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舒如清是一個遲鈍又敏感的人。
她可以敏銳地覺察到周圍人對自己的态度, 有時候是帶着幾份嫉妒的羨慕,有時候是驚訝的贊嘆,還有更多的時候只不過是敷衍了事的誇贊, 但又總是無法猜到那态度背後的原因。
在練琴的時候,這是一個優勢。
其他人的沉浸、贊嘆和期許會注入她的內心, 成為她拉響琴弦的動力之一。
但在日常與人相處的時候, 這未嘗不是一種負擔。
所以她總是刻意練習,讓自己忽視這些。
但這時候,原本被忽視的感覺又死灰複燃。
舒如清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身旁人語氣裏的冰冷。
雨還在下,一刻不停, 嘩啦啦地打在傘面上,她的耳朵本來應該對一切聲音都敏感才對, 此時居然忽略了那巨大的雨聲,只覺得四周無比寂靜。
“下午那塊蛋糕……難道不算收買嗎?”
忽然之間,舒如清只覺得凝滞的空氣開始流動。
昏暗之中, 身旁的男人勾了勾唇角,原本冰冷的氣勢突然消散,讓舒如清覺得剛才自己的感知多半又是錯覺。
要不,這翻臉一樣的态度來得也太莫名其妙了,明明兩個人之前都是說好的。
他們的關系, 只不過是純粹的金錢交易。
“不是你說的同甘共苦嗎?”舒如清接着說, “我可是用同甘才換了你來跟我共苦呢。”
“嗯, 你說得對。”聽到她的話後, 許懷澤的聲音恢複了平常的狀态, 雖然依舊冷淡, 但語氣中卻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Advertisement
“好了, 我們走吧。”舒如清笑了笑。
身邊的女孩在寒風苦雨中打了個哆嗦, 許懷澤嘆了口氣:“嗯,我們走。”
舒如清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水坑,然後——
時不時地用餘光看向自己的身後。
果然,自己離開之後,站在不遠處的那個身影也開始動了。
身後的那人沉默地在雨裏走着,不遠不近地跟着兩人,那距離剛好能夠聽到兩個人說話,又不至于被發現,是一個完美無缺的跟蹤距離。
大雨滂沱,夜色濃厚。
那個人全身衣服都是暗色,又撐着一把黑色的傘站在雨裏,一點都不顯眼,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幾乎沒有辦法分辨得出那個人的存在,也難怪他們剛才一直沒有發現他。
是的,是他。
旁人也許看不出來,但舒如清還是就能認出來跟在他們後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程也。
原本停滞的呼吸又緩緩平複過來,劇烈的心跳也恢複到正常。
差一點就露餡了。
幸好,沒被程也發現。
她可不想被程也發現自己和許懷澤的關系,綜藝這才剛剛開始,如果他們的交易這就被發現了,之後日子還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多虧了許懷澤先發現了身後不對,用那麽冰冷的聲音提醒了自己。她這才注意到了程也的存在。
難怪這人突然變了态度,他用這樣的方式來提醒自己狀态不對。
這樣他突然變化的态度就全都說得通了。
盡管心跳一下子飙到了八十邁,但她還是急中生智找到了既不會暴露又沒有邏輯問題的完美答案——下午的那塊蛋糕。
當然,這一切都要感謝身旁的人。
舒如清愈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錯了。
雖然這人性格惡劣,但至少足夠聰明。
突然,不遠處一道光掃了過來,落在了兩個人身上。
“哇,太好了!我終于找到你們了!”小安舉着手裏的手電筒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還舉起手機,“戴導,人已經找到了。”
也不知對面的人說了什麽,小安回了一句:“對,他們在一起,但是程老師我們還沒找到。”
“抱歉,還讓你們出來找我。”舒如清有些愧疚。
“不,這是應該的。”小安搖了搖頭,眼下兩人距離居住的地方已經不遠,兩個人自然不會再迷路,但她還是有些着急,“這把傘給你,那我先去別的地方找找看,你們先回去吧。”
舒如清點了點頭,接過了她手裏多餘的那把傘,倒也沒提起自己剛才看到過程也。
只不過邁步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微微側身用餘光去看原先程也在的地方。
那裏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人,很顯然他早就不知躲在哪裏了。
她撐起傘,從許懷澤的傘下走了出去。
攝影機就架在不遠處,這時候被拍到的鏡頭随時可能被剪輯出來放在綜藝裏播出,舒如清沒再提起剛才的話題。
幸好,不多時。她也走到了那間破舊的門前。
幾只濕漉漉的腳印落在門前的石面上,在黑暗中不甚分明,但足以讓舒如清一眼看清楚。
很顯然是有人先他們一步回來了。
“你回來了。”剛一打開門,舒如清便看見程也微微笑着,朝她問候,“诶?懷澤也和你一起?”
演技不錯,看來剛才是在心裏排練了不少遍。
“嗯,偶遇。”舒如清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被水洇濕的褲腳上:“看來你也出門了?”
程也勾起唇,站了起來:“是啊,我去隔壁了一趟。”
舒如清也沒指望他會說實話,懶得再問他,便自顧自地收起傘,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右臂暴露在外面,衣服濕漉漉地貼在上面,煞是煩人。
看來要收拾一下了,她皺着眉看了一眼,再回過頭來,卻發現了眼前那只拿着毛巾的手。
程也微笑着看着她,身旁的許懷澤也拿起了毛巾,也不知是要自己用還是要遞給她。
不管了,反正自己之前付過錢的。
舒如清橫下心來搶過了許懷澤手裏的毛巾。
“謝謝。”
另一邊,舉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中,卻沒有人接過。
程也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反倒是許懷澤看了一眼空落落的手和轉身就走的女孩,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那……謝啦。”他從程也手裏抽出了那只毛巾。
無恥至極。
程也用力握住,然而那人的力氣卻比他想象中的更大,那塊毛巾就這樣無法控制地脫手離開。
看到離開的兩個人,程也的臉再也挂不住笑,驀地沉了下去。
幸好,這棟房子雖然破舊,但還勉強算是設備齊全,至少能夠讓舒如清在淋過雨之後舒舒服服地洗一個澡。
只不過今夜注定是不好過了。
舒如清走出洗手間的房門,聽到天邊那一聲巨大的雷聲時,這樣想到。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打開了客廳裏的電視,随便選擇了一部電影,然後便拿起吹風機,縮到了其中一個破舊沙發上。
就當她是覺得吹頭發時無聊,所以才打開電視的吧。
成年人不應該像小孩一樣有害怕的東西了,即使有,也應該找個辦法自己解決。
這種道理,舒如清自然是知道的。
只不過當又一聲雷聲響起的時候,她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過了一會,吱呀一聲門響。
她回過頭來,看到的是換上幹淨衣服的許懷澤,倚着門瞧她。
“幹嘛?”
眼前的女孩盤腿在沙發上縮成一團,頭發仍舊是濕漉漉的半幹狀态,面上卻仍要兇巴巴地張牙舞爪——活像一個動不動就想要伸爪撓人的小貓。
“吵到我了。”許懷澤揚眉,瞥了眼電視。
這房子本來就小,再加上牆壁極薄,隔音能力幾乎約等于零,從舒如清的房間裏甚至偶爾都能聽到他們走路和收拾行李的聲音,一開電視,更是如此。
“哦,抱歉。”舒如清面無表情地回複了一聲,然而并沒有關上電視的想法。
吵到就吵到吧,她是不可能關的。
一個要喊自己甲方爸爸的假男友,一個敷衍感情害怕她開口的渣男……她才是這棟房子裏食物鏈頂端的人好嗎?!
她只不過是看個電視而已,以她的地位,就是在房間裏跳廣場舞這兩個人也不敢反駁才對啊。
“抱歉,然後呢?”
“我都道過歉了,你還想要什麽。”
這理直氣壯的态度,讓許懷澤被氣得發笑。
然而緊接着,又是一聲雷聲。
舒如清生理性地瑟縮一下,但表面上仍梗在原地不為所動。
許懷澤沒再說話,他沉默了一會,回到房間裏關上了電腦。
【我靠今晚許總是被鬼附身了啊,居然又不工作了。】
戴揚好奇發問。
“閉嘴。”許懷澤面無表情走出門,随便找了個沙發坐了下去。
舒如清意外于他的舉動,但也只是輕輕地瞥了一眼,不至于開口趕人回去。
然而不安定的心卻突然因為另外一個人的出現而平靜下來,原本煩躁和焦慮的情緒不翼而飛,讓她開始專注于眼前的故事來。
屏幕裏的主角微笑着跟耳機裏的女聲交談,在人潮洶湧的地鐵站之中,在空無一人的海邊,在燈火璀璨的夜色與晨光熹微的朝陽下,明明只是人造的智能設施,男主角卻無法抵禦地與她沉入愛河。
不知不覺,舒如清整個人都沉浸其中。
不管是身後的人偶爾發出的聲響,還是耳側呼呼作響的吹風機聲,亦或是遠在天邊的雷霆之聲都被抛在了腦後,所有一切都被電影的音樂與臺詞完全壓住。
反倒是許懷澤沒辦法集中在電影上。
【好家夥這男主跟智能語音也能談戀愛,這讓我怎麽跟siri和諧共處?!我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等下,似乎也不是不行。】
【我去翻了一下這電影的簡介,叫《her》是嗎?原來這人工智能還是個海王。】
【不對啊,你什麽時候對這種文藝片感興趣了,我記得之前有人約你去看愛情片你連頭都不回就走了。】
耳機裏戴揚似乎也在跟着他們看電影,時不時地發出評論,明明知道許懷澤沒辦法回複他,卻還是一個勁的說着。
煩人。
但奇怪的是,許懷澤的心情倒也沒有那麽糟糕,他悄悄把耳麥移動了下位置,聒噪的聲音瞬間遠離,周圍的聲音愈發清晰,甚至連身旁人的呼吸聲都能聽得到。
洗發水的清香在雨水的潮濕味道中,格外分明,時不時還有發絲被吹風機吹得飛揚起來,擦過他的面龐。
“真笨。”
突然,一只手拿走了她手裏的吹風機,換了個角度。
“也不怕你的頭發告你虐待。”
許懷澤的語氣涼涼,手下倒是輕柔得很。
舒如清這才發現自己的半邊腦袋都有些發燙,顯然已經被吹了不少時間了,而另一側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哦。”舒如清自然地接過吹風機,繼續吹着,身後的人也依舊沉默無言,舒如清卻突然再也沒有辦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電影上。
她突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剛開始與程也談戀愛的時候。
那時候,她最大的幻想也極其平淡,無非就是像現在這樣,兩個人一起看一會兒電影、身旁的人可以幫自己把頭發吹幹、可以一起坐在一張桌子旁吃一頓飯。
然而和程也談了那麽久,因為他的身份和她的遠離,他們最終竟然一件事也沒做成過。就連一起吃飯,也是隔着一張桌子的委曲求全。
她更沒想到,自己心願的第一次滿足,居然是在這個充滿了戲劇性的戀綜上。
在她的想象中,另一個人的樣貌原本是模糊的,但這個瞬間卻突然有了具體的模樣。
不行,可不能産生這種錯覺。她搖了搖頭,把腦海裏的想法甩了出去。
不過某種意義上,也意味着許懷澤幹得不錯對吧。
舒如清默默想着,估計剛才那一幕多半會被剪進正片,吸引來一片觀衆尖叫吧。
果然,沒有什麽是錢買不到的,哪怕是甜甜的戀愛。
雨還在下,雷聲卻已經停了下來,摸了摸已經幹透的頭發,舒如清回過頭問了一句:“我要回去了,你還要看嗎。”
許懷澤靠在沙發上,搖了搖頭。
看來,是真的被她吵到了。
舒如清有些抱歉地摸了摸鼻頭,按滅了電視:“那我先回去了。”
看她走進了房間,許懷澤也順手關上了客廳裏的燈。
然而這時候卻聽見另一側的女孩一聲小小的“卧槽”,然後那扇門就被關上了。
這瓦房不光隔音效果不好,連門也十分破舊,破舊也就算了,那門甚至不是結實平整的木門,而是上半部分都是半透明玻璃的塑料門,十分劣質,就算是放在普通人家裏,也多半只會用來當衛生間的門,節目組卻直接把它安在了卧室門口。
但這也有好處,燈光關閉之後,站在客廳的人甚至能夠看清裏面人的影子來回走動,再配着聲音,似乎是一會在翻找些什麽,一會在敲敲打打。
緊接着,似乎還有嘆氣的聲音。
原本想進入自己房門的許懷澤,突然停下了腳步。
舒如清今晚第七十八次嘆了口氣,然後第三十二次擰動手裏的鐵絲鉗,順便第二百七十八次咒罵節目組。
破瓦房也就算了,也至少弄一個能住人的出來吧。
至少別像現在這樣,連窗戶都關不上,一下雨便嘩啦啦地漏水進來,非得擰緊那幾只生鏽的螺絲才能合上那個滿是鐵鏽的窗戶。
昨天風和日麗,尚且還看不出什麽,嘉賓們也就忍了。
這今天狂風暴雨一來,就立馬顯示出這房子的破敗不堪來了。
偏偏床就放在這窗戶旁邊,雨被吹進來,被褥早就被打濕了小半個角落。
要是不修好,今晚也就不用睡了。
舒如清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一邊用力擰着沾滿鐵鏽的螺絲。
節目組一看就做好了準備,她根本沒費什麽功夫就在房間角落的工具箱裏找到了鐵絲鉗、螺絲釘等若幹工具,就等着住進來的人來修——前提是,如果她能夠修好的話。
舒如清雙手用力,然而手指被搓得發紅,螺絲卻紋絲不動,只有鐵鏽顫巍巍地往下掉。
她在這裏擰了半天,24小時不間斷盯着屏幕的導演組沒有任何要來找她的意思,顯然是不會來幫忙了。
舒如清:……算你們狠。
她深吸一口氣,她舒如清怕過什麽,不就是一顆小小的螺絲釘嗎,能比《洛爾姆斯E小調協奏曲》還難?
就在舒如清咬着牙準備再試一次的時候,門外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需要我幫忙嗎?”
不是節目組的工作人員,來人聲音不緊不慢,帶着些悠閑的痞氣,這種欠揍的說話方式世界上不可能再出現第二個了。
是許懷澤。
舒如清皺了皺眉,
“怎麽了?”
許懷澤沒答話,先是掃了房間一圈,最終把目光落在了合不攏的窗戶和丢在一旁的鐵錘和尖嘴鉗。
“怕某位大小姐看這棟房子不順眼,大半夜的搞拆遷,波及了我。”許懷澤嘴角噙着笑,“所以來看看。”
懂了,是嫌她吵。舒如清心下了然。
這人也真是嬌貴,旁邊的程也從頭到尾都沒出現。反倒是這人,一會嫌她練琴吵,一會嫌她看電視吵,現在連她修理房間這麽正常的理由都嫌聲音大了。
他一個乙方怎麽還有底氣嫌東嫌西,要不是24小時都要攝像機盯着他們,舒如清非得找他談談不可。
舒如清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哦?哪位大小姐這麽過分,原來這房間裏除了我,還住的有別的女嘉賓啊。”
許懷澤低聲笑了兩下,奪走了她手裏的東西。
原本潔白柔軟的雙手現在被搓得發紅,甚至隐約有了幾分紅腫。
“練琴的手,可做不來這個。”
男人聲音沉沉,在舒如清聽來,總覺得這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多了幾分正經。
是在心疼……她的手?
他沒再說話,繞過她走到了窗戶前,端詳了一會。
他低聲“啧”了幾聲,像是在吐槽節目組的不幹人事。
舒如清對他的印象多少好轉了些,想不到這人居然還有幾分人性。
這個念頭剛飄過腦海,許懷澤用指節敲了兩下被砸得歪歪扭扭的螺絲釘,說出了後面的話:“真是暴力。”
舒如清:“……”
果然,不該對這人抱有任何期望。
“怎麽?難道對螺絲釘還應該好聲好氣地請它自己鑽進洞裏嗎?”
許懷澤“嗯”了一聲,一本正經的說道:“你要是再誇它幾句,沒準還能鑽得更快。”
嘴上雖然這麽說,他卻邁了兩步提起角落裏的工具箱,從中找出了一小瓶潤滑油一樣的東西倒在了那幾顆螺絲釘上。
潤滑油、鐵錘、尖嘴鉗……各種各樣的工具在他手裏輪番上陣,那扇破舊的窗戶就這樣被他手裏的東西一一馴服
“幫我在旁邊舉一下手電筒。”他的語氣裏脫去了常日的玩世不恭,倒是意外地沉穩。
房間狹小,留給舒如清空間并不大,她便舉起那只手電筒,跪坐在了床沿上。
還好許懷澤的動作異常熟練,不一會那幾顆頑固的螺絲釘就被他解決了一半。
看起來……就像是經常做這件事一樣。
看着眼前人的動作,舒如清眨了眨眼。這男人身上的矛盾性其實并不難發現。
你說他是學生,但偏偏到處體會出着成年人的游刃有餘;要說成熟,似乎還是保留着些許玩世不恭;若要說是家裏貧窮,可見識也并不狹隘;若要說家世不凡……
不管是高超的廚藝還是眼前熟練的修理……這動作與态度,都不像是一個高高在上不食五谷的富家子弟身上會出現的。
但想想看,A大畢竟是全國的頂級大學,裏面的學生會更早的成熟似乎也并不奇怪。
“怎麽?”許懷澤注意到身邊人的眼神,“沒想到會這麽聽話?”
“是啊。”舒如清咧了咧嘴,“更沒想到A大還有機修專業。”
許懷澤嗤笑一聲:“是啊,我可是很貴的。”
舒如清:“……”
懂了,這是在提醒我加錢是嗎?
這人就鑽進錢眼裏了,你早說我就不喊你了我直接在雨裏睡一夜可以了吧?!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剛才那句話有些耳熟,像是之前曾經在哪裏聽過。
舒如清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和那時一模一樣的一句話,和那時一模一樣的昏暗燈光……還有和那時一模一樣的暧昧距離。
雨不可避免地打在了許懷澤的身上,原本熨帖的白色襯衫在雨水的作用下沾到了他的身上,幾乎變做了半透明,讓裏面的白皙皮膚若隐若現。
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近到舒如清覺得自己幾乎可以感覺到許懷澤肌膚上蒸騰的熱氣,正無比灼熱地包裹着她。
氣勢洶洶,勢不可擋。
莫名的氣氛讓舒如清下意識地想要逃,但偏偏身旁的人正一本正經地幫她的忙,她只不過在旁邊搭把手舉着手電筒而已。
可偏偏只有她自己在這裏坐立難安,就好像她自己……做賊心虛一樣。
突然,咚咚兩聲敲門聲響了起來,緊接着是程也的聲音。
“如清?”
舒如清猛地一驚,下意識地站起身來。
然而她跪坐得實在太久,站得又太猛,起身的那個瞬間只覺得自己的雙腿突然酥酥麻麻,完全用不上力,直直地往一側摔去。
得,要完了。
摔是肯定要摔的了,但好在是在床上。舒如清最後唯一的希望是這床給力一點,別她一摔下去就塌掉,要不她今晚只能躺在地上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她的确摔在了床上沒錯,但似乎有什麽墊在了她的腰下形成了緩沖,讓她不至于有過多的痛感。
舒如清緩過神來,睜大雙眼,卻只撞進了許懷澤那雙桃花眼裏。
好像是他……護住了自己,只不過自己剛才似乎也把對方拉了過來,兩個人齊齊倒在床上,他們現在的距離……好像更近了。
她的手貼在對方的胸口,哪怕隔着潮濕的襯衫,也能感受到軀體的結實和灼熱,專屬于男人的氣勢洶湧澎湃地襲來,而身後就是床板,她無處可逃。
“你怎麽了?”門外的程也聽到了房間裏的聲音,忍不住問道。
舒如清反應過來:“沒事,我已經睡了,剛才不小心磕到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無聲地笑了一聲,在對方富有侵略性的目光下,舒如清更覺得無所适從。
明明她和程也早已分手,跟許懷澤也不過是合約關系,不知為何,她竟然有了一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
“是嗎?你沒受傷吧。”
程也的語氣裏半信半疑,不知是相信了還是沒有。
舒如清眨了眨眼,她忽然想起房間的這扇劣質的塑料門。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程也是可以在外面看到裏面人的影子的。
……所以他看到了嗎?會發現房間裏有兩個人嗎?會以為他們在做什麽呢?
面前的許懷澤慢慢地抽出被壓在她身下的手,顯然要抽身離開了。
“沒有,你有什麽事?”
舒如清一邊答話,心一橫,伸手拉住了眼前人的衣領。
如果他誤會,那就徹徹底底的誤會吧。
如果沒發現,那也別露出一點端倪。
不管是那種可能,兩人保持現在的距離和動作就是最好的選擇。
原本慢慢被拉開的距離猛地又再次拉近,那雙總是帶着暧昧笑意的雙眸再次湊近,原先的訝異逐漸消散,然後變成了似笑非笑。
看着這雙眼睛,舒如清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危險。
這麽做,門外的人的确不會覺得有問題沒錯。可是門內的這個人似乎比外面更加危險啊……
暧昧和旖旎的空氣擠進兩人之間,她只覺得鼻息之間淨是另一個人的氣息,不知不覺攻城略地,而她只能丢盔卸甲。
似乎感受到身下的人逐漸僵硬,眼前的人嘴一張一合,吐出無聲的一句話來。
沒人聽清他說了什麽,然而通過口型,舒如清卻清晰地分辨出了他的意思。
“害怕了?”
害怕什麽?害怕被外面的人發現,害怕這段被放出去……還是說,害怕他?
看着搖頭的她,許懷澤閉了閉眼。
濕漉漉的發梢,濕漉漉的黑眸,沾了些許水漬的肌膚……明明像刺猬一樣樹起了全身防備,卻偏偏又脆弱地讓人忍不住憐惜。
今夜真不是個好天氣,雨都下的這麽大了,溫度偏偏還要不斷升高。
“哦,你沒事就好,那我就不打擾了。”
不知過了多久,程也終于答了一句。
腳步聲響起,然後越走越遠。
他走了。
一直被緊緊攥住的衣領終于被松開。
“不好意思。”舒如清猛地一推,“我只是覺得……有點尴尬。”
許懷澤站起身來,靜靜地打理着自己的襯衫。
也許是剛才的氛圍太過奇怪,明明許懷澤的舉動無比正常,但落在舒如清眼裏卻都顯示着無比的侵略性,就像是獵手開始捕獲或準備收網的動作一樣。
待到他再擡起眼,頓時只想要發笑,眼前的人撇着嘴,縮成一團。
無辜得就好像是剛才拉着人家衣領不放的人不是她一樣。
“我知道。”許懷澤伸手過來,輕輕揉了一下她的腦袋,“好好休息,晚安。”
發現程也并不是什麽難事,雖然客廳與卧室的燈都沒被打開,但從許懷澤的角度,還是一眼能夠看到那扇沒有被關緊的房門,以及房門縫隙中央那雙灼灼的目光。
程也看到那人從舒如清房間裏走了出來,原本松開的右手再次握緊,在他的手心印出不知是第幾個月牙一般的印記來。
他一直只注意着門外的動靜,知道許懷澤已經進去很久了,他們做了什麽?他們說了什麽?所有的思緒在腦海裏翻滾讓他痛苦不堪。
他閉了閉眼,剛才看到的那個影子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像是兩人親密相依,像是愛人含情對視……明明知道這是綜藝,在鏡頭底下他們大抵也發生不了什麽,但他不敢推開門,萬一他們真的……
看着眼前的男人耀武揚威一般的模樣,程也眼神冰冷,然後悄然地合上了房門。
微不可查的關門聲響起,許懷澤面無表情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剛才被觸及的地方似乎還殘留着另一個人的溫度,新換上的衣服也被再次打濕,那夜風怎麽吹也吹不幹,粘在身上分外難受。
許懷澤轉身,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你去哪。】一直沉默,識相地沒有打擾幾個人的戴揚終于開口。
“洗澡。”
用盡自己全部耐心之後的戴揚,終于等到了許懷澤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而看着那副還是冷淡模樣的許懷澤,戴揚滿腹想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嘆了口氣,說。
【你完了。】
“嗯?”許懷澤平靜無比。
【算了,你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了你,但是你現在的樣子跟你媽一模一樣,你別……】
“戴揚。”許懷澤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冰冷,“我當然知道。”
他和戴揚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知根知底。他知道為什麽戴揚抛棄一切要來做網綜,戴揚自然也知道他為什麽會對異性避之而不及。
想到這裏,他的耳側突然又響起了那句呓語。
“他一定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來找我們母子的。”
許懷澤閉了閉眼,把她的模樣趕出腦海,眼神裏沒有絲毫往日的戲谑和嘲弄,只剩下冰冷和堅定。
“我不會像她一樣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
那句呓語逐步消失,轉而代之響起的是悠揚的琴聲。
不是錯覺,而是真實的聲音。
許懷澤猛地睜眼,聽到了似遠似近的琴聲,原本繃緊的嘴角,突然就揚起了一點。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剛才看的那部電影。
那時候他的思緒一會集中在電影上面,一會又飄走,只有一段臺詞格外印象深刻。
裏面的人工智能喃喃地質問自己愛上人類的原因,但最終又放棄尋找原因。
“我找不到明确的答案,我也不需要明确的答案。”
“我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感覺。我不想再嘗試成為真實的我以外的東西。”
許懷澤是一個标準的理性主義者,他相信一切可以量化,一切都可以被拆解,然後一步步前進、解決。
但那個瞬間,他突然意識到這世界上似乎真的存在着——無法找到答案的謎題。
每當舒如清想要排除雜念、保持注意力的時候,練琴總是一個萬能的好方法。
只要她拿起琴弦,就能夠不自覺地沉浸于樂譜之中,這種方法百戰百勝——除了昨天晚上。
不管她怎麽努力,思緒總是無法集中,不是飄到剛才不小心蹭到胸肌和腹肌時的手感上,就是想到那雙含着笑的桃花眼。
不練了!
意識到自己把悲怆風格的協奏曲拉出一股天真爛漫的甜蜜感之後,舒如清一抖,徹底放下了練琴的念頭,老老實實地把琴塞進了琴盒裏。
拜這些飄來飄去思緒所賜,舒如清一晚上沒睡好。
夢裏她似乎去了某家酒吧,周圍似乎圍繞着幾個聲音模樣都極為熟悉的男人,似乎觸碰到了一些富有彈性的肌肉……但具體想去她卻一個都想不起來。
她能夠想起的只有那人的振振有詞。
“這項服務可是很貴的。”
最終醒過來,還是因為在夢裏舒如清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銀行卡餘額。
嗯,徹底清醒了。
醒來後的舒如清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播放昨天晚上的畫面,瞬間産生了想往牆上撞的沖動。
就在她實施沖動的前一刻,随性導演小安沖了進來。
“你可算醒了,有人給你打了三十多個電話。”
舒如清一下子鎮定下來。
“啊……啊?”
“嗯,從淩晨五點半開始。”小安咽了一口口水。
舒如清抖了一下,這種作風……怎麽這麽像她姥爺呢。
趁小安給她遞手機的功夫,舒如清開始回想自己最近究竟做錯了什麽。
巡演的事情老爺子并不在意,平日問候也不會這麽瘋狂地給她打電話,唯一可能會介意的就是……
不會吧,舒如清猛地打了個哆嗦。不會真的像她想的那樣吧。
舒如清接過手機,正好電話響了起來。
她哆嗦了一下,看向屏幕。
好消息:給她打電話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姥爺,是薛萱兒。
壞消息:剩下的三十多個電話全是她姥爺打來的。
不管怎麽樣,還是先跟薛萱兒聊聊看吧。
舒如清戰戰兢兢按下接通鍵,然而另一端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喂喂喂,我聽不到啊。”
反複挂斷又接通了好幾次之後,舒如清總算意識到哪裏出現了問題。
昨天她借用了許懷澤藍牙耳機,所以今天一拿來,手機就自動和對方的耳機連了上去,難怪從始至終,自己都聽不到任何聲音。
關閉藍牙按鈕之後,舒如清總算聽到了薛萱兒熟悉的聲音,拖着長腔,聲音大得震耳欲聾。
“我是說——咱們給你買的——那個假男友——許懷澤真——不——錯——演技又好——長得又帥——還有——你們要火了。”
“停停停。”舒如清被她喊得腦門痛。“我聽到了,就為這事你大早上的喊我?”
“當然不是了。”薛萱兒清了清嗓子,“舒老爺子親自打電話讓我轉告你,盡早把男朋友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