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還有一天。如果一切順利,明天晚上,我就會身處這座囚籠之外。
希恩慢慢向前走去。早上正是仆人們活躍的時候,走廊裏不止他一個人。每次将要與人照面,希恩都下意識地将身體扭轉、用後背對着來人.他不想那些人看見自己睡衣衣領之上露出的傷痕。
幸運的是,這些仆人似乎十分明白年輕主人的殘暴性格;對“屬于”梅丹佐的人,他們走近時都會低頭,不去直視對方。
下樓之後,希恩得到了片刻清淨。他站在樓梯拐角處銀白色的盔甲前面,目光不離盔甲腰際那一柄閃着寒光的大劍。這是冷兵器近身作戰中最好的武器,它可以做到突刺與劈砍,雖然較長卻不會太笨重。希恩伸手,試着提了提那柄劍。
如果是在前世,這劍對他來說簡直太輕;可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這柄劍重量倒是剛剛好。這讓希恩感慨因禍得福的同時,也堅定了之後加強訓練的決心。他獨處時将可能用到的戰鬥技巧演練了無數遍,終于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體體力有多差。
希恩向四下看了看。他左右的走廊都空無一人。在列文家,他從未在建築之內見到守衛;可他知道,這不代表守衛不存在。
自己如果逃離時弄出點兒聲響,那些人的反應能有多快?想着這個問題,希恩一手扶住面前的盔甲,手突然使力,将這具笨重的盔甲推到樓梯上、讓它滾下去。被擦得發亮的金屬擺設在滾下樓梯的途中不斷解體,它們發出巨大的響聲,像是在抗議。
從金屬撞擊樓梯發出第一聲脆響時,希恩就開始默默計時。他聽見走廊盡頭的門被飛快打開、關上,帶動風聲響起。
三秒。
他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朝這邊過來,快速而安靜。對方穿着貼身的制服,身前似乎有些鼓起;希恩猜測,那是胸甲一類的東西。這個男人很快來到他面前。
六秒。
只有不到十秒的時間獨處;這些人在院子中集結的速度會慢一點,但也不夠自己逃出去。戰鬥與流血似乎不可避免。希恩低下頭,語氣帶着歉意:“非常抱歉,剛才我撞上了那座盔甲,它滾下去了。”
男人說着沒事、讓希恩自便,卻在希恩走開時盯着對方的鎖骨與脖頸處看了好半天。他知道貴族們買人偶是為了什麽;可這少年的傷那不像經過了一場情|事,更像是經歷了虐待。
希恩脫下衣服爬進浴缸,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被熱水一浸,疼得他不禁皺眉。他見過不少刑罰,但從未有一個施刑人如梅丹佐這樣特別。
這個男人會用手輕輕撫摸自己的後背贊嘆這是如何可愛,指尖流瀉出魔法攻擊特有的光芒,在後背的皮膚添上一道道灼傷;他也會在強迫自己為對方口|交之後溫柔地擡起自己的下巴想要親吻,卻在自己扭開頭之後,猛地擡腳将自己踹開。
他身上已經滿是傷痕,前一天晚上更是十分丢臉地昏了過去。更糟的是,對方總是在他的舊傷口上作怪,仿佛想讓他更痛苦、同時又不希望他傷愈一樣。希恩曾為“人偶的本職工作”而擔心,但很快他就不再為此煩憂。對于梅丹佐,虐待他人的身體顯然比上|床更能取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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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恩在揣度人心這方面不差,但他無法看透梅丹佐的想法。當然,他也不想看透對方;在他看來,“讀懂變态”不能給他帶來半分好處。
希恩低頭看向胸前。他心髒位置的皮膚被魔法烙上了列文家的徽章,現在那徽章圖案被一道刀疤劃為兩半。因為希恩當時激烈地反抗過,所以它并不是狹長的直線,而是因為刀鋒轉動而出現了擴張型傷口。如果這一刀刺深些,就足以致命。
“你恨我,想要将我切成兩半。為了滿足你那不可能實現的妄想,我就将這枚徽章劃開好了。這只龍被切成兩半時,你完全可以當作是刺中了我的心髒。”梅丹佐是這樣說的。當時他穿着白色的襯衫、金發柔順地垂下,聲音好聽得像是唱詩班的歌唱。
“你完全不必着急。”希恩瞪着那魔鬼般可惡的黑色印記,幾乎要将它連帶着自己的皮膚一同剝下:“等我解決了這個契約,你就可以親身體驗被砍成兩半的滋味。”
希恩不打算在逃離這兒之後前往異國他鄉避禍;他沒放棄複仇的打算。
梅丹佐·列文他暫時殺不了,畢竟現在自己的死活全由對方是否生存決定。可是,那個将人訓練成玩具、以踐踏他人性命尊嚴賺錢的家夥,卻是他能夠下手殺死的;而且,那家夥既然能将枷鎖套在人的靈魂之上,十有八|九也能将這枷鎖除去。
只要自己能夠逃出這個地方。
希恩相信自己一定能夠逃離。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充分的準備——為了他的潛逃計劃。
“我得找個近一些的地方儲存武器和錢幣。浴室很安全,但太遠了。”希恩小聲自語。
前一晚希恩将來浴室之前,他趁着梅丹佐閉眼休憩時,從屋裏的銅塑上卸了一把細小的尖刀下來。希恩強忍着将這小刀刺進梅丹佐脖頸的沖動,将它小心地夾在指間藏好。
現在那只小刀與偷來的硬幣一起,被塞在黃銅水箱與牆壁的縫隙中。希恩犧牲了洗澡的時間,用小刀将一處螺絲擰松,将它們藏到後面。這地方任誰也想不到:擦拭它的仆人不會将水箱卸下來;被使用時,它因為盛滿了熱水而滾燙無比,更沒有人想去碰它。
只要熬過今晚,明天我就是個自由的人。希恩默默為自己打氣。
希恩必須時刻告誡自己忍耐,不然他真想打人。可在契約的束縛下,向梅丹佐動手對他沒好處,反而會讓狀況變得更糟。
忍耐的過程幾乎要将希恩逼瘋。他甚至相信,只要梅丹佐下定決心要逼瘋誰,就一定能成功。
囚籠中的最後一夜很不尋常;虐待狂回來之後沉默不語,表情甚至稱得上憂郁。這真出乎希恩意料之外。更令他意外的,是梅丹佐竟然認真地問他:“如果人一開始不能被馴服,那麽他就永遠不會被馴服,是不是?”
希恩想說“你真是太他|媽|的對了”,但他實在太過意外,反而說不出話來。沒等到回應,梅丹佐繼續說了下去:“在我買下你的那一天,有人在議政大樓前搗亂。有兩個過激人士試圖放火,他們被送到精神病院。”
希恩不語;他怕自己破口大罵。這些年來,經常有人發起過反貴族階層的運動,他們被判處終身監|禁或送入精神病院。精神病院有種非常不人道的治療方法——額葉切除手術。經過這一治療,少數人會死亡,大多數人則變成白癡。
“下午我們在議政大樓前接受檢閱,結束之後需要步行一段路。我與一個接受過治療的過激者打了個照面。他被人攙扶着慢慢行走,看起來很安靜。或許是因為國徽的緣故?他看到我之後停下來,死板地說:‘政府對我們不公’。”
“難怪你有這樣的感觸。政府把反抗者變成了白癡,可他們變成白癡也依舊反抗。”希恩沒法保持平靜,對方的話就像一記命中心髒的重擊。“你一點兒都不在乎他們的死活,是不是?”
“說實話,我不知道在這樣一個國家裏,人們有什麽需要不滿的。但我在乎,不然我不會問你這個。”梅丹佐将話題引到了希恩身上:“我并不是對誰都很殘忍。我對你或許有點過火,但那是因為我用任何辦法都不可能馴服你。”
希恩挑挑眉,有點驚奇。對方轉換話題實在太快了,他還沒能反應過來。同時,他也懷疑對方話語的真實性;這顯然是個對大多數人都很殘忍的家夥。
梅丹佐向他微笑:“你恨我、想要殺我,我能看出來。就算我對你溫柔,也只能提供更多讓你嚣張的機會。你知道嗎?當我看見那個白癡的時候,我想到了你,甚至還有幾十年前和你同名的那個人。你們就算被逼瘋、甚至被殺死,也不會改變初衷。”
“你倒是把我看得很透。”希恩冷冷地說。對方提到前世的自己,勾起了令他不快的回憶。希恩走到窗邊,不想再與對方說話。貴族們的飛艇在夜空中運行,遮蔽了月色。他聽見梅丹佐站起,向這邊走過來。
“所以,我改變主意了。親愛的,我們來打個賭。”希恩聽見對方這樣說,随即他的身體被對方扳了過去。梅丹佐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溫情脈脈地注視着戀人,這讓希恩無比驚詫,同時也很惡心。
“如果你逃出去,而且十天之內……不,一周之內,不主動跑回來求我。那麽,你不再是我的東西,我也不會傷害你的家人。”梅丹佐興致勃勃,漂亮的眼睛中閃耀着一絲代表喜悅的光芒,仿佛這是個有趣的游戲。
希恩不認為這有趣。“好。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問一句,為什麽認為我會跑回來求你?”
“因為你不知道契約的力量有多大。就算是最堅強的人,也會扛不住違反它帶來的後果。”梅丹佐說着,将手覆在了希恩胸前心髒的位置。關于對方身上契約的所有事情,梅丹佐心知肚明;可他不打算說出來。他打算玩一個惡劣的游戲。“那麽,你選擇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