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房子的裝修是上世紀的風格,所有家具都是老式的實木家具,上好的實木雖然能看出來質感,但也掩不住年歲裏沉澱下來的陳舊。
男人的輪椅停在客廳中間,他臉色很白,額前的發絲軟垂下來,一身簡潔卻透着精致的衣服與他的人一樣,和這老房子格格不入。
“這是你爸以前的家。”
輪椅上的男人突然開口,視線游移在房子裏像要尋找什麽,随即他把輪椅轉向姜钺,“我難得回來一趟,過來看一眼。”
姜钺的視線在屋裏轉了一圈,他從來不知道他爸有這樣一套房子,更不知道這套房子在男人手裏。
他爸沒有和他說過以前的事,他母親病逝後他就和他爸去了N國,他的記憶裏除了爸媽沒有別的親人,他很長的時間都以為他爸是孤兒。
直到他爸去世他才聽說他有個爺爺,只是在他爸出事的前兩年也過世了,但活着的那幾年也從來沒有聯系過他們。
他不知道他爸當年為什麽要去N國,為什麽從來不提親人。他也從來沒有問過,因為他知道他爸不想提。
“當初如果不是他們,你爸不會去國外,後面的事都不會發生。你不必懷念他們。”
男人的語調濕潤又沉悶,仿佛一個看破了前塵往事的古稀老人。
姜钺知道他說的「他們」指的是他爸的父母,他沒見過也談不上懷念,對男人問:“那你叫我來做什麽?”
男人審視一樣地打量着他,好半晌才說:“你和嚴既鋒玩得什麽都忘了是不是?”
“我沒有。”姜钺否認,把眼神盯到了地上。
“老林。”男人對剛開門的林叔喊,林叔走過來給了姜钺一個文件袋。
“這是什麽?”
姜钺接的時候問林叔,林叔沒有回話,男人意示他打開,然後說:“嚴既鋒是什麽樣的人你比我更清楚,我以為你玩玩就夠了。現在你是想等到他真的讓你身敗名裂,甚至把你送去坐牢才收手?”
姜钺拿着文件袋沒有回話,男人溫潤的嗓音突然沉下來。
“姜钺,你是不是已經不記得你爸怎麽死的了?”
姜钺咬緊了牙,手裏的文件袋被他捏得變形,他不敢去看男人的視線,只盯着腳前的地面。
“打開。”
男人對他命令,姜钺默默把文件袋打開,看到了裏面的內容,是對之前德煦療養院案子死者的調查。
死者在3年前嚴既鋒奪權時,站了嚴定平情婦和私生子那邊,最後嚴既鋒成功掌權,他也落敗一病不起住進了療養院。
這些不能說明什麽,姜钺迅速翻到最後。
死者當初和嚴定平情婦勾結,直到現在名下還有小部分嚴家集團的股權,是當時轉到他名下的,嚴既鋒沒能拿回來。
雖然這一點股權對嚴既鋒來說九牛一毛,但嚴既鋒是個睚眦必報的人,況且就這一點股權一年也是上億的收益。
死者二女兒的筆錄裏說過死者當天是準備立遺囑的,其中很可能包括這部分股權。
嚴既鋒3年沒有去過療養院,偏偏那天就去了。
所以,不管真相如何,刑偵那邊查到這層關系,肯定會懷疑嚴既鋒。
當嚴既鋒有了嫌疑,他也就有了向嚴既鋒洩露案情的可能。
就算最後嚴既鋒與案子沒有關系,懷疑他的人也不會再信任他,他複職了也會一直背着這個污點。
姜钺把資料塞回文件袋,面不改色地看向男人,“你知道我不可能忘記,嚴既鋒的事我會處理的。”
男人望着他看不出來是相信他還是不信,只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姜钺沒有回應這一句,而是問:“我能參觀一下房子嗎?”
“去吧。”
男人像是也不想和他說話了,恹恹地轉了身,姜钺往房子裏面進去。
這是一套大四室,裝了三個卧室和一間書房,就算房子很舊,但還是能看出來在當時算是很好的家庭。
每個房間大概都還保留着原來的樣子,不過其他房間都被布蓋住了家具,只有一間卧室整潔幹淨。
姜钺走進那個房間,看到滿屋子的書和一張書桌。
書桌很斑駁,一看就是那種調皮男孩用的,上面不是刻痕就是貼過的膠痕,像剛剛還有人用,書堆得亂七八糟。
他輕輕摸過桌上的書,拿起了桌子角上的相框。
他看出來這是他爸以前的房間,照片上是他爸和一人的合照。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爸年輕時的照片,但照片上的另一個人卻是第一次見到,和他爸差不多的年紀,兩人應該都是在上大學,摟在一起對着鏡頭在笑。
姜钺認出來,這個人就是外面的男人。
男人的本名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男人在十幾年前加入了N國的國籍,改了名字叫姜東鳴。
他爸出事那天,是姜東鳴救了他,收留他。
姜東鳴要他叫父親,教他各種各樣的技能,告訴他一定要找出他爸出事的真相,為他爸報仇。
他的少年時就是在不斷的學習和仇恨中長大的,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找出真相為他爸報仇是他整個少年時期,支撐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直到有人告訴他應該有自己的人生,應該為自己而活,不要一直活在回憶和仇恨裏。
哐!
姜钺用力把照片扣到桌上,外面的客廳裏響起了鋼琴聲。
他走出去才發現客廳一角的「櫃子」是一架鋼琴,現在打開了,姜東鳴坐在鋼琴彈着。
鋼琴可能放得太久有些音不太準,但姜钺還是聽出來了,姜東鳴彈的是秋日私語,他曾經聽姜東鳴彈了無數次。
“我走了。”
姜钺說了一聲,姜東鳴沒有理會他,林叔把他送出了房子,他下樓走到了外面的公路上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來了霍城之後就很少見到姜東鳴了,姜東鳴應該也不想見到他。他18歲那年姜東鳴差點殺了他,最後姜東鳴放過他時說了一句,“你越來越像你爸了。”
他知道姜東鳴會收留他,完全是因為他爸。
姜钺用力甩掉腦中的回憶,捏緊手中的文件袋,拿出手機點開了楚骁的號碼,卻始終沒有撥出去。
他猶豫的時候正好楚骁給他打過來了。
“喂,楚隊,有事嗎?”
“之前的案子,沒那麽簡單,你、最近還是注意點。”
楚骁的聲音有些猶豫,姜钺猜可能是他們查到了死者和嚴既鋒的關系。他捏了捏手裏的文件袋,最終還是沒有提,只回答:“謝謝,我會注意的。”
楚骁欲言又止地頓了頓,還是說出來,“你這段時間別和嚴既鋒走太近,不然更解釋不清了。”
這已經是楚骁能說的最大限度的提醒了,姜钺不太會應對這種善意,尤其楚骁和他并不算熟,沒必要冒着風險來提醒他。
楚骁可能察覺到他的不知該說什麽,主動說:“案子會查清楚的,你別想太多了,我挂了。”
聽到姜钺應了一聲楚骁挂了電話,拿着手機愣在窗邊,直到有人叫他。
“楚隊,嚴既鋒到了。”
他們查到了嚴既鋒和死者之前的恩怨,例行傳嚴既鋒來問話。
嚴既鋒獨自走進了刑偵隊的問訊室,有人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在面前,他目不斜視直到楚骁和另一人進來。
“嚴既鋒、先生。”
楚骁和嚴既鋒隔着一張桌子坐下,直對上嚴既鋒的視線,“是吧。”
嚴既鋒朝楚骁的方向擡眼,那天在會所見到楚骁,他沒想到有天會和楚骁在警局裏面對面。
他坦言地回答:“楚隊長有什麽疑問,我知道的絕不隐瞞。”
楚骁眉頭下沉,視線上斜地注視着嚴既鋒,“你和死者牟和偉認識嗎?”
嚴既鋒面無表情,眼神中也沒有一絲情緒地回答:“幾年前見過幾次。”
“死者墜樓當天,你為什麽去療養院?”
“我父親住在療養院。”
“3年你都沒去過,為什麽會在當天去?”
“我應該先看黃歷嗎?”
楚骁暗咬緊了咬牙,嚴既鋒能在3年的時間,從完全沒參與到掌控嚴家這個龐然大物,肯定靠的不是運氣,不可能蠢到讓自己成為殺人嫌犯,還人盡皆知。
他傾向案子本身與嚴既鋒沒有關系,就算和嚴既鋒有關也絕對輕易查不到嚴既鋒頭上。可是現在偏偏直接和嚴既鋒扯上了關系,他更懷疑有人故意陷害嚴既鋒,或者利用嚴既鋒轉移關注。
但是嚴既鋒這個态度讓他非常不爽,他不應該在問訊中帶着個人情緒,于是在自己控制不住前起身對旁邊的同事說:“我叫老周來替我。”
楚骁朝嚴既鋒看了一眼就出去,喊老周去替他做筆錄,他就到了吸煙區抽煙。
抽到第二根時嚴既鋒出來了,下樓的路要經過吸煙區外面。
楚骁看着嚴既鋒走來滅了煙站到門口,嚴既鋒果然在他面前停下了,對峙一樣盯着他,接近190的身高讓人很有壓迫感。
他壓低了聲音警告,“別連累姜钺。”
嚴既鋒一直沒表情的臉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他怒瞪向楚骁,聲音也沉出了一股壓迫感。
“我的人用不着你操心。”
他說了這句轉身大步走出去。
嚴既鋒的車停在門口,司機遠遠看到嚴既鋒出來,連忙下車去開車門。他只是稍微跑慢了一點,嚴既鋒的長腿已經到了車旁,自己開門坐進去,還把門關得一聲重響。
他不知道嚴既鋒今天怎麽了,向來嚴既鋒都情緒不外露,今天這麽明顯的怒意,肯定是真的氣極了。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把車開出去,嚴既鋒不說去哪兒,他也不敢問,只能緩緩地往前開。
嚴既鋒不動聲色,手卻把手機捏得骨節全都發白了,他想起楚骁提到姜钺的态度,手捏得更緊了,直到手機的鈴聲響起來。
“嚴總?”
趙穎傑聽到嚴既鋒接了卻沒說話,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案子死者,你以前對付他的事、被人曝出去了。”
嚴既鋒只「嗯」了一聲表示知道,趙穎傑沒聽出來這一聲是什麽情緒,在作死邊緣試探地又說:“姜钺這下要被坐實渎職的罪名了,連3年前你爸的案子也被人拿出來說了,現在被罵得更——”
沒等趙穎傑把話說完,嚴既鋒就面無表情把電話挂了,又把手機捏得骨節發白,最後打開手機去看了趙穎傑說的那些罵姜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