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是孤兒
手機開着擴音,空氣霎時變得有點微妙,方圓兩米內站的幾個人都停下了交談,熱鬧誰都愛湊。
在這道通過網線釋出的稍帶電流的小孩子的笑聲裏,莊嚴宛若一具硬化的屍體,上揚的嘴角凝固的弧度非常完美,即使沒有親眼所見,他也能感受到,此刻背後有多少雙看戲的眼睛紮在他身上。
楚沉要比莊嚴高出一點,他半垂下眼,看着這位不速之客:“你幹嘛?”
他的語氣很平靜,随口一問不期待回答的那種平靜,可聽在莊嚴耳朵裏就自動帶了刺。
莊嚴揚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看小朋友可愛,打個招呼。”
說着張開剩下的三根手指,晃了晃,對着鏡頭營業式彎眼:“嗨。”
大抵帥哥總是占便宜的,雖然臉陌生,聽聽猶豫着還是晃了晃手,又盯着莊嚴笑了起來。
他并不是放聲大笑,他的笑很克制,聲音很低,笑容也很淺,甚至很短促,不過依然能看出他心情的愉悅。
他指着鏡頭,講話聲很小、很慢:“小沉哥哥,這個哥哥有點像雪球。”
說完伸出幾根手指彎了彎,模拟兩只兔耳朵。
莊嚴一怔:“雪球是誰?”
方文淇撐着牆壁,主動遠離半步,說:“ 他應該說的是Snowball,一部動畫片裏的反派,是……一只兔子。”
“兔子?”莊嚴擰緊眉,不可置信地重複:“反派。”
震驚到差點破音。
聽聽察覺到他不高興,瑟縮了一下脖子,小聲嘀咕:“生了氣更像。”
莊嚴:“……”
所謂童言無忌,莊嚴不可能和小孩置氣,胸膛升起的無名火只能靠自己強大的意志力暴力鎮壓回去。
他觑見斜後方離得最近的兩個男生抿着嘴,面部肌肉要抽不抽十分古怪,周帝澤更是直接背過他,肩膀抖個不停。
莊嚴覺得丢面子,好在楚沉那張冰塊臉很淡定,他多盯了幾秒,确定對方沒有取笑的意思,才面色鐵青地撞開楚沉,步伐沉重的進了教室。
徹底離開前,他聽見身後傳來楚沉低低的聲音:“聽聽,下次不許沒禮貌。”
他禁不住翻了個白眼。
切,裝個逼毛,早幹嘛去了。
莊嚴這股沒處發的悶氣一直悶到晚上,在此期間他暴躁異常,整個人都透着誰他媽敢惹我誰死的恐怖氣場,餘呂戰戰兢兢挨着他坐,話都不敢說,周帝澤不小心踩到一腳老虎尾巴被狠狠收拾後,安分了一下午。
他倒不是氣小朋友無心的兩句話,單純是覺得沒面子,為傻逼一樣的“耶”,簡直上趕着找嘲。
窗框外懸着半輪彎月,遙遠卻很清晰,比起前幾天的霧沉沉,今晚雲層稀薄,星星散得很開,九月過半,夜晚已經有些泛涼。
夜風吹回莊嚴走遠的神志,他想了想,解開手機鎖屏,翻了半天微信聊天框,找到邱心語那欄,飛快打字。
【雙臂神雕俠】:姐,幫我查個地方呗。
後面跟了個跪地請求的簡筆小人表情包。
【邱心語】:臭小子,我剛準備下班!先說說什麽地方,哀家看心情。
【雙臂神雕俠】:小太陽福利院。
這是他在和小朋友講話時,瞟到後邊牆壁上挂的一塊小牌子上寫的,他鬼使神差的給記住了。
【邱心語】:你查這個幹嘛?
【雙臂神雕俠】:老師安排的社會調察作業,哎你就別問這麽多了,趕緊幫我查一下呗。
沒說兩句邱心語就答應了,莊嚴竟感到松了口氣,壓在心底的大石卸了一半。
他向來對很多人很多事不上心,可楚沉是個孤兒這事像根撓人的巨刺一樣哽在他喉嚨裏,吐不出咽不下,尤其難受。
晚自習才下沒多久,剛跨出校門,邱心語的調查結果就發到了莊嚴手機上。
他本意是想了解一下這個所謂福利院和楚沉有沒有實質關系,讓邱心語去查也不過是臨時起意,卻沒想到對方發來的簡短幾段文字,他看得心情徹底下沉,眉頭緊鎖。
小太陽福利院是十年前剛注冊的名稱,在此之前,這座容納了二十多個無家可歸的孩子的兩層小樓,只是一棟沒有名字的無名破樓。
據記載,這棟位于郊區的老樓,房齡已有二十五年,甚至更久。
福利院院長名叫林若萍,今年五十五歲,于二十五年前開始收留這座城市被父母丢棄的孩子。在最新記錄的小孩名單裏,年紀最大的十八歲,最小的兩歲。
莊嚴在第二頁末尾翻到了楚沉的名字。
不知為何,他拿手機的手抖了抖。
上午聽周帝澤說這件事時,他心底其實抱了一點微弱的,楚沉不是孤兒的期許,這種感覺來得很莫名,他和楚沉話沒說幾句,關系可以說是差到令人發指,但他就是有這樣的期許,可這下期許算是徹底落空,楚沉的确是個孤兒,他從小就和許多人一起,住在一幢擁擠的小樓房裏。
他繼續往後翻,最後一頁的标題尤為醒目:領養記錄名單。
他在名單中間看到了有點耳熟的名字——方文淇,但僅僅是耳熟,并不能對上臉,緊接着,他在下半頁看到了楚沉兩個字,并看到兩次。
第一次是楚沉小學的時候,第二次是初中。
莊嚴深深吸了口氣,退了出去,心內猜測,楚沉應該被人領養過兩次,時間均不長,一年不到,中途因為某些原因,又被退養了。
莊媛每晚都會準備一杯牛奶送到莊嚴房裏,并借着這個機會巡視判斷他現下在做些什麽,以及玩電腦的時長。
莊嚴每次都很無奈,他不太喜歡牛奶的味道,迫于他姐的眼神壓迫,他倒也能勉強喝完。
不過今晚莊嚴喝得一點都不勉強,他喝得很快,莊媛笑眯眯拿着杯子出去,并囑咐他早睡時,他咬着根煙躺沙發裏,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在福利院生活,晚上有沒有牛奶喝?”
福利院晚上有沒有牛奶喝不知道,倒是有一群吱哇亂叫不知疲憊的電動陀螺,整個二樓吵得要死,哭聲笑聲打鬧聲源源不竭。
楚沉去廚房把帶回來的饅頭蒸熱蒸軟,翻遍碗櫃,在邊角撈出一碗還剩一點豆腐渣的豆腐湯,也耐心熱出鍋,随即端着湯,拿着饅頭,敲響了林若萍房間的門。
林若萍打開門,“請假來的吧。”
楚沉點了點頭。
“小沉哥哥。”
聽聽揉揉眼睛,跪坐在床邊乖乖叫了他一聲。
楚沉把饅頭和湯置在床邊的小木桌上,對聽聽道:“過來吃飯。”
聽聽低眉順眼“喔”了聲,捧着饅頭慢慢啃了起來。
林若萍在一旁笑道:“還是你來管用,這小孩太倔,我是怎麽勸都勸不動。”
楚沉臉色平靜,擡手在小孩子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揉,問道:“他怎麽了?”
林若萍唉聲嘆氣,去書桌那取來一張紙,“因為這個。”
楚沉接過來一看,見紙上标着一串音符和歌詞。
“不是快國慶了嗎,這片的幾所小學聯名搞了個唱歌活動,還特意給我遞了邀請,我看這些孩子知道消息都挺高興,就答應了。”林若萍說:“這首歌練好幾天了,聽聽還是不會唱,被花花和小皮他們幾個笑了幾次,這兩天說什麽都不肯張口。”
楚沉聞言仔細看了看歌詞,又看了看吃一口就要怯生生看他一眼的小孩子,點頭:“我知道了。”
他說着,把紙張折好放進衣兜。
“學校還行嗎?住宿舍習不習慣。”林若萍問。
楚沉“嗯”了聲算作回應,臨要出門被林若萍的驚呼聲絆住步子。
“你這衣服怎麽了?”林若萍指着他校服背後胡亂塗鴉的一只醜王八,以及邊上不堪的髒話,有些激動,“你是不是被誰欺負了?”
楚沉脫了外套,目光沉沉地盯着校服看了會兒,手指越攥越緊,面上卻平淡無波地搖了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