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二碗飯 10.8
李義森冷笑:“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一時間, 一刀一劍碰撞铿锵。
落春刀不愧是名刀,來回舞動,破空發出咻咻之聲。只見李義森本來那刀是向着她喉間而去, 手一抖動之間直轉之下朝腹部襲去。
兇險至極之下,姜無芳的呼吸一凝,目中冷光迸現, 雙-腿往後一彎,腳後跟落地,整個身體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往後傾斜。
就在衆人以為她要失去平衡後傾在地的時候,她的雙-腿好似生根在地上, 即便上身已經與地面呈現出越靠越近的趨勢,卻依舊不倒,在避開落春刀鋒的那一息之間,足尖已然點地, 往後退出一步。
李義森心下一驚, 他親眼看到就在自己踏出一步還沒有往下的時候, 這個小黃門已經提前他半息左右做出動作預判。
連仇永勖和自己打的時候都做不到這樣子的預判,崔游到底是從哪裏找來的這尊大佛?
李義森和她交手, 漸漸額上冒出冷汗,這個人不僅力氣在自己之上, 仿若也有行伍的經歷,所以在應對自己一些極為直截了當卻狠辣至極的招數時, 也能借力打力, 輕松應對。
更令他感到可怕的是,這個人如附骨之疽,能洞悉他的想法一般,他的每一個身法和進攻都能被她識破, 并提前半息回應。
這也就說明,一開始他的判斷就是對的,這個人的所有舉動并非偶然,而是刻意而為。
看似是他在進攻,而這個人在抵擋,實則祂早就已經識破他的所有招數,将應對控制在半息之間。
這個人,像貓戲老鼠一般——在戲弄他!
仇永勖自然也看出來這個黃門的本事了。
他看向崔游,發現這人也在看着面前打鬥的兩人,面上不見一絲擔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即将能夠今天一舉拿下數果,只感覺他心情不錯,平常生人勿進的氣場都沒有了,眼中還隐隐閃着光華。
他不禁心下感嘆,明知李義森會暴起,卻不驚不慌,早早備下能人在這裏候着,巋然如山,此人果真深不見底。
仇永勖的目光随着崔游的視線投到姜無芳的身上,正巧看見惱羞成怒的李義森使出全力,以被指點過的招法之中最狠厲的一招蓄力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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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仇永勖也不得不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那一位當初創下的絕招,這個小黃門即使是接下來,也要損傷了吧……
下一秒,仇永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真是太過于多餘了。
只見那小黃門看到李義森使出絕招,卻沒有一絲驚慌,反而是冷笑一聲。
她足尖一點,不退反往前一送,随即剎那之間以一個鞭腿自上而下抽過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衆人尚未看清楚殘影,李義森手中作惡的落春刀已經被踢到半空。差點落下之際,姜無芳舄尖将刀柄頭像踢毽子一般往上一提,落春刀已經到了她的手中!
仇永勖看到祂一手執劍,一手握刀,刀劍交叉之間便是李義森的腦袋,祂也不怕李義森反擊,甚至還傾身在他耳邊,勾着唇角,說了一句什麽。
仇永勖的目光回到崔游身上,果不其然,他眼中的光芒更盛了。
李義森尚在震驚之中,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喃喃自語:“怎麽會如此,怎麽會如此。”
他由于當初救過鄭莀,是得過李晏一番教導的,他剛才用的那一招是李晏交給他的殺招,怎麽會有人能夠如此輕松化解?
他口中喃喃,可惜李晏早就死在了昭德四年的最後一場春雨中,怎麽還會有人來告訴他,此招如何能解。
就在他自我懷疑的時候,只見那個将他打敗的小黃門,在他耳邊用極為溫和的口吻說:“你也配使用這一招?”
李義森突兀擡頭,剛才沒有注意聽祂和崔游的對話,如此在他耳邊細細聽來,卻覺得這個聲音……異常熟悉?
他擡眸,正好對上那雙璀璨生輝的眸子。
他咬着牙關,咯咯打抖,手指指向崔游,又轉而指向她,最後回到崔游身上:“我明白了,是你!你是為了她!我知道,原來如此!當初你……”
他還沒有說完,姜無芳摸着自己眼皮,心道不好,剛才認真打鬥,忘記僞裝面部表情了。
她暗嘆一聲,果然第一次沒有什麽經驗,顧得上腿腳就顧不上表情了。
她又是一個鞭腿将李義森的頭都踢歪了,又快手将他的下巴卸掉,只讓他癱坐在地上,滿眼冒金星,只能張着沒有力氣的下巴發出“阿巴阿巴”含糊不清的聲音。
姜無芳轉向崔游,歉意一笑:“這個逆賊說話都說不清,還要罵相公,免聽污言穢語,奴把他的下巴卸了。”
崔游掃一眼癱坐在地的李義森,明白她的意思,點頭。
随即,他便讓人疏散了在場的其餘官員,一時間只剩下殿上的幾人。
李義森失去戰鬥能力,只好将目光投向還在場的李璿,挪過去對他“阿巴阿巴”,雖然李璿看着他被卸了下巴,一邊說話一邊兜不住口水的樣子十分嫌棄,可是看着他剛才的樣子,李璿的腦子難得靈光一回,覺得其中定有貓膩,便将吳襄暫時擱置一邊,起身面對崔游:“将他的下巴接上,他還有話說。”
仇永勖見李璿還是一副頤指氣使的蠢樣,沒有出聲,走過去将自己的落春刀拿回來,用帕子擦拭上面的髒污。
崔喲看着李璿,挑眉:“殿下如今自身難保,還有閑心關心別人?”
李璿剛開始還很挫敗,就剛才在那裏,他突然覺得自己想通了。
李義森沒了又怎麽樣。
他還是大成的太子,手中有大把的錢,何愁籠絡不到能将?
吳楓沒了又如何,他還有兩個表哥可用。
如今阿耶的身體也是不好,待到他大行……不,甚至不用等到那個時候,他與阿納也特的那項交易裏面,他受益無窮,到時候憑着這些金山銀山在涼州揭竿而起,大軍直上清君側,看這個崔游還怎麽跳。
思忖至此,他面上的有恃無恐更加明顯:“你別以為你如今是阿耶的寵臣我便怕了你了,舅父整日怕這怕那,我不怕。我告訴你,你最好聽我的話,否則日後莫要說我對你不客氣。”
崔游哼笑出聲,面上笑意融融,靠近他五步之內的李璿卻不知道怎麽的,覺得背脊發冷。
李璿道:“你笑什麽!”
“我從前不是有聽過你的麽,大王。”崔游道。
李璿看着笑意滿滿的崔游,只覺得像看着一條膨脹着頸部,死死吐着毒信的蛇。
他想到之前,的确如崔游所說,起碼明面上崔游對他的禮數都是在的,可是……他自己也想不通。
為什麽僅僅不到半年的時間,這個人已經成長到不必對他畢恭畢敬這個地步了?
沒等李璿想明白,崔游便又開口:“若是大王還在想着等到了涼州之後出境,去尋求阿納也特的幫助的話,那就大可不必費這個功夫了。”
李璿心下震動,按捺不住:“你做了什麽?!”
“我能做什麽?”崔游一臉無辜,“只是大王如今難免消息閉塞了一些,阿納也特已經被梁蘭國境內的起義軍逼到絕路了,怕是無暇顧及與大王的生意了。”
李璿的手也跟吳襄一樣,氣得控制不住就抖動起來,目眦欲裂:“你算計我!”
崔游笑盈盈:“大王在說笑麽?與我何幹。只是,若我是大王,如今就不在這裏多作糾纏了。若是快馬加鞭,前日派出去給阿納也特送錢的人大抵還能追回來,若是遲了,遇上像邛州一般的山匪,那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李璿磨着後槽牙,原來崔游早就知曉當初邛州那股搶奪崔游“仙丹”的匪患是自己的人。
“你給我等着!”他說着,人已經跑出去了。
仇永勖的刀擦幹淨了,吩咐自己的人将殿上清理掃尾,跟崔游道別之後便也出了殿門。
仇永勖剛過拐角,就被一個少監打扮的人攔下來,他只看了一眼來人,便不慌不忙道:“回去告訴殿下,事成了。”
肖不群驚訝:“這麽快?殿下派我過來是為了看看有什麽地方還有糾纏的,及時找補上。”
仇永勖搖搖頭:“沒有遺漏,被那個人算得一步不落。”
肖不群道:“那太子那邊……”
仇永勖想起剛才李璿那副死到臨頭卻又大言不慚的樣子,笑道:“有那個人在,不足為懼,回去讓殿下放心吧。”
肖不群點頭,警覺看向兩邊,腳步一動,走進拐角,看不見身影了。
天亮前的那一段沉悶的黑暗被風吹散,現在的日頭明晃晃挂在天穹,耀眼的日光散出五彩的暈,很是好看。
仇永勖看向逐漸靠近天空正中的那輪日頭,眼睛眯起,睫毛輕顫。
碎星落幕,晝日高升。
崔游的時代,到來了。
崔游轉頭看着癱在地上,形容不太體面的吳襄,問一個羽衛:“吳楓收押了,你去将他其餘兩個兒子叫過來,帶他回去吧。”
那羽衛叉手應答:“遵相公令。”
說完,便下去了。
其餘幾個人則剛剛用枷鎖綁住李義森,也要出門往刑部去了。
李義森與二人擦肩的時候,目光死死盯住姜無芳的那雙眸子。
他認得!
除了那家人,大成再沒有這樣明澈動人的眸子。李玉的武藝不佳,那這個,就是李珠了。
她竟然沒有死!
李義森看一眼崔游,原來如此,當初就應該斬草除根的。
這個豎子這麽多年步步蟄伏,為的就是李珠吧。
成王敗寇,他輸了。
二人走出殿門,看着李義森遠去的背影,朝站在她右邊的崔游看過去:“你剛才就這麽放心我?”
剛才在打鬥的時候,崔游甚至沒有讓仇永勖來助自己一臂之力,只讓她發洩自己的憤怒。
崔游道:“你十五歲時已經能将他打敗,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側着臉,見她的耳朵被光暈投上,連細碎的絨毛都這麽可愛。
他記起那一年的獵獵紅衣,眸光微動。
一陣清涼的風将銀杏樹頭的黃葉裹挾飄起,到了浪端急轉直下,落到地上才罷休。
姜無芳看向那片被高高卷起,又被重重摔下的銀杏葉,問他:“今日-你一石三鳥,很是……厲害。”
他暢然勾唇,聲音如同清雪融化般爽快潺潺:“今日-你功夫無雙,也……很是厲害。”
她彎起眼,水光潋滟,轉而有些猶豫道:“這次沒問題了吧。”
又是一陣涼風襲來,卷起他鬓角的長發,紫色的袍腳,挺直的鼻梁拒人于千裏之外,朱紅的唇又讓人想要親近。
“第一場秋風已起,是為死局。他們——已經被我将死了。”他說着目光勾人看着姜無芳,“我這般賣力,你不獎勵我麽?”
她看着那雙含情眼,吞口口水:“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吃你……”
姜無芳震驚得眼都瞪圓了,這個阿檀,莫不是還學會前朝胡人吃四腳羊的陋習了?
“吃人犯法。”姜無芳打斷他,看着他的表情十分一言難盡。
崔游:……
他道:“我是說想吃你做的菜。”
姜無芳這才長舒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你以後多練練身體,如今太虛了,說話大喘氣怪吓人的。”
她今日報了一半的仇,難得恢複一些往前的靈動。
姜無芳回頭想看一眼吳襄,提防他聽見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誰知剛轉頭回去,便看見胡文早上過來的那處探出個頭,朝她招招手。
姜無芳道:“那我先走了,雖然現在我是你的的人這個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但是如果跟你走出去,又不再出府,難免惹眼。我跟着胡公公這裏走得隐秘,日後也好圓。我先走了,回去就給你做菜。”
她說着,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拍拍他的後背,道:“做菜給你補補。”
她說完也不等他回答,便朝擠眉弄眼的胡文那邊走去了。
崔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