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已經深了。黑夜掩蓋了城市的輪廓,也吞噬了硝煙戰火。一切歸于沉寂。
直到半夜,梅丹佐才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此之前,他幾乎被其他家族送來的文件和祖父的訓話淹沒了。
他以詹姆斯·列文接班人的身份出現在其他家族面前,那些人也已經認定他是這個家族的決策者。他甚至親自上戰艦指揮、擊落敵人的飛艇,這讓他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可,甚至是他苛刻祖父的。但是天知道,梅丹佐早就不在意這個了。
大家都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那是會讓其他貴族不齒的——平民傾向。
梅丹佐開始嫉妒布萊恩。永遠中立的格林家族,只要為其他家族提供對方武器,就不會招至偏見。那個家族什麽都不用做,只要“保持關注、絕不出手”就可以。
自己就不一樣了。他必須和其他人商議如何對付自己內心所支持的一方,甚至就在白天,他親眼看着平民的飛艇炸毀、又親自擊落了希恩的飛艇。一想起這個,他的心便尖銳地疼痛,幾乎喘不過氣來。
“平民是貪婪的。他們可以很懦弱,也可以很危險。”他從小被如此教導。梅丹佐曾認為這話很正确,但這些日子他發現,這錯得厲害。他的觀點被逐漸修正,不是因為誰說服了他,而是因為他親眼看見的真相。
平凡或不平凡的人們在疲累與苦難中前行,一丁點兒的幸福與歡樂就能讓他們滿足。每當議會因為人民的強烈抗議而做出微小的讓步,他們都會興高采烈,因為這讓他們感到國家仍是屬于全體人民的。這些人清醒明智,不會庸人自擾;這些人勇敢無畏,正為了他們值得戰鬥的東西而戰鬥。
能讓梅丹佐不投奔對方陣營的,恐怕也只有一個理由了:他自己就是位貴族,而列文家族又是其他很多家族的指明燈。貴族們知道平民的立場正确,因此無比恐懼。他們認為,自己的財富會被平民的怒火徹底吞沒,就像那座令人恐懼的軍事法庭;這樣一來,他們将一無所有。事實上,梅丹佐自己也擔心這一點。
如果平民勝利了,所有原議會成員都會被投入監獄,甚至處以死刑;有權有勢者的財富被平民占據,憤怒的烈焰将整座美麗雄偉的城市化為黑色廢墟。
每每想到這個場面,梅丹佐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臨睡前還是想些有趣的事吧,不然恐怕難以入眠。梅丹佐想着,開始在腦海中描繪希恩的模樣。抛開一切立場與鬥争,令人兩難并痛苦的愛情變得單純而甜蜜。
閥門一旦打開,思念便如洪水般洶湧。梅丹佐想着那坦然的、堅定的深紅色眼眸,還有那消瘦的、線條尖銳的年輕面龐。他在做什麽呢,是與人商量下一個攻擊地點,還是為傷亡者難過?他也會想念我嗎?
梅丹佐嘴角漾起了微笑。他想到了他們唯一一次的“做ai”。那個強勢的人對這事兒毫無經驗,青澀,而且容易害羞。希恩這樣冷漠的人竟然會主動坐到自己腿上,每每想起都覺得恍然如夢。可這還不夠;希恩會主動是因為想要快些結束、不想被自己奪走控制權,而非熱情求歡。如果希恩能更熱情一點就好了。
梅丹佐的發散性思緒在這裏停止。他忽然意識到,“熱情的希恩”會很可怕。對方身處一群粗犷的男人中,那些人都把他當成偶像般的人物。如果希恩變得更容易相處……
“那些粗人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呢。”梅丹佐後怕地自語。
Advertisement
最完美的狀态莫過于希恩仍舊冷淡理智、卻在自己面前溫柔主動了。梅丹佐閉上眼,想象那會是怎樣的光景。
希恩冷着臉推開門,在看到自己的瞬間,露出今天第一個微笑。他們會熱烈的擁吻,而且是希恩先沖過來抱住自己。希恩的臉滾燙,卻輕聲催促自己快點。
“你希望我先吻你哪裏?”
梅丹佐驚訝地發現自己不僅問出了聲,還因為這個聯想而興奮起來。最初他感到難為情,但很快便坦然了。他構想中的場景的确美妙,不是嗎?
他們愛撫着彼此,身體逐漸升溫……
梅丹佐罵了一句,投降般地解開了褲子。閉上眼,他似乎聽見希恩在他耳畔輕笑着說:“進來吧,既然你忍得如此痛苦。”
不。正确的臺詞應該是——我也想要你。
他們的身體終于緊密嵌合了。希恩的模樣狼狽又可愛。達到絕頂的一刻,自己不得不摟住希恩,因為對方太過投入地動作,腰部已經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自己将撫摸着他顫抖的肩背,柔聲喚他的名字。希恩用手撫摸着自己胸前的疤痕,充滿愛意地輕吻那裏……
梅丹佐急促地喘息,扯過手帕擦拭自己的手。閉上眼,希恩害羞的微笑與濕漉漉的眼神就映現在腦海中。梅丹佐對自己的想象很滿意。
只有一個細節不對。希恩是不會推門進來的,多半是繞過層層守衛爬窗進來,否則自己也不會總不鎖窗戶了。秋天這麽涼自己卻開着窗,希恩來時肯定會問……
“你怎麽開着窗戶呢。”
梅丹佐臉色大變,看向窗口。希恩紅着臉倚牆站着,顯然看見了一切。
“你……”希恩只吐出一個字眼,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知道今天是怎麽回事:雙方對峙了幾個小時,戰艦上的彈藥恐怕所剩無幾。梅丹佐必須在貴族面前表明立場,那是對方身為列文家族一員的責任;但對方仍舊放過了自己,可見愛情有多麽促人愚蠢。
比如現在。希恩認為自己半夜不睡覺來找梅丹佐就已經夠蠢了,可梅丹佐比自己還要蠢——他竟然念着自己的名字做那種事!希恩真是尴尬到了極點,簡直想要立刻跳窗離開。
但希恩不讨厭對方這樣。梅丹佐只是用某種不妨礙他的方式宣洩感情,畢竟他讓對方等了太久。“別露出那種忐忑不安的神情,我不會為此責備你。”希恩走過去想安撫梅丹佐,卻一陣天旋地轉。他被對方壓倒在床上。
瘋狂的親吻很快落了下來。希恩最初用力掙紮,直到他發覺梅丹佐在害怕。他擡手推開對方的臉。“發生什麽了?”
梅丹佐擡起身子,看着希恩,既擔心又恐懼。“你受傷了嗎?”
希恩有點不解,但還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很好,別擔心。”他看見梅丹佐緊張的表情有所緩和,可對方下一句話卻讓他的心收緊了:“我以為自己又讓你受傷了。”
“這和從前不一樣。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做該做的事,這無可厚非。”
“這是錯誤的!我站在錯誤的立場上,難道能做出正确的事來嗎?”梅丹佐翻身坐起,語氣激動:“我不希望對的一方失敗,但我也不希望錯的一方被徹底毀滅,明白嗎?這矛盾的想法要将我弄瘋了。”
希恩一愣,緩緩坐起來。“別這樣。你聽起來就好像很久沒和人傾訴心聲似的。”
梅丹佐悶悶地說:“我的确是。”
“你在害怕?怕變革的風暴太過徹底?”
“是的。我在害怕。”
“其實……我也害怕過。”
梅丹佐猛地轉頭看向希恩。對方惶惑不安的表情讓他知道,剛才那句話是真實的。他坐過去抱住了希恩,讓對方将頭靠在自己的頸窩。“我以為你不會怕任何事物。”
“我只是将恐懼隐藏起來了。要知道,我經歷了兩個年代。貴族為我們提供了策略、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所以我們幫他們将皇權推翻。可結局呢?他們成了新的‘皇權’,壓在平民上邊。當然,這也教會我一些事情。那是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這個國家屬于所有人民,我們要保護它、奪回它。人民不能總向母國索求,得為它做些什麽才行。”
“你現在不就在做這件事嗎?帶着所有人奪回……”梅丹佐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這句話:“人民對國家的所有權。”
“我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所以我們會勝利。但在這之後呢?我不希望有人沾沾自喜、繼續扮演貴族們現在的角色,也不希望看到暴怒的人矯枉過正,你明白嗎?所以我一直在同伴中強調不要做出過激的行為,不要遷怒,即使他們中有些人無法理解,甚至抗拒我。”
“你竟然這樣想!但說實在的,我也擔心這個。或許我、我的家族沒做過什麽好事,但其他家族并非如此。如果他們因為身為‘貴族’而落罪,那對他們不公平。”
“不過現在,我不再擔心了。”希恩的聲音稍稍輕松:“我和亞當談過,問了大多數人的意見。确實有很多人希望貴族就此消失,将那些榮耀的姓氏徹底埋葬——就像貴族們對五十年前的革命者所做的那樣。但大多數人同意保留議會。一個由很多人協商作出決議的制度并不糟糕,只是從前議會被貴族把持了、而他們還有私軍,這才讓事情變得糟糕。”
“所以呢?如何選出議員才正确?”
“将決策權交給所有人。首先,廢除你們那些家族的私軍,我們可不想看見手無寸鐵的平民被恐吓。之後,像戰鷹、文森特這樣的垃圾肯定是要驅逐的;從舊法的角度來說,他們也得受到懲罰。在真正的罪人被消滅之後,用全民投票的方式選擇由誰為我們發聲。他們會做出有利所有人的決策。”
梅丹佐嘆了口氣。據他所知,雖然舊法對貴族有利,但如果嚴格執行,一半的大家族都要倒臺。而“全民選擇”會讓許多德高望重的平民走入議會,這些人首先考慮的會是人民、甚至為此傷害貴族的利益。這意味着貴族們無法重現輝煌了。
希恩擡眼看着梅丹佐。“這不公平嗎?”
“不……就是因為它如此公平,我才無話可說。”自我安慰般的,梅丹佐低聲說:“這比城市化為灰燼、血流成河要好多了。”
希恩笑了。“我們不會那麽做的。正因為貴族們犯了無可饒恕的錯誤,我們才要時時自省,不能犯下類似的錯。”
“你真讓我意外。”梅丹佐抱緊了希恩。“不全是因為解決方法,而是因為你告訴我這些。你可以不說的。”
希恩抱住梅丹佐的腰,閉了會兒眼。“因為我知道你在意我,而我也在意你的想法。但是現在這個階段,我不得不忽略你。”
“我完全明白。”梅丹佐将頭轉開,像是害羞了。“所以我想念你……等待你。”
“你想念我的方式可不怎麽讨人喜歡。”希恩也有點臉紅。“但我的确是在意你的。我希望你能知道這一點。”
梅丹佐深吸一口氣,低頭吻住了希恩的嘴唇。希恩溫柔地回應他。當這個吻結束,希恩無聲地嘆息。或許在一切結束之後,他們還能這樣耳鬓厮磨,但現在不是時候。他站起來,整理淩亂的衣服。“我得走了。”
“你可以留下來。”梅丹佐挽留道:“有我在,不會有別人看見你,也不會有別人攻擊你。我……”
“我的同伴需要我。”
梅丹佐将那句未完的“我需要你”咽了回去。在希恩轉過來看他之前,他已經迅速隐藏了自己的失落。“明天需要我給你個驚喜嗎?”
“我只希望那不是驚吓。”希恩笑了笑。
“希恩,”梅丹佐忽然正色。“你們會勝利的。人民會勝利。”
希恩挑了挑眉。“人民?”
梅丹佐點了點頭。“人民。‘平民’這個詞該從我的字典裏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删了一些啥啥的內容,所以只有湯了呢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