裏面鑽,用背影對着他。
沈嗣蹙眉:“起床,你臉上的妝還沒洗。”
阮明姝悶聲道:“累了,要覺覺。”
沈嗣:“……”
男人沉默了一陣,轉身去外邊讓人打了盆幹淨的水進屋,他拿着擰幹後的濕毛巾,強硬把埋在被子裏的小姑娘抓了出來。
她臉上的妝蹭的有些花,神情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發紅的眼睛濕漉漉的。
沈嗣捏起她的下巴,一言不發幫她擦拭臉上的殘妝,不多會兒,一張漂亮清純的臉龐映入眼底,皮膚如瓷似玉,細膩雪白。眼睫毛顫顫的,輕輕落在眼底,氤氲着淡淡的霧氣。
他說;“好了。”
阮明姝甕聲甕氣:“再擦擦,要洗幹淨。”
沈嗣很欣賞她這種拿他當狗使喚的勇氣,氣得發笑卻什麽都沒說,沉默幫她又擦了遍臉。
即便如此,大小姐還是不滿意。
“下次用我自己的帕子,不要用你的。”
“要用燒開的露水,不能用井水。”
“手帕得是蠶絲的,不要布料。”
沈嗣安靜聽完,有求必應。
時辰不早,沈嗣本來還想考考她的功課,這個計劃只好暫時擱淺。
他吹滅了幾盞燭火,新房內頓時陷落昏暗。
床上合衣而眠的少女緊張的渾身發抖,沈嗣只脫了外衫,睡了另外一床被子。
阮明姝很不習慣和他同榻而眠,誰知道他會不會半夜獸性大發?
她連衣襟上的盤扣都不敢解開,緊緊抓牢衣裳。
沈嗣重新睜開眼睛,看着少女發抖的身體,說:“我不吃人,好好睡吧。”
作者有話說:
沈嗣好能忍!論現代人的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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