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希恩沒有想錯。在應承與平民進行二次談判之前,貴族們舉行了一次內部會議。
“我真不敢相信,列文家族竟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麽?多處起火,烽煙滾滾,街上響徹暴民的呼聲。這難道是你想看到的嗎?”
面對氣勢洶洶的質問,梅丹佐不緊不慢地坐直了身子;在此之前,他甚至理了下自己的頭發。他的聲音不大,溫柔和緩,但足夠讓所有人聽到。
“您弄錯了兩點。首先,我的決策只代表我個人,就像我一直申明的那樣。諸位認可我能夠代表家族,我深感榮幸;但從始至終,我只代表自己。其次,最初人民做了什麽呢?他們只占領了工廠和水源,并沒有發起任何暴力攻擊。是我們令談判失敗并引起紛争。”看着那男人臉漲得青紫,梅丹佐微笑了。“真話總是這樣傷人。”
布萊恩無奈地看了眼自己的父親。這位溫和公正的公爵開口說話:“事實上,詹姆斯先生已經将大部分權力移交給了你。你在狡辯,但這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現在該采取什麽行動。平民勝利了,這是事實。我們不該再互相指責了,拖延很可能讓他們變得更加憤怒。”
“是的,這次人民勝利了。”梅丹佐喃喃自語。這句話令布萊恩再次驚訝地看向他。
年輕的戰鷹有話要說。他已經憋了很久了。“我真搞不懂怎麽會有人想站在平民那邊!就算中立,我也搞不懂!這些粗鄙蹩腳的人們……”
“是我們的同胞。而且為我們的産業工作,創造財富。”梅丹佐冷冷地說:“‘人民’是我們的同胞,別再把他們當奴隸看了。”
不可一世的青年嘲諷地笑了一聲。“就好像你沒對平民使過壞似的。”
梅丹佐看向對方。他的眼神如此銳利,以至于對方不敢直視他。“看到我這只失而複得的眼睛了嗎?”梅丹佐指了指先前被刺傷的那只眼睛:“這就是對人民不尊重的代價。”
貴族們商讨了很久,偶爾爆發出争吵。平民“追究過去在舊法律之下犯法的貴族”這一要求,令很多人動怒,或是認為尊嚴受損,或是心虛得色厲內荏。而廢除私軍這一條,也令某些張揚慣了的家族大為不滿。但他們最終決定,在談判上答應平民的要求。
事實上,貴族中的罪人已經受到了人民自發性的“懲罰”。有燃燒彈落在他們的院落之中、将漂亮的花園化為焦土,甚至有工人炸毀了他們的産業——炸掉熔爐就能毀掉排煙管遍布各個角落的工廠。街上的煙與火便是因此而産生。人們是事出有因,因此貴族們才如此慌張。
會議結束後,衆人陸續走出大廳。有幾位分量較重的老人将梅丹佐叫住了。“你弟弟是否應該回來了?”
久違的,梅丹佐的綠色眼眸中再次出現了高傲、殘忍的光芒:“您想說什麽?我不配成為家族繼承人,應該讓位給我的弟弟?列文家族的事還輪不到您來過問。還有,請允許我提醒您一件事:野獸在牙齒破碎、利爪受傷的情況下也依舊是野獸。請您務必記住這一點。”
梅丹佐走出了大廳,下巴揚得高高。他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麽,無非是自己抛棄了家族、違背了貴族們互助的原則。他們嘲笑、憎恨自己,認為自己瘋了,竟然去幫助敵人。
可他知道自己有多正确。當他看清貴族商人與平民的現狀有多不平衡時,他就知道自己怎麽做才正确了。他想,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希恩大概不會再用失望的表情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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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希恩站在那邊,所以我才走過去嗎?
梅丹佐頓住了腳步,繼而搖頭,因這個想法而失笑。并不是希恩站在哪裏、哪裏就是正确的,而是哪裏正确、希恩就站在哪裏。他也是找到了正确的位置,順便,得到了他想要的人。
雖然形勢嚴峻,可梅丹佐卻身心輕松。他甚至開始想着,日後離開家族要去找什麽工作、和希恩住在哪裏了。
***
同樣是議政大樓的那間廳堂。第二次談判在這裏舉行,雙方的态度已經全然不同。上次趾高氣昂的貴族們此刻雖然仍保持着他們高貴矜持的特質,卻失去了那份神氣。而曾經憤怒的平民也失去了戾氣。勝利讓他們臉上都洋溢着微笑。
亞當穿着禮服站在那裏,身體健朗的他此刻因為喜悅而雙手發抖。他努力舉起了手中的那一疊紙,念着紙上一長串名字:“……傑西、文森特。這些人曾對人民做了罪惡的行徑,他們将依照法律受到制裁。請問,你們有異議嗎?”
“沒有。”
“即日起,貴族名下任何私人軍隊解散,任何私設軍隊的行為既為違法。請問,你們有異議嗎?”
“沒有。”
議員選舉、人民生活、各種苛刻禁止令的廢除,條款被一條條念了下去。有些人臉上挂着快意的微笑,有些人的臉色因恐懼或絕望變得青白。還有些人被護衛隊隊員帶走了。以法律的名義,這些人将會受到制裁,無論他們是腰纏萬貫的商人抑或姓氏古老尊貴的貴族。
“最後一條。”亞當深吸了口氣,看向希恩。對方安靜地坐在那裏,仿佛一切與他無關。“關于五十年前的歷史,現有記載都是失真的。我們要求将真相歸還給我們。有異議嗎?”
寂靜降臨在這座廳堂中。良久才有人予以肯定回答。發話的是在場唯一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詹姆斯列文。懊惱令他變得更加蒼老,卻不知道這懊惱是因為戰争失敗、還是因為謊言。“對于過去的那些事情,我很抱歉。”
沒什麽好道歉的。這次我勝了,你輸了。我和我勇敢的戰友取得了勝利,而你和那些腐朽的貴族慘遭失敗。事情總會向正确的方向發展,即使它可能會遲上五十年,不是嗎?
希恩和他的同伴們說笑着走出議政大樓。他們正在讨論,除了亞當,誰最适合去競選議員。話題被引到了希恩身上。有人拍着希恩的肩膀慫恿他去,也有人惋惜希恩差了太多。
面對友人們熱情的讨論,希恩只是笑笑,沒有回應。
人民總能締造奇跡,可不同的時代需要不同的人。自己已經完成了使命。ge命者制造了巨浪,在ge命成功後,也該被時代的浪潮吞沒了。接下來,這片土地需要的是建設者,而非自己。
他們走出了大門。不茍言笑的護衛隊隊長站在外面,等着他該等的人。有人走上前去開玩笑:“您怎麽不笑笑呢?人民的戰鬥結束了!我們生活的環境改變了,沒人擁有特權、所有人共享着自由,您應該高興才是呀!”
“我當然高興。公平重歸大地,我當然高興。”護衛隊隊長面無表情地說着,眼睛盯着希恩。
是時候了。希恩微笑着向亞當道別。“戰鬥還沒結束呢,”他說:“現在才是戰鬥結束的時候。直到所有罪人都走入法庭接受審判,才是真正的結束。”
“他們都被捉起來了呀,希恩!”有人不解地問道:“他們就算不死,恐怕也一輩子出不了監獄了!”
希恩微笑着搖了搖頭:“還沒有。最危險的罪人還沒有落獄。”他走向了那個嚴肅的男人。對方束縛了他的雙手手腕,而後刻板地向希恩目瞪口呆的夥伴們解釋道:“殺人、煽|動他人、組織暴|力行動。這些罪名足夠他死上幾回了。”
“組織暴力行動、煽動人民的人,是我。所以,最該上軍事法庭的人,也是我。”
希恩穿着囚服、戴着鐐铐,将後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他低頭半阖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小憩。護衛隊隊長不想打擾對方,可他有些問題要問清楚:“你那天是這樣和我說的。我對此百分之百贊成,但我沒想到你真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希恩擡起頭來。已然卸下重擔,此刻他的笑容溫和無害,配上少年的臉龐,顯出幾分稚氣。“我沒忘記自己做過什麽,也不會逃避責任。我從來沒有把自己游離于‘平等’之外。”
隊長沉默不語。他銳利的目光盯在希恩臉上,試圖從對方面上尋找些什麽。
面對探究的眼神,希恩笑了笑。“平等與自由将成為最強勁的風暴,席卷這個保留着封建的國度。一切罪惡都會受到懲罰,包括我自己。我始終相信,在非常情況下,暴|力是正确而有效的方式。而現在,這一方式讓平民取得了勝利。但這不代表它不該受到懲罰。高壓暴|政與暴|力反抗會一并毀滅,之後留給人民的就只有光明。”
“我得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做錯了。你的同伴和你的擁護者去議會大樓外示威,甚至來我的公寓門口堵截。大多數人堅持的東西通常是對的,或許你不該被定罪。”
“別想那麽多。法律才是衡量一切的标杆。我不需要任何‘特權’。”
“在這方面,我們倒是很像。我最讨厭的就是特權。事實上,對于你的事,我和我們的治安法官格林先生談過。我們兩人的想法完全相同。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我們會尊重你的一切決策。”
“謝謝。”希恩微笑着說。
“別太輕松了。請容我提醒你,陪審團成員或許會有很多平民,但貴族也并不少。審判結果仍舊未知,等待你的很可能是死亡。”
“這無所謂。如果我等來的是死亡,那它一定是我有生以來最輕松的長眠。我能看到這片土地的未來。我沒什麽遺憾的了。”
“因為ge命勝利了?”
“對,因為ge命勝利了。不過你說的不完全正确。”希恩輕輕地搖了搖頭:“勝利的不是ge命,而是平等與自由。”
護衛隊隊長走了,留下希恩一個人。他仰頭看了會兒燈,忽然長長地嘆了一聲。
希恩在說謊。他并非毫無遺憾。他在想念一個人,而他想給對方的東西也沒有送到。
“梅丹佐。”他輕聲念着,曲起腿,抱緊了自己的膝蓋。他能體會對方等待自己時的心情了,雖然他做不出那麽變态的事情來。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某些衆所周知的原因,我不得不砍大綱了,不好意思~~o(>_<)o ~~還有幾章就完結了。
我說說這文吧,這文簡直是幹着反烏托邦的事兒、但仍舊追求精神烏托邦。原本冷漠麻木的貴族因為年輕可塑造而被“改良”,人們都懂得自由公平、一顆火種就能讓他們全燃起來,這都是比較美好的想法。
至于希恩(嗷嗷嗷這是我最愛的角色!),在劇情線裏他不是一個“人”,而是“思想”;所以他總能讓人奮起,因為思想是很有力量、傳播很快的東西。在感情線裏他才是一個“人”,和梅丹佐之間也會有膩膩歪歪。
其實我不想寫這些的;我更希望能把它們細化到文裏去讓泥萌看。但現在需要砍大綱,ge命寫得也很跳躍,所以我只能把我疏于表達的東西寫下來。我個人對烏托邦童話和反烏托邦寓言是同等的着迷,以後肯定還會寫。只希望那時候的大環境和我的筆力能夠表達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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