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交個朋友
雨徹底停了,陽光撥開雲霧鑽了出來,博學樓前方是塊籃球場,沒有遮擋一片空曠,四樓更是對着太陽曬,莊嚴靠着牆站了沒一會兒就熱出了汗。
他脫下外套搭腦袋上遮陽,百無聊賴地聽着隔堵牆內簌簌的粉筆聲,以及同天書無異的屈原孔子,打算就着這催眠音補眠。
他虛虛閉上眼沒兩分鐘,眯縫的眼尾餘光掠見一雙亮瞎眼的熒光綠帆布鞋,距離越靠越近,他默不吭聲朝前伸出一只腳。
“哎喲我操!”周帝澤剛被喬峰劈頭蓋臉一通教育,喪眉搭眼頹喪極了,也沒仔細看路,被絆得一個趔趄,正要破口大罵,看清莊嚴的臉後立馬陰雨轉晴:“嚴哥?不是還上課嗎,你站這幹嘛呢?”
莊嚴仰起頭,後腦勺頂在牆壁上,沒什麽力氣道:“過來,陪我站會兒。”
周帝澤不明所以,他粗口爆得挺大聲的,教室裏秦璐頓住講課進度,問了句:“是誰在外面?”見是班裏學生,又催促道:“周帝澤,愣外面幹嘛呢,趕快進來聽課。”
周帝澤偏頭對上秦璐探來的視線,嘿嘿一笑,搖搖頭,忙不疊溜去莊嚴旁邊立正站好,“嚴哥,你這是又被趕出來了?”
“啧,”莊嚴不爽道:“什麽叫又?”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可別不認。”周帝澤縮縮脖子。
莊嚴虛踹他一腳,問:“這老師誰啊,怎麽感覺沒見過?”
“這學期新來的,聽說大學剛畢業就考進來了,也不知道幸還是不幸。教我們班語文,叫秦璐,脾氣不大好,課堂作業不完成親自來班上記名字,特別兇。”周帝澤說,“班裏私下都叫她夜叉,我倒是覺得她挺好的,認真負責,長得也漂亮。”
莊嚴切了聲,撈了撈垮一半的外套,嫌棄道:“出息。”
安靜片刻,莊嚴又問:“那個楚沉呢?”
“嗯?”周帝澤愣了愣,“楚沉?”
莊嚴沒說話,斜睨着他。
“就,留好幾次級的高四生呗。”周帝澤摸摸鼻子。
“你知道多少?說來聽聽。”莊嚴別開眼,垂頭望着鞋尖,“反正現在沒事幹。”
“我也是聽來的,前幾天班裏到處都在傳,真的假的我可不保證啊。”周帝澤想了想:“傳言說楚沉是個孤兒,從小住在福利院……”
“孤兒?”莊嚴打斷他,音量頗高。
周帝澤張了張口,正欲說什麽,又停住了。
秦璐背着手幽靈一樣出現在門口:“你倆要相依為命站一起就好好站,再唧唧歪歪個沒完給我掃操場去!”
莊嚴眯眼笑:“好的。”随即很自覺地推着周帝澤往邊上跨了幾大步。
“你說的孤兒是什麽意思?”等秦璐離開,莊嚴繼續問。
“就是孤兒啊。”周帝澤說,“沒爸養沒媽疼……”
“我他媽當然知道!”莊嚴音量逐漸又有超音的趨勢,他暗自掐了把大腿肉,強行低下去:“我說楚沉!楚沉是孤兒?”
這也怪不得莊嚴大驚小怪。他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少爺,從小接觸的朋友圈皆是非富即貴,像‘孤兒’、‘福利院’這樣遙遠的詞彙,只在電視劇或書本裏匆匆見過,從沒真實的離他這樣近。
何況他對楚沉的感覺挺奇怪的。
莊嚴眼睫很快地顫了好幾下,垂在褲縫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掌心竟泌出了一層薄薄的,更像是發冷的冷汗。
說實話,向來自诩顏狗的莊嚴很看得上楚沉的臉,他記性一直不好,雖不至于臉盲,但真說記得住的是少之又少。
楚沉恰好長在他審美點上,即便對方給他留的第一印象差到極致,可那張冷冷淡淡的臉就算模模糊糊了卻一直留存有記憶。
如果非要有個定義,那大概是,他并不讨厭楚沉這個人。
男生之間感情比較純粹,大多數心直口快話不留心,樹敵容易交友更容易,那些心大好說話的,就算今天是敵人明天也可能會變成朋友。他雖對楚沉敲斷他手臂這件事懷恨在心,可說真的,他并不痛恨他,并不會因為對方被班上同學排擠或是知曉對方有個或許悲慘的童年而感到高興。
相反,他心裏……挺不是滋味兒的。具體還說不出來,單純澀澀的,有些難以宣出口的郁悶。
莊嚴思維擴散得很快,福利院是什麽環境他不清楚,印象裏似乎不太好,他聯想起小時候上幼兒園和大班一個胖子幹架的事情。他想着,福利院裏該不會也有人喜歡搶別人的飯來吃吧?
肯定還是有的,不然楚沉也不會這麽瘦,他感覺自己動了恻隐之心,竟然覺得沒爸沒媽沒飯吃的楚沉有些可憐。
這樣的感覺一瞬而逝。
莊嚴吸了口氣:“還有呢。他是個孤兒,還有呢。”
“他好像被人領養過吧,沒多久又被退了,流言版本太多我也記得不是很清楚。”周帝澤說,“不過我是信的,他高一讀的一中,一中唉,市重點!又是有名的富貴學校,家裏沒點錢怎麽進得去。他那個福利院在市郊,很多年了,垮都垮得差不多了,哪裏供得起他讀書。”
“那留級呢?”莊嚴說,“不是說他該上大學了麽?還有,什麽叫把好兄弟送進了監獄?”
“打架呗。你別看他這個人悶聲不響的,內裏不知道多壞。”周帝澤捂着嘴小聲道:“他以前是個小溜子,很随意那種,只要給錢,除了殺人放火,別的什麽都幹。”
小溜子是築城這邊小流氓的另一種說法,特指那些專門游走在各大中學外頭收學生保護費的社會敗類。
楚沉這樣的悶葫蘆,莊嚴确實想不到他還有這樣非主流的過去。
“他留級不是因為成績不好,而是和人打架被人給捅了。”周帝澤說。見莊嚴瞳孔大睜,他接着道:“聽說捅好幾刀呢,也是大難不死。不過當時他一個朋友跟他一塊兒去的,後來他朋友和另外幾個人都進了少管所,只有他不知道因為什麽躲過了,休養兩年,就從一中退學來了我們學校。”
周帝澤所知道的就這些,許多流言拼湊出來的最合理、也是傳播最廣泛的版本,至于真假,那便無人在意了。
随着時間流逝,太陽越升越高,熱得人心裏發慌,莊嚴沒再開口說什麽、詢問什麽。
他把掌心的汗全部抹在了褲腿上,伸出一根手指挑開遮掩眼睛的布料,虛閉起眼,腦子短暫混亂後漸漸恢複清晰。
每個人都很擅長聆聽別人的故事,沒誰會去在意其中的真假虛實,只要故事足夠精彩,足夠跌宕,那便是一個好故事。
而莊嚴卻是個中異類。他也想灑脫的什麽都不想,可現實是,他遠比他所認為的,更在意楚沉的故事,因此他安靜了很久,在發呆中度過了整個上午。
也不算是純粹的發呆,他意識回籠的片刻,眼睛總是釘在楚沉身上的。
直到第四節 課下,身旁的餘呂旁敲側擊地制造出想要出去的動靜,他才挪動了發麻的屁股。
大概是出于禮貌,餘呂抱着飯盒跨到走廊後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不去吃飯麽?”
“你先去吃吧,我等會兒下去。”莊嚴說。
他應完,這才摸出手機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他第一反應是擡眼看前桌,楚沉正埋着頭,右手不時動一動,應該在寫什麽東西。
“嚴哥,吃不吃鹵肉飯!”蔡迎港的聲音乍然響起,接着一道黑影從教室門口哧溜一下滑了進來,手裏拎着幾個塑料袋,“上節課點的外賣,剛去警衛室取的,還熱乎呢。”
“我操,好大一條腿!”周帝澤揭開飯盒,入眼就是一條醬色的大雞腿,看着很有食欲,他趕緊拆開筷子,邊吃邊招呼道:“嚴哥,快來吃啊!”
莊嚴接過蔡迎港遞來的飯盒,還沒開始吃,他的課桌就小幅度動了一下,是楚沉站了起來。
“去食堂嗎?”一個女生在他邊上仰頭問。
“我要去充飯卡,你先去吧。”楚沉彎腰從桌肚裏摸出張綠色卡片。
“沒關系,反正現在去也是排隊,我先陪你去把飯卡充了。”那女生笑了笑,眼角褶皺回到平整的瞬間看了一眼莊嚴,然後收回視線,輕輕嘆了口氣。
楚沉沒拒絕,正要邁腿時發現小腿被什麽東西蹭了蹭,他一看,他後桌伸着長腿故意在蹭他呢。
他木了臉色,給莊嚴投去一道警告的目光。
莊嚴粲然一笑,顧自開着飯盒,腳下動作仍繼續着。
楚沉想着別開腿,還沒動,莊嚴擡起腿勾在半空,攔在他兩腿膝蓋前。
“你到底要做什麽?”楚沉沉着道。
莊嚴不應聲,腿卻擡着不動,故意聳聳鼻子湊近飯盒聞了聞:“啧,挺香。”
“滾開。”楚沉只覺得無比煩躁,不想和他糾纏。
他這話半點不客氣,留在教室裏的稀拉幾個學生聞言都把注意力放來了後排角落,蔡迎港更是直接跨過兩張桌子站了過來。
“是你啊。”他指着楚沉的鼻子,“就是你,把嚴哥手敲斷那個傻逼,好哇你,我們不去找你,你居然還敢自己跳出來!”
此話一落,周圍傳來零星幾道噓聲。
楚沉淡淡的面色在聽到傻逼兩個字時有半刻的破裂,他穩住了,只瞪着莊嚴道:“讓開。”
“別的事過去就過去了。”莊嚴吞了嘴裏的肉,擦擦嘴盯着楚沉道:“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不要。”楚沉幾乎是立刻便拒絕。
莊嚴嘴角的假笑僵硬着,心裏那種氣悶的感覺再次浮現。
“楚沉哥……”在邊上愣了好一會兒的女生拉了拉楚沉的衣袖,小聲請求:“我們先走吧。”
楚沉靜默着站了幾秒,然後将卡放進兜裏,從課桌三兩下翻了出去。
蔡迎港罵罵咧咧回到飯盒前:“我操,這什麽人吶,真他媽裝。”
莊嚴盯着空無一人的前桌,蹙緊眉心,飯盒裏的雞腿突然就變得刺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