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程斯蔚和賀萊打游戲打了個通宵,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下午,程斯蔚裹着睡衣推開卧室門,眼睛被過于亮的光線晃到,程斯蔚啧了一聲。走廊沒人,程斯蔚撐着欄杆往下看,偌大的會客廳裏只站着一個人,穿着洗的發白的黑色短袖,耳後貼了一個創可貼。
“陳姨呢?”
一直站着的沈峭動了動,他擡頭往上看,對上倚着欄杆衣冠不整的程斯蔚,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程斯蔚是在問他。
“出去了。”
“哦。”程斯蔚點點頭,轉過身又準備進卧室,但他很快折返回來,垂着眼笑眯眯地看向沈峭。
“我在家的時候窗簾是不能拉開的,不好意思啊。”程斯蔚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但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高高在上。沈峭對此完全不在意,他走到落地窗前,嘩啦一下把窗簾拉緊,客廳裏的光線瞬間暗下來。只有陽光房還亮着,日光穿過玻璃,落在沈峭的腳邊。
程斯蔚往卧室走,在關上門之前,沈峭聽見男生愉悅的嗓音對他說:“謝了。”
洗漱完畢,程斯蔚沒空吃陳姨做好的飯,淩晨關掉游戲之前,賀萊約了他下午去城東聽講座。雖然他倆對講座內容完全不感興趣,但賀萊家裏這次是主辦方,程斯蔚作為程家人,需要去給他捧個場。
穿上外套,程斯蔚下了樓,這次連沈峭都不見了。程斯蔚戴上帽子,推開陽光房門,原本正趴着休息的杜賓犬突然驚醒,前肢微曲,以一種進攻性的姿勢對着他發出低吼。程斯蔚覺得好笑,他蹲下來,手肘搭在膝蓋上。
“你聲音那麽大幹嘛。”程斯蔚問它。
已經是盡力表達善意了,可惜他從小就不讨動物喜歡,黑狗還是不停地沖着他叫。程斯蔚瞥了一眼戴在它脖子上的皮圈和後面的鐵鎖,然後一點點伸出手,試圖去碰杜賓犬的鼻尖,這基本上算是挑釁了。
黑色杜賓犬張着嘴往他身上撲,但身後的繩索卻緊緊箍着它的脖子,不論它怎麽往前跳,那一丁點兒距離還是彌補不了。程斯蔚彎着眼睛笑,哪怕狗的口水滴在鞋上也不在意,惡劣游戲一直到沈峭出現在陽臺門口才停止。
程斯蔚轉過頭,看着站在門邊的人,這次離得距離更近了點,程斯蔚看見沈峭身上的那件t恤不單單是洗脫了色,衣擺也有點兒卷邊,一看就是穿了很久的。
“阿百掙脫過繩子,你不要這麽逗它。”
視線從沈峭垂在身側的微曲着的無名指移開,程斯蔚站起來,撣了撣褲子上的土:“那下次,你換個粗點的繩子好了。”
沈峭沒說話,只是盯着他看,被那雙很黑的眼睛盯着程斯蔚也不覺得不适,他走過去,站在沈峭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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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的不對嗎?”
“對。”沈峭簡短地回答他,随後把視線轉移到陽光臺的一盆綠植上。
好沒意思的人,半天憋不出一個屁,程斯蔚很輕地嘆氣,一邊往前走一邊回頭說:“你去開車吧,我要出趟門。”站在門邊上的人嗯了一聲,随即轉過身,往樓下車庫走。看着消失在另一邊的背影,程斯蔚掏出手機,給賀萊發了條短信說:會館地址你再發一遍給我。
那頭賀萊正在會場無聊的扣手,收到程斯蔚的短信,他站起來走到門口,直接給程斯蔚打了通電話。
“地址我都給你發過了多少次了。”
“忘記存了。”程斯蔚站在大門口的遮陽傘下等,聽着那頭賀萊吐槽請來開講座的教授有多難伺候。夏季高溫難以忍受,程斯蔚穿的又多,等了一分多鐘,後背已經開始出汗,程斯蔚覺得沈峭是不是在車庫裏迷路了。
“我真是服了這群大爺,正山小種嫌味道重,水仙又覺得口淡,到底能不能——”
“——我先挂了。”程斯蔚直接打斷賀萊後半句,他拿着手機,視線落在從車庫卷簾門裏露出來的半個車頭。直到車穩穩地停在他面前,程斯蔚走過去,透過車窗看搭着方向盤的沈峭。
“你在幹嘛啊?”
沈峭的表情有些疑惑,隔了幾秒鐘,程斯蔚看見副駕駛位的車窗降下來了一點,沈峭微微俯下身,皺着眉問他:“怎麽了。”
“這是我媽運家具的車。”程斯蔚說,“你開錯了。”
沈峭怔了怔,想到剛剛停在車庫裏的幾輛顏色惹眼的超跑,沈峭嗯了一聲,停了停才說:“我是B證,沒開過跑車。”
“不都是四個輪子一個方向盤。”手機震了一下,程斯蔚低頭看了一眼,賀萊已經把地址發過來了,而距離講座開始還有不到半個小時。算了,程斯蔚拉開車門,撐着座位扶手爬上去。
車廂裏的味道不算難聞,只有一點煙味,可以忽略。
“廣升大道10號。”程斯蔚把安全帶扣好,轉頭看了沈峭一眼,問他:“你認路吧?”
旁邊人動作很輕地踩了一下離合器,綁着白色繃帶的手指搭在變速杆上,挂到低位擋,程斯蔚明顯地感覺到車往前沖了一下,在踩油門之前,程斯蔚聽見旁邊人簡單地回答他說:知道。
一路上沈峭都沒說話,程斯蔚覺得無聊,在碰到第三個紅燈的時候,他把遮陽板拽下來,主動開口說:“這夏天真是熱的沒完沒了。”
沒動靜,程斯蔚轉過頭,看着沈峭,有些好笑地問:“我媽是從哪兒把你挖出來的?”
“快了。”
程斯蔚很明顯沒聽懂,于是沈峭又補了一句:“還有兩個月。”
原來是在回答他的上個問題,程斯蔚覺得有點好笑,他扯着安全帶往沈峭那邊靠了靠:“你一直是這麽說話的嗎,我都換話題了,你才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紅燈轉綠,沈峭重新挂了檔,語氣很平靜地說:“走了,你坐好。”
他也不是自讨沒趣的類型,知道沈峭沒有跟他閑聊的意思,程斯蔚把帽檐往下壓,靠着椅背閉眼休息。沈峭的車開得很穩,即使偶爾能聽見他打轉向的聲音,轉彎弧度也拿捏的剛好,不會讓坐着的人的身體來回亂晃,也不會讓暈車的人覺得不适。
開了有十幾分鐘,車重新停下,應該是到地方了,但程斯蔚故意沒睜眼。開車的人也沒叫醒他的意思,車廂很安靜,程斯蔚能聽見身旁人很輕的呼吸,以及車外正在大聲吆喝着什麽的人。
過了一會兒,程斯蔚終于聽清了,外面人喊得是:車不能停到大門口。
開車的人應該也聽見了,但沈峭沒有動的意思,哪怕車外開始有人用力地敲車玻璃,沈峭也沒出聲。
“是不是到了啊。”程斯蔚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到了。”沈峭回答他,右手搭在膝蓋上。
“那你走吧,晚上我跟朋友有約,你不用等我了。”程斯蔚下了車,在關車門之前,他看着沈峭有些冷淡的側臉,笑着說:“你回去沒事兒可以先開別的車練練。”
車裏的人點點頭,不管外面不斷敲打車門的保安,換擋踩了一腳油門。停了半天的皮卡就這麽一聲不吭地開走了,保安憋紅了臉,氣沖沖地朝程斯蔚這邊兒走,還沒來得及開罵,主場少爺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攬着剛下車男人的肩。
“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賀萊笑的不行,“你家是要破産了嗎,開皮卡出門?”
“司機沒開過其他車。”
賀萊臉上的笑容更大,他跟程斯蔚一邊往會場裏走一邊開玩笑說:“你媽是從哪兒找到這麽個寶貝。”
講座比想象中還要無聊,程斯蔚和賀萊坐在第一排,目不斜視地盯着臺上口沫橫飛的男人,旁邊扛着相機的人正在對着他們拍照,想到第二天程淑然可能會看報紙,程斯蔚把眼睛睜的更大了些。
講座時間比預期計劃的拖了二十多分鐘,最後到了提問時間,程斯蔚看了一眼手機上提前準備好的問題,面帶笑容地舉起手。斜前方的攝影機鏡頭對準他,程斯蔚站起來,語氣輕松地提了個問題,在教授回答的過程中,時不時受教似的點點頭。
表演結束,程斯蔚剛坐下來,身旁的賀萊用手肘碰碰他的手臂:“裝好學這套還是你演的好。”
“晚上吃飯我不去了。”程斯蔚小聲說。
賀萊挑了挑眉,做了個為什麽的口型。
“今天演的時間太長。”程斯蔚回答說,“困得不行了。”
“不是我不放你,今天是真不行。”講座終于結束,賀萊和程斯蔚站起來鼓掌,掌聲太響,賀萊不得不貼着程斯蔚說:“今天朱家老七回國,你必須得跟着我一起去,保駕護航。”
聽衆散開,程斯蔚跟着賀萊往外面走,快到門口的時候重新把帽子戴上:“你高中搶人家女朋友這事兒還沒了呢?”
“那可不。”賀萊啧了一聲,“朱老七,就是個棒槌。”
程斯蔚不在狀态不是在說謊,不知道是不是那場講座聽得精疲力盡,在去飯店的路上就沒了聲音,賀萊跟他搭了幾次話沒聲音,才發現程斯蔚是睡着了。這就導致在飯桌上的幾次唇齒交鋒都輸的一敗塗地,賀萊好幾次說不過朱老七,都向程斯蔚投去求助的眼神,但程斯蔚只顧着吃桌上的海膽,完全沒收到信號。
“你吃完這個就給我滾蛋吧!”朱老七出去打電話的空檔,賀萊瞪了程斯蔚一眼,“你媽是不是在家虐待你,沒錢吃海膽是吧?”
在冒着熱氣的海膽上淋點兒芥末醬油,程斯蔚拿着小勺挖起來,仰頭全放進嘴裏。芥末放多了,嗆人的味道提神醒腦,程斯蔚的眼淚都要冒出來。他張嘴吐了兩口氣,擦了擦手站起來,跟賀萊說:“那我先走了。”
賀萊本來還想說點兒什麽,但朱老七剛好打完電話回來,賀萊只好偷摸地沖程斯蔚豎了根中指,接着迅速投入戰局。
外面的天已經黑下來,程斯蔚脫掉外套帽子,在路邊攔了輛出租,報了地址之後就靠着椅背睡了過去。他是真的有點兒累,可能是昨天通宵打游戲的勁兒還沒過,眼皮像是挂了霜一樣重。就這麽一路睡到大門口,計價表蹦到三位數,程斯蔚付了錢下了車。
夏天的晚風也悶熱的不得了,黑色飛蟲圍着明亮的路燈亂轉,拐了兩個彎,程斯蔚終于回到家,在門鎖上按了指紋,門咔噠打開了。
客廳沒人,也暗,只亮了一盞落地燈。一切響動在昏暗的環境裏都變得極其明顯,所以二樓的響動迅速被程斯蔚捕捉,他擡起頭,看見屬于程淑然的那扇門從裏面被推開,身形高大的男人從裏面走出來。
是沈峭。
偌大的靜谧空間裏,很容易發現另一個人,站在二樓的沈峭偏過頭,朝他看過來,眼睛和白天看起來一樣冷淡。沈峭從樓梯上走下來,然後一步步站在程斯蔚面前,細長的影子投在他身上。
沈峭個子很高,靠近的時候,會讓人不自覺産生壓迫感。
所以程斯蔚先開口,問:“你在家練車了嗎?”
“練了。”沈峭回答,“再送你的時候,會開那輛藍色的車。”
程斯蔚笑了出來,語氣輕快:“這次回答的很快嘛。”
沈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往後撤了一步,像是準備離開的樣子。
“沈峭。”這是程斯蔚第一次開口喊沈峭的名字,于是移開目光的沈峭朝他看過來,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我媽是從哪兒找到你這麽個寶貝的?”
窗簾縫隙裏透出外面隐隐約約的光,沈峭用那雙黑壓壓的眼睛看他,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