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越接近年底,天冷得越厲害。楊家盛越來越喜歡在他哥的小房間裏窩着,莫名的,他就覺得他哥的小房間比他的雜物間暖和多了。
冬天的南州風很大,晚飯後,楊家盛懶得出門閑逛了,夜裏太冷。還不如窩在店裏,跟他哥喝喝茶,聊聊天。
他喜歡洗完澡後窩在他哥的床上玩手機,他哥就在旁邊有時候算賬,有時候泡茶,有時候開着小暖風機烘衣服。到了冬天,樓梯小窗戶那邊經常晾不幹厚衣服,得收進來用暖風機再吹一會。
他哥把他的衣服也拿過來烘,烘得小房間裏暖暖的。
他哥給他買了一個棉褥子,洗幹淨,烘幹了,鋪他床上。可他還是喜歡窩在他哥床上,他哥床上這個灰色細格的棉褥子已經睡了兩三年,都洗舊了,可他就是喜歡,覺得這個褥子有他哥身上的氣味,香香的。包括他哥的被子,也是一股他哥的氣味,好聞極了。躺在他哥床上玩手機,就是楊家盛冬日夜裏最喜歡做的事。
讓人感到安心,幸福。
像小時候躺在爺爺奶奶的被窩中間一樣,熱乎乎的安心。
有時候許順和算賬算久一點,他會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因為味道太好聞了。他哥把他搖醒,讓他回自己房間睡覺,他總要戀戀不舍地聞一聞他哥的褥子。
他哥說:“怎麽老是喜歡窩在我床上?”
“我喜歡這個褥子,睡得香。”楊家盛說。
許順和把那個舊褥子翻來翻去地看,疑惑:“這個褥子有什麽好的?不是給你買了一個新的嗎?”
“我就喜歡這個。”
最後他哥把舊褥子給了他,自己換上了新褥子,不明白舊褥子到底有什麽好的。想來想去只想到舊褥子可能洗多了,變軟了,睡起來舒服。
楊家盛還想要他哥的被子,但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讨要一個被子了。
雖然他覺得要是他開口要,他哥大概率最後也會給他。
因為你的被子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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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有點變态,還是算了。
他哥在網上買了一臺投影儀,花了兩千多塊錢。買來的時候,楊家盛高興壞了,可以看電影,可以投影打游戲,大屏幕打游戲特別爽。許順和看他那愛不釋手的樣,說他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投影儀是楊家盛想買的。他常在許順和的小房間窩着,刷短視頻的時候看到了人家推薦投影儀,發現他哥房間的牆壁是空着的,完全可以投影。但是房間是他哥的,他得征求他哥同意啊。雜物間太小了,擺滿了東西,沒有空白牆壁可以投,一樓也不行。
他哥看了看,說了句:“這麽貴。”
他以為他哥不願意,打消了念頭。
沒想到過了幾天,他哥悄悄的,自己買了。
楊家盛想出一半的錢,他哥不同意。
“你以後搬出去了,再自己去買臺新的。”
“我不搬。”楊家盛第一反應。
許順和笑他:“說些孩子話。”
“你想我搬出去嗎?”
楊家盛問了個不該問老板的問題,這個問題讓老板怎麽回答?
許順和說:“沒讓你搬,我是說以後。總不能一直住在店裏吧,以後大了,談朋友了,要結婚了,總得搬。”
“那你呢?”楊家盛又問。
許順和被問倒:“你這小孩,問題怎麽這麽多?我要開店,住店裏比較方便。但要是能買得起房子,當然想搬出去了。二樓這麽低,房間又小,大冬天的衣服都晾不幹,等來年梅雨季節到了,那才叫難受。”
“你會一直在南州開包子店嗎?”
會不會開幾年,賺夠錢了,就回老家了?那到時候自己怎麽辦?
許順和卻理所當然答道:“當然一直開,除非生意不好,開不下去了。不開包子店我要幹什麽?除了做包子饅頭,我什麽也不會。”
楊家盛安心了一點。
“你想在包子店當一輩子小工啊?”許順和打趣,“沒點賺大錢的遠大理想?”
“沒有。”楊家盛答得很幹脆,“我就是因為不知道要做什麽,才出來外面看看。”
許順和沉默了一會,問他:“怎麽不讀書了?”
“不會讀,考不上高中。”楊家盛說,沒覺得多丢臉,多的是考不上高中出來打工的,這是萬千城市打工者的常态。
“你呢?哥。”
許順和溫和地笑:“我?家裏沒錢,兄弟姐妹又多,初中畢業後,家裏讓我不要讀了,我就不讀了。”
“怎麽這樣?!”楊家盛驚訝,沒想到他哥不讀書是因為家裏沒錢,“那你考上高中了?”
“高中?考上了。”他哥只是溫和地笑,一點看不出遺憾、後悔。
楊家盛一下沒心思玩手機了,強烈的心痛席卷了他,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怎麽能這樣?你都考上高中了,高中也不需要多少學費啊?!”楊家盛惋惜、氣憤,他哥這麽努力認真的性格,要是去讀高中,肯定能考上大學!
他哥不以為意:“我是家裏的老大,要顧着後面的弟弟妹妹,本來就是應該的。再說了,高中讀三年,也不一定考得上大學,就算考上了,也沒錢讀。我知道自己腦子不夠聰明,不是适合讀書的料,考上高中也是剛剛好踩線。”
這是他哥第一次談起有關家裏人的事,他果然是家裏的大哥,有很多弟弟妹妹。
楊家盛嘟哝:“你這種考上高中的說自己腦子不聰明,那我這種考不上的,豈不是笨蛋。”
許順和立刻被他逗笑了,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而後說:“不讀書也有不讀書的出路,你既然出來打工了,就好好學一門手藝,以後不怕沒飯吃。”
他們經常聊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有時候是淩晨三點半起來幹活時彼此說說話,有時候是晚飯後、睡覺之前的閑聊。冬天的三點半比夏天的三點半更難起床,這個時候,外面還是一片寂靜,沒人起床,就連同一條街的其他早餐店也沒有起這麽早。他們都是預制品,冷凍的豆沙包奶黃包叉燒包,五點開店就來得及。
夜色漆黑,天地之間仿佛只有“包你喜歡”在這個時候亮起一盞小小的燈。
許順和會說起他以前打工的事,在包子店、快餐店、簡餐店遇到的老板跟顧客,各種趣事,但除了那一次談起讀書的事,他從來不說自己的老家,不說自己家裏的事。楊家盛不在意,也不問。他哥不想說,肯定有他哥的理由。就像他自己一樣,他願意講他小時候的事,講爺爺奶奶,但他不太樂意講他爸媽,也沒什麽可說的。
大概他哥跟他差不多吧。
自從他電話、微信拉黑了他媽,他爸媽時不時在群裏罵他兩句,他不回,他們也就消停了。
元旦的時候,他大姐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拉黑了爸媽,打算怎麽辦。
“馬上就過年了,你不打算回老家了?”他大姐楊家珍問。
楊家盛沉默,他不知道。
楊家珍勸他:“一家人,沒必要走到撕破臉皮的地步吧?大哥把你那一半地占了,确實不厚道,但是爸媽的意思,房子蓋好了,你也有份。你得想好了,你以後還回不回老家,回去老家,你在哪落腳?以後成家了,沒房子怎麽行?你看我跟你姐夫,到現在還在大城市裏租房住,滋味不好受。你想好了,這個房子你出不出錢?你出錢了,自然有你的一半。”
“楊家茂沒那麽好說話,他想獨占。”楊家盛說。
“他想歸想,他真能獨占?就算爸媽偏心他,爺爺去世前不是找了叔公他們立遺囑嗎?有你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他不敢。可你要一分錢不出,他反倒有理了。”
“媽讓你來勸我出錢?”楊家盛一針見血。
楊家珍沉默了一會,說:“媽打了好幾次電話,哭,要跟我借錢。我哪來的錢借你們蓋房子?我還想跟家裏借錢,湊個首付買個房,再小都行!我要求也不高,60平的就可以,就這我跟你姐夫都買不起。媽還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哭,我不像你是男的,但凡我要是個男的,這個地有我的一份,我都回老家把房子蓋了!怕楊家茂幹啥?房子蓋好了,你就在裏面住着,他還能把你趕走?”
“我看他煩!”楊家盛說。
一通談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