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是夜。
夜風習習地吹着, 遠處高空上還墜着一輪明月,山野之處一片漆黑寂靜, 唯有月光隐隐約約,錯錯落落。
一身着蟒紋錦衣的黑衣男子被一群蒙面黑衣人團團圍住,數把明晃晃的銀色尖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面色鐵青,動彈不得。
墨寒從叢林深處緩緩走出來, 一步一腳印,幹燥枯黃的樹葉被碾碎的聲音在這寂靜微涼的夜裏尤為清晰明顯。
穿着蟒袍的人順着聲音看去, 眸色大驚,大聲道:“你不是死了麽?”
墨寒輕輕一笑, 身後的徐巍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他三兩步走上前,月光下, 他的容顏愈發明顯, 他面目坦然, 似乎毫不避諱別人認出他,輕笑道:“大哥還是如以往這般沒腦子。”
那男子面色更加難看, 眸裏似有火在燒, 語氣森然:“墨寒!你, 你早就知道我的計劃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大哥真是好計謀。”
墨寒的聲音低低的,卻帶着勝利者的得意與愉悅:“若不是皇弟提前得知了消息,只怕如今大哥的下場, 便是我的下場了。”
他側身, 目光毫不避諱的落在男人錦衣上的蟒紋上, 淡淡道:“看來大哥這身蟒紋,也是穿膩了吧。”
“你!”
太子眸中盛着盛怒,身子卻被銀白色的刀尖逼得動彈不得。他像是氣急般,卻又忽然換了眉眼,所有的盛怒都徐徐散去,化作一抹得意自在的笑。
墨寒眸中鋒芒一閃,難道這草包腦子燒傻了不成?
太子望着墨寒,終于不再僞裝,露出得意的笑容:“看來就算是九弟你提前得知了消息,好像也并不能改變什麽啊……”
墨寒銳利的眸子緊盯着太子,那樣得意的笑容,完全不像是一個即将赴死的人應有的,他看着自己眼神,就好像一個獵人看着一個落入陷阱垂死掙紮的動物,帶着高高在上和憐憫,這樣的感覺令他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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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墨染般的眸子如毒蛇般森冷,言語間毫不客氣:“大哥若是還有時間說笑,不如留着下去和閻王說吧!”
墨寒擺手,“唰”的一聲,是尖刀沒入血肉的聲音,銀亮雪白的刀尖此刻染上了血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只不過,這刀尖不是從太子身上露出來的。
徐巍低着頭,陰影打在他的臉上,看不清眉眼。他面無表情的将手中的尖刀拔。出來,汩汩血水順着刀尖留下來,沒入黑色的泥土中,唯有一股血腥味萦繞。
墨寒一聲悶呼,不自覺彎腰捂着傷口,若不是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襲來,月光下,他玄色的外衣後腰處仿佛只是被水打濕了一般,他嘴角溢出鮮血。
徐巍毫無感情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主人,得罪了。”
墨寒并未理會徐巍,擡頭看太子,果然那一群剛剛還拔刀架在太子身上的黑衣人,此刻都站在太子身後,垂眸低首,姿态恭敬,盡是維護之态。
“呵呵呵”
他咧嘴低低笑出聲,一排白牙上也沾滿了鮮血,配上那詭異的笑聲和涼薄的眼神,再加上此時已是夜半,竟讓在場的人感覺頭皮一麻,渾身冰涼。
太子微微眯了眼,完全沒有了剛剛那副動怒氣盛的樣子,只是盯着墨寒,陰冷鎮定道:“把他殺了,記得不要留下痕跡。”
話音剛落,他微微往後退,隐于那群黑衣人中。
徐巍再次舉起手中的尖刀,他舉着刀的影子在地面上斜斜拉長,往墨寒處靠近,月光将那把尖刀的影子也一并拉得斜長。
墨寒微喘着氣,餘光冷冷撇着徐巍逐漸靠近的身影,腳步聲愈發清晰。
他低頭,冷汗從額頭一直往下流,目光有些渙散。
徐巍高高舉起尖刀,刀刃處還帶着血光,順着疾風就要劈下來,墨寒卻忽然生了力,往旁邊一閃,趁徐巍還未防備,巧妙地奪過徐巍手中的尖刀,往他手臂劃了一刀,徐巍手臂處頓時多了一道血痕。
太子周圍的黑衣人見勢也上前朝墨寒襲去,卻硬是被墨寒殺出重圍,朝林中黑暗處逃去。
太子盯着墨寒逃走的方向,表情難看到極點,額上青筋暴出,怒道:“你不是說他不會武功嗎?”
這話明顯是問徐巍的。
徐巍顯然也是很吃驚,如實道:“屬下跟随九殿下多年,他的确是不會武功的,只是……”
只是如今看來,這是墨寒為了尋求自保,而留的最後一個王牌罷了。徐巍冷汗直流,倒不是因為太子,而是因為墨寒。他以為,自己在墨寒身邊,已經取得了墨寒完全的信任。一個人的防備心得有多重,才能将這樣一個秘密死守得如此之久,就連上次在醉花樓,他也不見墨寒有絲毫露餡。
想着剛剛墨寒那一身絲毫不遜色于他的武功,他的心如墜寒冰,或許這一步,竟是他棋差一招了。
墨寒殺出重圍後,就往叢林深處長驅直入,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沒有力氣了,才找了一處山石草密處躲好。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渾身漸漸冰涼,目光微微渙散,他喘着粗氣,心髒的在胸腔裏咕咚咕咚地跳動。
他仰躺着,望着天空。此時是春末夏初,天上的星星宛如碎鑽一樣鑲嵌在深藍色的夜幕中,他愣怔的望着夜空,眸裏也閃着點點碎光,他的面容意外的柔和,嘴角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像是懷念又似愉悅。
他記得小時候,他在院子裏面,阿娘就常常在院子裏面帶着他看星星,那時候夏夜的星星遠比現在要明亮得多,那時的他也遠比現在要幸福千萬倍。
他伸出手,修長白淨的手指在他的視線裏和那群繁星重合,他的笑意愈發溫柔,手徐徐放下來,從懷裏掏出一只粉色的紙鶴。
今日出發前,他也不知怎麽想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将放在書桌上的這只紙鶴帶來了。
他還記得那日,少女明亮着眉眼,将紙鶴遞給他,她目光清澈,面容嬌憨。
他攤開那只握着紙鶴的手,目光愈發渙散。多年苦心經營,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落得如此地步。他倒是不恨徐巍,他只恨自己,識人不清,為何又輕易相信別人。
他的呼吸逐漸沉重,眸光漸漸失去了神采,天地間的景色逐漸模糊。
他本來以為自己足夠自私冷血,卻未想自己還是太過于心慈手軟了。
老天爺似乎忘記了他也是一個人,總在他看到希望的時候,給他沉重一擊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麽可笑。
如果他這回還能活着,他這輩子,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
因為,不值得。
他的眼睛緩緩閉上,唯有睫毛輕顫。殊不知,在他失去意識的下一秒,一直安靜趟在他手心的那只粉色紙鶴,渾身發出瑩白色的光芒,紙折的翅膀,好似活的一般,開始靈活的扇動起來,紙鶴徐徐往空中飛去,直奔遠處那遼闊的星空。
此刻正是深夜,夏微瀾抱着赤焰獸睡得正香,洞外守着的弟子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張嘴打了一個大呵欠。
那名打着呵欠的弟子道:“奇了怪了,怎麽每天這個時候都這麽困。”
另一名弟子眼裏也困得都是水花,揉了揉微酸發脹的眼睛,懶懶道:“估計是這裏冷的。”
“我現在算是知道了為什麽蛇類總是喜歡冬眠了。”
兩名弟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沒有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
不久,從黑暗處,走出來一個白衣人影,他從夜色中走來,披着一身月色,面容柔和俊美,越過在地上昏睡得橫七倒八的弟子,走入那寒冰凝結而成的冰洞中。
只見洞中到處都是千年玄冰凝結而成的冰石,角落裏才放着一塊夜視珠,便将整個冰洞照得燈火通明,熒光四溢。
洞中那木床上,一個穿着白色道服的姑娘正抱着一個白色的毛團睡得正酣。
她臉蛋紅撲撲的,嘴唇紅潤,時不時還咂咂嘴,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做什麽好夢。
曦栾嘴角也往上揚,他眸中暈開點點笑意,如星石般璀璨,俯下身子想替夏微瀾掖好被子,才剛剛一動,那一坨白毛赤焰獸警惕地睜開眼睛,露出水藍色的冰眸,見是曦栾,它眸裏的寒冰頓時融化,化成一汪春水,眼睛濕漉漉地盯着曦栾看,一副十分驚訝的樣子。
曦栾低低一下,忽然覺得這赤焰獸憨傻的樣子和自家徒弟像了個十成十。
“喵~”
赤焰獸低低叫了一聲,小奶音似有魔力似的,叫得人心直癢癢。它從被子裏鑽出來,嗅了嗅曦栾的手,粉肉色的爪子來回在曦栾的手掌軟軟的觸碰,一下又低頭看自己粉粉的肉爪,露出疑惑的目光。
“嗯……”
夏微瀾輕輕動了動,眉頭微微皺起,原本睡得正舒服的她因為熱源的忽然離開,而有些微微不适,她翻了個身,長臂一撈,赤焰獸躲開那只手往旁邊微微一跳,夏微瀾便本能的順着熱源,将曦栾整只手臂都捂在懷中,溫熱的手掌剛好覆在她柔軟的胸口上,溫度有隐隐升高的趨勢,夏微瀾在睡夢中無意識的發出舒服的嘆喟聲。
曦栾的掌心不由自主的滾燙起來,尤其是感受到了自己手心處的柔軟時,他的手心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整個手仿佛要融化了那般,從手到脖子處都浮現一層淡淡的粉色,粉色皮膚下是暴起的青筋,臉上紅得滴血。
曦栾喉頭滑動,眸光巨變,他明明可以輕易掙脫女子的束縛,可是此刻,他卻仿佛被定住了那般,渾身動彈不得。
“喵喵喵?”
赤焰獸睜着無辜的藍色大眼睛望着曦栾,應該說是盯着曦栾被迫放在夏微瀾胸口處的那只手,眼睛裏滿是好奇,意識到赤焰獸還在旁邊看着,曦栾猛地掙開夏微瀾的束縛,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跳開兩米遠,一個閃身,白色的衣袍一擺,洞裏哪裏還有曦栾的身影。
“喵喵喵?”
赤焰獸搖晃着腦袋,盯着洞口處,圓圓的藍眼睛睜得碩大。
夏微瀾徐徐睜開眼,眸裏全是惺忪地睡意,她一把撈過盯着洞口處發呆的白色小團子,将它塞進被子裏,懶懶道:“小家夥,大半夜不睡覺你在看什麽呀。”
夏微瀾打了一個呵欠,便迅速又進入了夢鄉。卻不知道,在她呼吸平穩熟睡後,她懷中的那只白毛團子,從被子裏探出圓溜溜的頭,一雙圓圓的水藍色的眸子睜得大大的,它伸出自己粉肉色的爪子,在夏微瀾的胸上輕輕碰了一下,擡頭盯着夏微瀾,見她沒醒,粉肉色的爪子又輕輕往她的胸口按了一下。
“喵喵喵?”
赤焰獸低低叫了幾聲,濕漉漉的藍色眸子露出疑惑,然後望着夏微瀾平靜地睡顏半晌,才将圓圓的腦袋塞進被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