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個玩笑可不好笑。”弗朗西斯表情很嚴肅。“他是個偉大的戰士,當初甚至是他留下的精神讓我們集結起來。雖然他被人說成是推崇暴力的惡徒,但那只是貴族們勝利後掩蓋事實的說辭。他和他的同伴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争取利益的方式只有兩種,如果和平談判不能解決,那麽我們只能使用武裝暴力。”
弗朗西斯在前面走着,似乎要将希恩引領到什麽地方;希恩也跟在對方身後向前。弗朗西斯的話勾起了希恩對于前世的回憶,有美好的,也有痛苦的。
他小聲地自言自語:“我也不認為他們做錯過什麽,就算貴族階層将他們記載成很不堪的模樣。大概這就是貴族們所說的死不悔改。”
“是呀,我說的事情和歷史記載完全不同。”弗朗西斯停住腳步,轉頭向希恩微笑了一下:“沒人質疑那些說法,或者說,沒人敢。可你竟然選擇相信我。我是一個危險組織的成員,剛才還在你面前殺了人。”
希恩平靜地說:“人們會選擇相信貴族的說辭,這并不奇怪。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因為金錢和權力都屬于他們。可我不喜歡他們,所以,我選擇相信與他們為敵的人。”
“你真是個奇怪的孩子。但你知道嗎?我們缺的就是你這樣的人。”弗朗西斯低聲地說,繼續帶着希恩往前走。他們現在已經出了鬧市區,走到了跨越城市的河流邊。
有一座外表延伸出許多管道的鋼鐵建築伫立在河畔,其中有一條管道直接通入河中。灰蒙蒙的水霧籠罩了它大半部分。“它就是這座城市的‘熱力系統’。”弗朗西斯解釋道:“我和我的同伴們夜晚在這裏集結。”
“沒有人發現你們?”希恩對這個有點好奇。至此,他之前的猜測已經得到了肯定;面前這個人的确是屬于某個特殊組織。
“或許沒人想得到?這座建築能夠自行運轉,政府只是每周派工人來檢查它的工作狀态。這個地方其實不适合我們,但我們将一切隐藏得很好……”弗朗西斯忽然冷笑一聲,談到了城內的貴族們:“或許這也得益于控制這座城市的兩個家族。除非我們行事觸犯了某個偉大姓氏的權威,否則他們不會幹涉我們為平民服務。”
“原來是這樣。”希恩并不覺得訝異;他早就猜到有這個可能。“那麽,直接管理居民的人是誰?”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城裏有太多衣着華麗有權有勢的惡棍,但真正控制護衛隊的是‘列文’和‘格林’這兩個姓氏。他們做事并沒有特別混蛋。”
“我不這麽認為。他們中有人行事不僅混蛋,而且該被千刀萬剮。”希恩板起了臉。現在的他就像個不定期噴發的活火山,一旦聽到某個姓名哪怕一部分,都瀕臨爆發邊緣。
弗朗西斯笑出聲來,轉過頭看希恩。“讓我猜猜你是從哪個家族跑出來的。是列文家,對嗎?肯定不會是格林,他們家只有一位少爺;布萊恩·格林心腸很好,甚至會去貧民區做義工,他不會令你痛恨成這樣。”弗朗西斯的語氣轉為同情:“我很抱歉。你在梅丹佐身邊一定吃盡了苦頭。不過你要往好了想,至少你四肢健全地逃離了他。”
“聽你這麽說,梅丹佐那家夥是出了名的……變态?”希恩快走兩步,與對方肩并肩。之前他出于提防,一直走在對方身後;但他認為,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他與弗朗西斯是第一次見面,但對他來說,對方十分可親。無論是能讓人放松下來的友好态度還是為了同胞的堅定信念,都讓希恩想到了曾經并肩作戰過的夥伴們。
“哈哈,你真是有夠恨他。梅丹佐其實不是個胡作非為的人,但他非常殘暴。”弗朗西斯陷入了回憶,喃喃地說:“我曾經遇見過一次。他的司機因為打瞌睡,開車撞到了一座煤氣路燈。這讓梅丹佐自覺丢了面子。他在大街上用魔法攻擊那個可憐男人的面部,指尖發出的白光就像一把刀,将那個男人的眼球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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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恩點了點頭,平靜道:“聽起來像他做的事。對了,這不違法嗎?”
“法律?”弗朗西斯反問,笑得有點無奈:“法律對我們才有約束力,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游戲規則一樣的玩意兒,不遵守也沒人敢懲罰他們。”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那座建築下方。黑鐵鑄造的堡壘看起來無比莊嚴,但那或許是因為希恩先前的糟糕經歷作祟。他小聲地發問,臉因為赧然而有點發燙:“當它工作的時候,這裏面能呆人?”
“內部大多數地方都不能待人,你知道水沸騰的時候溫度有多高;這也是我們選中這裏的原因。”弗朗西斯忽然向前沖了幾步,之後往上一躍,停在一處管道上。“放置冷卻器的空間就可以呆人,所以我們得從合适的地方進去。你能行麽?”
希恩沉默了片刻。如果是前世的他,這當然沒問題,天知道他都攀爬過哪些艱險的地方啊。可現在,他有一具體格令他自己都嫌棄的身子,之前出逃還耗費了大量體力……
“我得自己上去。”希恩最終這樣說:“如果我要加入你們,首先得學會跟上你們。”
“說得好。”弗朗西斯表揚般地微笑鼓掌,翹着腿坐在一條水平延伸的管道上。“我就在這兒等你。”
希恩終于跟着弗朗西斯走到了“合适”的入口。他先前好不容易風幹的襯衫再度被汗水浸濕,形容狼狽。弗朗西斯看着這樣的他,表情卻有點激動:“你這樣很好。他們給你的侮辱和你面對的困難,你都承受住了。”
這莫名其妙的激動讓希恩大惑不解,但他并沒有問。如果他們能夠成為并肩作戰的夥伴,那麽,他遲早會自己搞清楚;如若不然,他也沒有知道的必要了。
他們走進了這座建築內部。或許是因為懼怕爆炸的緣故,內部的牆壁上并沒有安置煤氣燈;這導致二人只能摸黑前行。希恩通過觸摸發現路很窄、牆的另一邊是細細的鐵栅欄,于是走得格外小心。
這段需要小心翼翼的路程很快就結束了。有微弱的淡紫色光芒出現在視野中,而且随着邁步逐漸變得明亮。走到某個位置,弗朗西斯停下了腳步。
“來,見見我的兄弟們吧。”弗朗西斯向希恩揚了揚手,之後踏上面前的欄杆躍了下去。希恩向下看去、目測了高度,之後跟上對方。
有一群男人在下面的空地集結,這些人對弗朗西斯的到來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歡迎。希恩旁觀這個場景,一個想法逐漸冒了出來:或許弗朗西斯說的是真話、最初組織這些人的并不是他,可現在,這些人已然将弗朗西斯視為領導者了。
當希恩想得出神時,有個大個子看見了他,對着弗朗西斯嚷道:“我說,你從哪兒找來了這麽個‘人偶’男孩?他長得這麽小,看起來很沒用啊。難不成你是要他扮女人去迷惑那些混蛋?”
希恩臉一黑,差點轉身拔足離去。但弗朗西斯更快一步地安撫了他。“嘿,你別聽那傻瓜亂說!我們有姐妹,沒人會讓你這個小帥哥去扮女人的!”弗朗西斯攬住了希恩的肩膀,就像他們已經是兄弟一般。他警告地看了那大個子一眼、讓對方不要多嘴多舌,之後鄭重其事地向希恩說道:“我得讓你知道我們是誰。我們的名字,是‘烏鴉’。”
“我聽過這個名字。”希恩心中一動。索菲亞和他說“烏鴉”是一群怪人的集合體,大半夜戴着通常化裝舞會才能用到的整頭面具游蕩在城市中,舉止暴力、但對平民們熱心。梅丹佐也提到過“烏鴉”,只不過是作為任意妄為的邪惡組織出現;當時希恩沉默地聽着,只想問“還有誰能比你更任意妄為呢?”。
“如果你是從列文家族的大少爺那兒聽說的我們,那我可不想聽他的評價。”弗朗西斯笑着放開了希恩,向他的兄弟們介紹希恩的身份與來歷。
有人為“人偶成功出逃”這件事露出了驚訝之色。也有人尖銳地提出:“這小子能做什麽呢?他大概能憑着一點小詭計逃出來,可未必是個鬥士。在‘烏鴉’之中,不能拿起武器作戰的人,根本毫無價值!”
希恩沒有立刻回答。對方的懷疑讓他有點焦躁。但他知道,這懷疑理所應當:他比起這些人來太瘦弱,而“人偶”在所有人眼裏都是只能供貴族玩弄的工具;這個認知讓他有點自慚。“我能證明一切。對我來說,槍或冷兵器都沒問題。但我不會攻擊同伴或者有可能成為我同伴的人,如果給我個機會……”
“這個機會,我給你。”弗朗西斯将希恩從與人對峙的狀态中解救出來。他将希恩拉向一旁,走到了無數管道圍成的角落裏。“我們中有個冒失的家夥被捉住了,那些人沒把他送到治安法官那裏去,而是找了個廢棄工廠施私刑。你和我去救他出來。”
“現在?”希恩問道,感到難以置信:“這太快了。”
“這并不快呀,希恩。每天都有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們的任務就是給他們‘公平’。”弗朗西斯很認真:“我不想給你壓力,但你得立刻适應——我能看出來你想加入我們。不能作戰的人……”
“就沒有價值。”希恩接下話,看向對方:“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弗朗西斯微笑着點頭:“很快。但在動身之前,我們得準備一下。武器,還有通訊工具。”他忽然擡頭,喊道:“給我一只蜂鳥!”
希恩聽得一頭霧水;他不懂對方前半句話與蜂鳥這種動物有什麽關系。但他很快就懂了:一只全身散發着金屬光澤的小鳥從上方飛了下來,落在弗朗西斯手心;那是只黃銅做成的機械蜂鳥,希恩能看到小鳥身上金屬零件接駁的痕跡。
“我們用這個傳遞訊息。把信息寫在紙片上,之後卷起來塞進它的尖嘴。這是發條動力的,你在使用之前得擰它腹部的發條。它能飛一千米,你不用擔心它在路上罷工。”弗朗西斯臉上現出自豪,仿佛這是出自他自己之手。他問希恩:“這東西不錯,是吧?”
“簡直驚人。”希恩由衷地贊嘆。他擡頭向上看去:“是上面的人做的?”
“是的。喂,科學家,來和新人打個招呼!”
一個男人從黑暗中探出腦袋,面部麻木、面無表情,下巴動的時候聽不見說話聲、只有“嗒嗒”的機械摩擦聲。
希恩有個不甚禮貌的猜想,強烈的好奇心讓他小聲地問出了口:“抱歉我這樣問了,但……那是個發條人嗎?”
弗朗西斯一愣,繼而大笑。“當然不是!他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只不過是個科學怪人。”他湊道希恩耳邊,小聲說道:“別緊張。等你融入我們,你會發現大家都很讨人喜歡。”
“你錯了,”希恩露出了真心的微笑;從他被捉去賣掉的那一刻,這種笑容幾乎告別了他。“我已經開始喜歡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