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是個非常适合逃跑的日子。年輕的貴族們在周五晚上有聚會,梅丹佐不會回來得很早;再加上能用作逃跑工具的無人移動建築會經過這裏,簡直是天賜良機。
希恩打算直接從自己所在的四樓爬窗下去,就像他前世來這裏那次一樣。他不得不走到這一層的盡頭,因為其他房間他大都進不去、而且窗戶上釘了網格狀的護欄;只有走廊盡頭有一扇為空氣流通而開的小窗戶,只釘了自上而下的兩道鐵條,很好拆卸。
當希恩走到樓梯口、從盔甲上取下他需要的劍時,他遇到了一點意外。有個守衛走上了通往四層的樓梯,大概是想看看冒失的同伴是否走上了禁地。當他看見希恩現在的裝束時,他的嘴因為驚訝而張大;他迅速地掏出匕首向希恩撲過去,另一只手則伸向腰側去掏槍。
這個男人比希恩高很多。為了節省體力,希恩不打算跳起攻擊對方;如果不想“上去”,就讓“獵物”下來,這是他從前的狩獵準則。守衛撲向希恩,刀尖對準了他的肩頭。希恩順勢屈腿低下身子、讓對方撲了個空,同時将手中劍刺向敵人的膝蓋。
任何人被刺中這個位置,都會第一時間發生趔趄,經驗少的恐怕會直接跪下。被希恩刺中的守衛嘭地一聲單膝跪倒在地,希恩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割斷對方的喉嚨。
但希恩沒有。他迅速擡起手臂、将劍反轉擡起,用劍的柄頭砸向對方的後腦,動作迅疾。
貴族們一直喜歡将刀劍末端的柄頭裝飾得無比華美,對于盔甲擺設更是不遺餘力地加以修飾。希恩手中的這柄劍就是如此,連手柄部分都纏上了銀箔、做出了細致的花紋。對希恩來說,繁瑣裝飾最大的好處就是加大了手柄的重量,讓他只砸一下就能将敵人擊昏。
除非逼不得已,否則絕不殺人;希恩的打算是這樣的。畢竟,這并不是戰場上毫不留情的厮殺,只是一次逃亡罷了。就算他對貴族以及為貴族賣命的大部分人都沒有好感,但他不想大開殺戒。
希恩将昏迷者槍上的彈匣卸下留着備用,之後繼續向走廊盡頭前進;這次,他的腳步快了許多。到了目的地,他飛快地将小窗上的鐵條卸下,先前被他藏起的小刀派上了用場。
希恩鑽過了這扇窗戶——托他這具瘦弱身體的福,這次他鑽過去比前世要容易很多。他迅速地順着建築外牆爬了下去。搭建城堡的岩石有少許突出的部分,它們為希恩攀爬提供了便利。
或許是因為愈發接近自由,又或許是因為過去幾天忍氣吞聲讓他積攢了不少怒火,此刻他興奮得就像要燒起來,體內流淌着的血液、繃緊的肌肉,無一不裹挾着戰意叫嚣。當希恩逃入主建築後面的花園、被一隊武裝人員堵截時,那種興奮感便燃得更旺,而五感也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他甚至聽到對面那些人的細小對話聲——
“列文先生讓我們不要用槍!”“全是屁話!那狗雜種的腰可別着槍呢,難道等着讓他先開火?”“可如果先生發怒……”
“在你們開槍之前,我都不準備用它。”希恩平靜地敘述,握劍的手垂在身側,原本空閑着的那只手則伸向腰後、将別在後面的匕首握在手心。他飛快地提起匕首來橫在自己面前,恰好擋下了一顆朝他鼻梁而來的子彈。
匕首是不能和子彈抗衡的。希恩手中的短小利器折成兩截,如果不是他向後躍起,那麽那截斷掉的尖銳部分就彈到他臉上了。
希恩翻身躲到了附近的巨大雕像後面。這是一只龍,希恩對它很熟悉:與之相似的圖案就烙在他的胸口與後背上。他躲在這兒很安全,因為沒人敢對着象征主人家榮耀的雕像射擊或是投擲武器。但希恩也知道,自己縮在這兒等同于坐以待斃。他将劍緊緊握住,另一只手伸向雕像底座與小石子路之間的幹燥土地。
首先有兩個男人轉過了雕像,一個舉着槍,一個赤手空拳——或許還有人記着梅丹佐的命令。希恩在看到這兩人的那一刻就開始行動了:他手一揮、将手中的沙土灑向持槍者的臉,之後迎着另一個人跳起,将對方的右臂齊根斬斷。做完這些,希恩回身将那個揉眼睛大罵的男人打暈,取來了對方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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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已經正式開始,如果不能順利逃出,這場仗就不算勝利。
恍惚間,希恩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從前,那個稱得上“原始”的戰場。
殺意蠢蠢欲動如同将要蹿出撲倒獵物的兇獸,戰鬥與血帶來的興奮感讓手中兵刃也發出共鳴般的聲響。年輕的戰士擅長使用一切武器,能用沉重的斬劍橫掃數人,也能使用尖銳的穿甲劍直指敵人心髒。嘶鳴的戰馬帶着他凱旋歸去,或者助他有尊嚴地獨自死去——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刻。
那時候我們曾為救贖平民而戰,這次我為救贖自己而再度拿起武器。
希恩解決了阻攔他的大部分障礙,最後站在原地,甩着劍上沾染的血肉,看着不遠處僅剩的一名持槍者。他自己的子彈僅剩兩顆,而他打算将它們留到離開這裏之後。
“別動,你這小雜種。”那個男人端着槍咒罵道:“告訴你,這槍裏裝得可是擴張彈,和你那支破槍不同!如果它擊中了你的身體,就有你受的了!”
當然,被這種子彈擊中後,肢體死亡率幾乎百分之百。
希恩放下了手中的劍,微笑道:“你何不自己試試?”
對面的男人一愣。希恩已将自己的劍擲了過去。失去先機的男人顧不得開槍打人,而是下意識地躲避朝他而來的尖銳武器;緊接着,男人被猛地撲倒在地。希恩趁着這個機會沖上前,膝蓋壓住男人的腹部,将對方的槍奪了過來。
“威脅別人,是打架時的做法。”希恩扯着對方的衣領,沉聲說道:“而我,是在殺人。”他擡手舉槍,朝着對方的臉開了火。子彈鑽入人體後,彈頭像花朵綻放一樣爆開,在男人的臉上炸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
“那句話雖然不夠精确,但說的也算恰如其分。”希恩沒有帶走插在地上的劍,只留着新到手的槍支。“給我合适的武器,我就能颠覆這個世界。”踏過血肉模糊的屍體向前,希恩走向通往自由之門。
或者叫它“自由之塔”更加合适。
希恩看着面前這座熟悉的石砌高塔,微微苦笑。曾經,對他來說,翻越過去是小菜一碟;可現在,他這可憐的身體已經疲憊不堪。
但是,無論如何都要撐下去。希恩聽見牆外有機器運轉的巨大轟鳴聲,他知道,這聲音來自那座移動建築。他必須快些出去。
沾滿鮮血的笨重制服被脫下,這不合體的外套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在它的保護下,希恩貼身穿着的襯衫依舊白淨,一絲血腥味都沒有沾上。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攀爬。
過程非常艱難。對希恩來說,手指抓向岩石砌成的牆壁、以至于遭受指甲與肉分離的痛苦,臉被岩石突出邊緣劃傷,這都不算什麽。糟的是他這具身體力氣不夠用,以至于他在離地面尚有幾米高的位置掉落下去,被摔得生疼。幸好他終究是來得及,那座鋼鐵鑄成的、因為有四只“腳”而外表怪異的建築還停在大門不遠處。
他終于逃出了牢籠。
***
“他真的逃了。”梅丹佐面無表情地說着,手指滑過劍身。這是希恩沒有帶走的武器,上面的血已經被擦幹淨,但梅丹佐卻覺得,這柄劍上依舊殘留着希恩的憤怒與戰意。
年老的管家在一旁看着,心中惴惴不安。他看着梅丹佐長大,但始終搞不懂這位年輕主人的想法。梅丹佐的微笑可以表示他心情不錯,也可以預示着他又要拿起鞭子抽人;而梅丹佐沒有表情時,他可能會動手毆打別人或者安靜地獨處。總之,根據表情揣摩對方做法是不可行的。他開始為那幾個尚未死去的失職者難過。
如果這位老人知道梅丹佐只是被震驚得回不過神來,那他肯定會大松一口氣。
原本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對此,梅丹佐十分驚訝。他沒想過希恩能夠成功逃跑。暫且不說希恩怎麽會有能力打敗那些個訓練有素的守衛,一個失憶的人,根本不可能逃到外面的世界。
當梅丹佐想起希恩在藏書室呆過一整天後,他就明白對方為什麽有信心逃出去了。那本記述了交通網的城市指南書,梅丹佐從未看過。他在這城市中已經生活了十九年,對這城市就像自己家一樣熟悉。可他知道,希恩很多事情想不起來,想出逃必須有書面指導。
那座服務貴族們的無人移動建築今天下午經過了這裏,而它的運行路線經過許多交通工具站,行路中的轉折點有無限可能。希恩利用無人建築與移動工具離開,自己就算想捉對方回來,也只能使用白癡般的地毯式搜查。“真是聰明。”
管家走上前來,問他:“先生,您是否打算捉那個男孩回來?”
“我需要去捉嗎?他躲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滾回來。”梅丹佐笑得殘忍又自信:“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契約能給他帶來什麽傷害。除非他走運地遇到了精通法術的人,但這城裏又有哪幾個姓氏下的人懂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