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生不再(三)
結婚一周年那天,他無意又刻意地回去很晚。
純淺趴在床上,腦袋枕在他的外套胸口的地方,一臉失落的表情。見到他,她還是揚起笑臉,“回來了?”
她說過以後會亮着燈等他,所以一次都沒有早睡過。
他忍不住上前抱起她,看看表,離十二點還有一陣,心頭驀然一動,“老婆,我帶你出去吃冰激淩好不好?”
純淺立即笑得很開心。
她從來都是這麽簡單,即使結婚以來她的笑容一直在減少,可是她都在很努力地快樂。
他沒有讓她換鞋,而是背着她出去,想和她更親密一些。
草莓味道冰激淩是她的最愛,他特意叮囑老板來了一大杯。
她吃東西的時候很可愛,好像幸福得沒有任何煩惱。
吃到一半她就想起,興沖沖地說:“其實我練習了一首歌,等着你晚上回來唱給你聽呢!”
他四下裏看看,周圍有沒有老弱病殘。
她懊惱地兩手捧住他的臉,“你是不是嫌棄我唱歌?”
他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揉她的頭發,“唱吧唱吧,老婆你最棒!”
“這一次是男女合唱版的啊!我兩個一起唱給你聽!”她立即兩眼放光,要來一只蛋筒當做麥克風就開始唱,依舊是走音走的可以繞地球一圈,加上男女合唱不斷變化聲線就更加要命。
可是還是覺得感動。
“風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雪舞的時節舉杯相約,這樣的心情這樣的路,我們一起走過。希望你能愛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就算一切重來我也不會改變決定,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我一定會愛你到地久到天長,我一定會陪你到海枯到石爛,就算回到從前這仍是我唯一決定,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這是我們的選擇……”
她唱的搖頭晃腦,眼睛裏盛滿了濃濃的情意。
我一定會愛你到地久到天長,我一定會陪你到海枯到石爛。
他在心裏說,仍是覺得不夠,他想給她很多很多。
那晚他做了自己從來覺得是傻事的行為。
跑到馬路的對面,用最大的動作指指自己,然後比出一個巨大的桃心,然後指向她,很久很久。
淺淺,我愛你。
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最愛的只有只有你。
她笑着笑着,竟然落淚,撲進他懷中。
那晚他背着她回家,月光美得醉人。
那是關于他們之間,最後的甜蜜記憶。
他一直以為對邵慧心的恨已經是極致了,沒有想到還可以加深千萬倍。
在香港的那個夜晚,他剛剛和談判代表一起用餐完畢,就接到殷兆言的電話,泣不成聲地告訴他純淺流産了。
他頭腦霎時空白,耳邊是血液疾速上湧的嗡嗡聲,他呆滞地打電話給秘書讓他訂最早的機票返回。
然後他上了車,讓負責接送他的司機把車交給他,說他想自己安靜兜風。
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他用連周圍街景都模糊成線的速度疾馳着,車窗開着,鹹澀的風刮在臉上竟也陣陣發疼。
視線模糊,臉頰一線冰涼,他才知道自己會哭。
他一直很期待能有個像她一樣的小女孩,不漂亮沒關系,迷糊遲鈍也沒關系,笨也沒關系,只要像她一樣簡單純粹,有動人的眼瞳。
只要像她就好。
他會保護自己的女兒不受傷害,呵護她健康長大。
一切都來不及了。
如果可以,他可以雙手奉上一切去交換。
當他趕回去,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純淺,蒼白憔悴,神情恍惚。
竟然想着,如果他再強留她在身邊,她大概會死。
恐慌,痛苦,無休無止。
那晚他抱着她入睡,想要給她安慰。
一整夜都不敢動,怕會驚擾她。他始終閉着眼,夜深的時候卻驀然清醒,一顆心墜入無底的深淵。
純淺的呼吸就拂在他的頸側,很輕很輕,可是帶着一種冰涼的潮濕,夾雜微微的顫抖。
胸口的襯衫逐漸被打濕,心口一片冷寂。
他還是不敢動,默默地絕望。
他一直都知道她用mole的名字的畫漫畫,某一天在角落裏發現一張未完成的草稿,上面一個個子很小很小,小的讓人一看就很心疼的小女孩。長着兔子耳朵,卻有狐貍耳少年的眉眼,眼神無辜惹人憐愛。
她在讨要擁抱。
算算時間,是結婚紀念的那一晚,她就來到這個世界。
一瞬間淚水奪眶,他狠狠咬牙,上面有大滴大滴的淚痕,不知她哭了多少次,最後終于放棄畫完。
從那天起那張畫再也不離身,他想永遠陪着那個小小的天使。
如果不是失去了那個孩子,再多的打擊也不會使他放棄,如果不是純淺已經沒有笑容,他不會願意放手。
邵慧心在此時重手出擊,他必須應對,還要設法保護純淺。
一張身體檢查報告幾乎是同時出現在他桌面,時日無多。
他告訴自己,是時候放手了。
最糟糕的是,純淺無意之間聽見了他和夏森的對話。
好吧,他精疲力盡地對自己說,真的必須放手了。
他心疼着純淺承受的所有痛苦,終于明白一切自始至終都是來自于他。
以愛為名,卻只能讓她受傷。
既然她誤解了,那就誤解吧,好讓她徹底的忘記。
她以為他恨她,也可以,只要她能盡快忘記他,再也不想他。
她含淚質問他,眼中一片荒蕪,“能不能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究竟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還能怎樣?
她已經懷疑他是否愛過,什麽都不再相信。
可是她依然是傻,居然一離開殷家就坐車去麗江,結果遭遇車禍。
他失去她的消息很久,找的近乎瘋狂,同時冷血至極,用盡最淩厲的手段摧毀邵慧心所擁有的一切。
當他失去了她,無心無情,所向無敵。
一切盡歸他掌握之時,她出現在他的視野,忘記了一切過往,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痛心的時候禁不住感謝,那像是一場恩賜,她終于忘卻一切傷害。
如果毀掉她所有幸福的是他,那麽他餘下時間所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為她找回幸福。
他一面學習手語,一面嚴密調查衛朗希的一切。
當他帶着周可頤以親密姿态出現某個晚宴,當晚相遇的他在短期內奇異請調回國,他終于确定衛朗希從來沒有忘記。
他去請求只有幾面之緣的魯慶幫忙,費了很大的力才安排好一切,讓衛朗希在一回國就參加面試,并且用手腕讓純淺能順利見到他。
他在悉心安排着一切的時候,曾經一次次對自己說必須做到,當那一天終于到來的時候,內心卻複雜到無法言說。
一切都在倒數計時,曾經屬于他的幸福,到了不得不歸還的時候。
她去面試那天,他其實只是想遠遠看看她,像他一直以來做的一樣。
可是路邊有個孕婦腿抽筋。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看見孕婦都會覺得心頭酸楚。
他忍不住去幫她,擡頭的時候,有個傻丫頭已經鞋跟卡在排水溝裏了。
他看見她無措孤單的眼神,再無抵抗之力,毫不猶豫地走向她,整顆心都在顫抖。
問出一句簡單的話,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第一次真正面對她,心髒都停止跳動,再見到如此單純迷糊快樂的她,他悲欣交集。甚至是觸碰她都太過小心翼翼,生怕這只是自己因為太過渴望而産生的幻覺。
只要可以再靠近一點點,哪怕日後萬劫不複。
他堅持要買鞋給她,當年他自私到沒有放手,現在他要下定決心送她走遠。
他很輕易就卸下她的心防,做了她的朋友。
他滿足于偶爾與她見面,時常發個信息,那個只有她知道號碼的手機他從不離身,生怕漏了她的信息。
每一次見她都穿着怪異的T恤,其實是因為她說過想要穿情侶裝。
他搜羅了一衣櫃,兩件一套地疊在一起放,她喜歡,他就每一次都穿給她看。
她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
他陪她一起吃她喜歡的東西,只是看到她一臉滿足地坐在自己對面毫無形象地大吃大喝,他便可以感覺到無以複加的巨大幸福快要将自己淹沒。
明知這只是幻覺,所有的幸福都不再屬于自己,卻還是忍不住深深地,一再地沉溺,如同身處地獄渴望着天堂。
哪怕過後自己可能會嘔吐甚至發燒住院。
每一次送她回去,待她轉身之後,他都會悄悄在她身後用手語說:我愛你。
每一次見面他都要用盡所有力氣壓抑自己所有的情緒,生怕她會察覺什麽,生怕會失去那個單純的笑容。明知不該再見她,可就是無法克制,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沉淪,寧願握住那些幻象。
他看着她一點點靠近衛朗希,從中推波助瀾。他眼睜睜看着她為那個人傷神失落苦惱,縱使心中滴血還是要盡力撮合他們。
那些過程他一點也不想記得,因為太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