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千裏尋濕記(三)
每次只要是師傅有些問題,無論大小,師姐總是會失控,性格也扭曲得厲害,只是程度不同罷了。唉!這次我恐怕還真拔了虎須,興許前段時間跟着無良師傅混得久了,心底養成了渴望耍人的不良習慣,不時就冒出來害人。跑了兩步體力就已經見底了,小七用力一扯收回手,我兩眼一黑,正面朝下癱在地上,今天可真難堪。
“師妹!”師姐将我扶起,後腦勺朝着我。“你這個女人,到底做了什麽!”
奇怪,貌似我還沒有貧血的病症啊!而且就只是今早上沒吃東西,也沒怎麽運動,為何突然就黑屏了,三個手指将頭支起來,剛才在半空中也不過短暫地失神,我是如何掙脫那繩索,并拿到玉簪的呢?
“哼!不過是讓她放手而已,誰知道她這麽潺弱,一推就倒,難怪盡會耍嘴皮子。”
拜托,我難得開一次金口玩玩,就被扣上個能說會道的頭銜還真是風光,
“問血碧幾許?誰比廣漢周郎。想不到廣漢郡一門忠烈的周家,堪比吐血化碧的苌弘,剖腹剜心的比幹,居然也能出一兩個背信之人、弑主之徒。”實在是精彩,從來就是廢話連篇的師姐居然罵人罵得如此精辟,引章據點恰到好處,我興奮得直往旁邊探頭,看到一張豬肝色的臉,不由得捂着嘴巴偷笑起來。
覺察到我的動作,師姐轉了回來,看到我時一愣,就放開手起身,優雅地甩甩衣袖,對着小七就是深深一揖:“周小姐,雲煙對方才言語上的侮辱,感到萬分歉意。由于師妹胡鬧,對閣下有所誤會,一時怒火攻心胡言亂語起來,還望海涵!”
“嘶——”後背又摔回地上,碎石擱着,疼得擠出了兩滴眼淚。真是虛僞!後面就只有背部是連中衣一并被扯下一大塊,而其他地方只是外衣劃開些長長短短的口子,只是不知道怎麽那麽巧單單就弄破有印記的地方,并且還是扯出個僅有巴掌大小特殊的蓮花形狀,剛好能看清全部圖案,耍人也不是這樣耍的。躺在地上喘了喘氣,看她倆虛以委蛇地你來我往,有些厭煩:“周日小姐,既然要看的人看到了,既不合你意,不如幹脆判我個終身無用,放我個自由,你回你的長白山,跟随珊延真人煉丹修仙,豈不兩全,請便!”
“咦!”師姐訝異地看了我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想必周日姐定是珊延真人的閉關弟子,盛傳在朝鮮樂浪、遼東等地屢次驅趕妖虎妖獸,為民除害的降虎仙姑。”
“你們——”小七有些蒙了,打量地看着我們。
就你那一身行頭,不讓人知道就很難,黃毛黑紋,全身上下穿的是虎皮,顏色淺淡,周圍一圈純白,明顯是東北虎的皮毛,頭上那個珍貴的五彩羽毛,自實狂鳥、鸾鳳一類身上的,加上你身上的四個環認真看來也不是凡物,而你那一身白得像死人一樣的肌膚肯定是從深山老林中出來的,最要緊的是那項鏈,仔細一看,除了中間的一顆是直的,兩邊都是彎的巨型蛇牙,蛇牙不難找,可就是個個有三寸長,且顏色大小兩彎度都一樣就是個難題,“降虎墜蛇牙”更是最近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的事跡,怎麽偏偏就在取笑了之後才注意到呢?想不到惹到了這個主,還真是頭疼。
小七順着我的眼光托起自己的項鏈,輕輕一笑,“想不到還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出賣了我。恩師珊延真人,賜道號樞環,降虎不過是百姓看我會拿一兩只作祟的虎妖,歡喜而随口叫叫的。此次前來也是為帶衆師兄弟赴十年截闡兩教掌門之争。”頓了頓,看了我一眼,“順道認主,履誓。”
“一擲梭心一縷絲,連連織就九張機,從來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風久不歸。久不歸—— ”風中憂傷的弦樂斷斷續續在林中飄蕩,嗚咽如泣,悲秋零落慘淡。我們三人同時噤聲側耳。
“一張機。織梭光景去如飛。蘭房夜永愁無寐。 嘔嘔軋軋,織成春恨,留着待妻歸。待妻歸——”
一時間,師姐和小七兩人空中眼神交彙數次,在我看來暧昧異常,不等我從誤會中醒來,師姐抓起我的後頸,直接将我扔到斑斑身上,兩人同時迅速向聲源掠去。斑斑貪快,撞得我是渾身散架,絲毫沒有打頭陣的興喜。是了,師姐剛躍起,斑斑便來個猛虎撲食的動作率先一步竄入,獨抛下師姐的叫喊聲。被巅得直往旁邊的行李擠去,頭朝下,我得胃酸,不,連膽汁都快都嘔出來了。
“咻——”一聲哨鳴,寒意讓我抖了一下,身下的毛皮突然理我越來越遠了,斑斑居然剎車往回跑,這下又要摔個慘兮兮的了。
“嗯——”身下一聲悶響,側頭看去,咖啡色的瞳孔微斂,暗自神傷。
居然砸到一個大活人了,可他把我一個大活人當作空氣。憂郁得恰到好處,只是我似乎吃錯藥了,如果換做以前,我定會認定他為我的王子,現在卻只有觀賞藝術品的感覺,連忙從他的身上爬了起來,本想道歉,可那家夥躺在地上似乎更舒服,我便不作聲地往回走。
“師妹!你怎麽不坐斑斑一起回來。”師姐騎着斑斑,小七坐着猛虎,都趕了上來。
“我是被扔下來的!師姐若是想抛棄我這個包袱就直說了,我立刻滾蛋,何必繞這麽一大圈。”煩躁得很,我忽然沒有好臉色來給她看。
“想必是才收服的驺虞吧!妖獸起初自是傲氣得很,什麽事都喜歡搶個先,等感情好了就能心意相通。”小七寵溺地拍了拍座騎的頭,“當初我的震山也曾十玩劣得很,要不是長鹹山長蛇一役,它還不肯聽我的話。靈獸驺虞自不得比,想必定要更耗些時日。不過看起來似乎又頗為溫順,雲煙好手段。”
“謬贊!謬贊!”師姐連忙開始請教。
什麽時候兩個人這麽投緣,這畫面簡直太過詭異了!
“八張機。纖纖玉手住無時。蜀江濯盡春波媚。 香遺囊麝,花房繡被,歸去意遲遲。意遲遲——”停下來思考,耳邊又有那哀傷的歌聲,回頭看去,那男子早已經消失了。
“那歌聲是誰唱的?”看師姐要去取東西,我忍不住打斷她倆人的侃侃而談,要不是條件有限我看她們都要煮茶劉聊個幾天幾夜。
“對了!雲煙我們怎麽能忘了正事呢!還是先去看看。”小七恍然大悟。
“不過一個小妖而已,我們不除自會有人除!來我們泡會兒茶。”果然是我派風格!我不住搖頭,師姐你這會恐怕連師傅都忘了。
“怎麽可以如此亂來!這妖會惑人心智,最是可恥,如今日不除,定會舔不少禍事,我們身為道教弟子自是要鞠躬盡瘁。”小七的眼神也淩厲起來了,激憤地劈倒了一棵大樹,痛心疾首地說着,“正邪誓不兩立,想當初我拜師時曾發誓……”
我悄悄地問師姐:“小七是截教的?”惑人心智?我怎麽沒感覺。看看,這個架勢就是不一樣,人家是龍啊!我們是蟲啊!要我做主子?肯定是她指哪我打哪,不被使喚得暈頭向轉就不錯了,一定要把這約定告吹!
“不是。”搖了搖頭,師姐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珊延真人是三師叔,和師傅一脈的,最喜歡煉丹,本是沒什麽計較,自從收了個徒弟樞燔,鬧得是弟子各個都義憤填膺誓要除盡妖邪忠君報國,幾十年名聲鵲起,最近出名的就是這樞環了。可憐師叔一心要他們繼承煉丹的衣缽,專門犬燔’啊,‘研’啊和煉丹有關的道號,卻養出了一群好戰份子,人雖不多,但在朝堂江湖都甚有影響。也都是能避就該避的麻煩人物。”
“雲煙,漣幺你們在說什麽?”小七插了進來。
“啊!我們再商量該如何除妖。”師姐讪讪地回答。
“沒錯,沒錯,正在商量。”我怎麽覺得小七越來越有氣勢了,那頭上隐隐有光環啊!
“那有什麽好的對策。”小七滿意地笑笑。
“呃——咳咳!”師姐突然被嗆得直咳嗽,震動時手肘“不小心”撞向我內側肋骨。
“啊——”看着那明亮的眼睛,我邊揉着骨頭邊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句,“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倆決定——先看了妖怪的真面目後再作計議。”
“嗯,确實。不知道屬性的話容易弄巧成拙。那還等什麽,我們快點走吧!”不等我們反應過來,小七就扯上我坐上她的震山指搗聲源。前面的身體當掉了大部分的風刀,還是吹得臉痛手痛的,她怎麽就那麽有精力呢!
樂聲逐漸連續,娓娓如訴,越靠近越是讓我忍不住悲傷,飄搖殘葉随風逝。
“大膽小妖!林間禦琴,亂人心智,還不快快住手!”震山一頓,耳邊就傳來叱責之聲響起,原來俠士也會怪叫,心裏平衡了點。
弦斷之聲傳來,那紅衣男子驚得被裙擺絆倒摔在地上,手上的豎琴也扔了,本來清秀的小子,變得灰頭土臉,原本的淚痕更加明顯,活像小醜灰粉裝扮。
忍不住笑了出來,往前走了兩步。
“小心,妖孽多狡詐之輩。”小七抓住我的肩膀。
“紅貍小妖名妍椒,十多年前曾救過一書生,面貌俊美,溫文爾雅,在她受傷的一個月,日日衣不解帶地服侍身旁,暗動了紅鸾,藏起她所珍愛的玉簪,以為她會回來尋,卻不想至今仍不曾有消息。原本以為她雖然心有所屬,但至少會有一點心動,可是——”跪着的男子已經臉上的淚水混着泥土滴落在衣襟上留下點點印記,“還請兩位仙童能替我完成這唯一的心願,将發簪還給書生,妍椒感激不盡,來生再報答。”舉起玉簪插入胸中。
“不要——”我掙脫了小七的手,沖了上去,托起他的身體,卻不敢碰那流着血的簪子,“怎麽那麽傻呢!不過一個女子而已,何況你是天生的妖靈,憑你的資質至少比我們好上許多倍,為何要放棄修仙的道路呢?”
“小姐慧眼,只是妍椒不想等了,也不願再等了,妍椒本不是個有擔當的妖。十多年不算長,不算長。可這裏——”有些透明的手指向胸口,眼睛迷茫飄遠,“有了她後一天都勝過十年,勝過十年呀!你如今也應該兒孫滿堂了吧!嬌妍含羞依巒峰,矮椒癡癡望梓樹。情劫斷妖修仙路,黃泉難收灰飛靈。”
“那聲音怎麽就停了,沒找到那妖物嗎?”師姐的聲音突兀地從遠處傳來。
“沒什麽,風聲而已,不過誤聽。”小七應下,“不是要找掌門嗎?漣幺,我們走罷。”
回神之際,那紅衣男子早就化作無形,原本的血跡也不見了,只有一只雲紋玉簪躺在那裏,抓在手中為什麽那麽重呢?我怎麽記得我還看過一位癡情妖郎的虛化呢?耳邊師姐叫了幾句,回頭朦胧地看見那一把斷弦的豎琴裂成兩斷。
作者有話要說:嗚~~~終于補上了。
紅鸾
讀音:hóng luán
解釋:
1,神話傳說中一種紅色的仙鳥。
出處:王建《和蔣學士新授章服》:“瑞草唯承天上露,紅鸾不受世間塵。”杜光庭《題都慶觀》詩:“三仙一一駕紅鸾,仙去雲間繞古壇。”
2,星相家所說的吉星,主人間婚姻喜事。
出處:關漢卿《窦娥冤》二折:“孩兒,你可曾算我兩個的八字,紅鸾天喜幾時到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