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碗飯 8.28
胡萊躺在肩輿上,聞言臉色都綠了:“阿耶,打他二百殺威棍!”
胡萊每一次都上堂就是為了看這些人搖尾乞憐的模樣,謝濯雲卻反着來,叫他怎能不氣,恨不能讓胡高将其杖殺于堂上,才能解了他的心頭之氣。
胡高看着謝濯雲,卻沒有了剛才看到愛子受傷的惱怒,稍稍回過味來了。
堂下這人,雖則皤衣有污,但是那一身的氣派卻絕非山野之人能有,難道,真是哪一家士族的小公子?
胡高連驚堂木都忘記拍了,猶疑道:“你是何人?”
謝濯雲抱臂在胸,下颌線條堅毅明朗,他下巴輕揚:“小宗。”
小宗從胸口摸索一番,拿出一塊令牌,他身量小氣勢卻不小,直接舉着令牌正正對上坐在正堂上的胡高,也和謝濯雲一般做了個同款的下巴輕揚的動作。
“還不跪下!”童聲幼嫩卻語氣厲厲。
胡高看到那令牌,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聲音顫抖:“不知是謝氏哪位郎君?”
胡萊見自己父親對謝濯雲的态度轉變,差點就要從肩輿上跳起來,奈何一動那腳上的傷口就疼得鑽心,只好撐着手臂,龇牙咧嘴對胡高說,“阿耶!”
胡高卻沒有理會他,沒有等謝濯雲回應就滿臉堆笑打着圓場,說道:“實在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還不快給謝郎君看座。”
武侯将椅子奉上,謝濯雲卻不落座,一腳踹開了椅子,那椅子立時翻到在地,朝胡萊飛去,壓在他的傷上,瞬間面目猙獰。
“我不坐這個。”
他大踏步直接走到衙堂之上,将面上帶笑胡高一腳踹到堂下,手上拿出簽筒裏的一只令簽,指着堂下的胡高,饒有興致。
“你兒子當街強搶民女你不處置,小爺拔刀相助倒要被你立時砍頭,這就是祁縣的王法?好大的膽子!今日,我就要處置了你!”
胡高雖然剛才被他一腳踹亂了分寸,此時已經稍稍回過神來,笑容盡斂,“你雖是謝氏兒郎,可我乃朝廷命官。莫說我是依法處置,就算我真有錯,也須上級州府彈劾,上達天聽處置。我敬你是看在謝老郡公的面子上,你不要得寸進尺,越俎代庖!我奉太子殿下與聖人之令掌管此處,你動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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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濯雲不慌不忙,那只穿着羅帛紋錦履的腳踩在了剛才胡高坐的縣令椅上,小宗很有眼色地遞上謝家的家印和另一只寫着禦賜謝氏的令牌,他接了過來,虛虛朝天一拱手,少年意氣風發。
“我大父忠于三朝天子,先帝禦賜令牌,可上斥天子,下斬佞臣,我阿耶如今乃監察禦史,掌以刑法典章糾正百官之罪惡①,你說我動不動得你。”
外面的百姓聞言,群情激湧,大聲喝道:“動得!郎君為我等主持公道!”
只見人群之中沖出一人,正是方才在街上被胡萊差點捉去的那個女郎,看樣子她已經在人群中聽了許久。
女郎衣服早已攏好,頭發依舊淩亂,眼目通紅含淚,往堂前重重一跪,凄聲道:“求謝小郡公爺為兒②主持公道,兒叫吳荷,乃祁縣人,本還有一雙生姐姐。胡高之子胡萊見兒阿姐貌美,将阿姐搶到府中。阿姐以頭搶地也不肯受辱,胡萊見兒阿姐頭臉已破,容貌已毀,竟将阿姐丢入自家養的餓豺群中,兒阿姐被豺獠啃咬,待到家中不出三刻便已斷氣!今還要将兒也搶去!此乃兒阿姐血書,小郡公爺明斷!”
小宗下去将吳荷手中的血書拿上去給謝濯雲,他只看了一眼,怒火中燒,“天底下竟有這等仗勢欺人之事!來人,将此獠杖杖百處置!”
那堂中的武侯雖然平常對胡氏父子也頗有微詞,可到底在淫威之下多年,一時間不敢往前。
謝濯雲卻是一聲冷笑,“好啊,既然你們不肯聽我號令,天下均取之于民,這公案也該判之于民才對,堂外可有人願代來行刑的!”
他這話像是水入熱油,一時間外面那些被胡氏父子壓抑許久的民衆均要沖入堂內。
“我等願意!我等願意!”
武侯們一開始還攔着,被姜無芳在暗處用石子打了一下,民衆馬上趁機湧入。
武侯們假裝攔了幾下,也索性不管了。
民衆沖入,奪了殺威棒就往胡萊面前沖。
胡萊一只腿受了傷,完全跑不脫,只好像一條任人宰割的死魚,被一通亂棍打得七葷八素。
“啊!”胡萊被一棍打到胯間,頓時胯-下全是鮮血,兩眼翻白就昏了過去。
胡高看到兒子的傷情,頓時大驚,沖過去喊着自己兒子的名字,可是胡萊這個繡花枕頭早就痛昏過去,根本回應不了。
謝濯雲看着胡萊的胯間,對小宗說道:“這蠢物也該有如此下場。”
他将驚堂木重重一拍,令簽一丢,蓋棺定論:“今日就先處置了你這狗彘一般的兒子,你的事情待我秉明大人③,自有你該有的下場。退堂。”
那些民衆見已經沒有熱鬧可看了,怕胡高秋後算賬,趕緊四散離開衙門。
謝濯雲也大搖大擺走了出去,只餘胡高還在堂上抱着自己兒子哭天搶地,痛不欲生。
吳荷也跟着出來了,眼看就要跪下給他磕頭:“謝過恩人!。”
姜無芳早在外面站了許久,過來就和小滿一起把她摻住。
謝濯雲從自己的發冠裏摸出兩個金豆子,遞給她,“你速速和你家人離開此處吧。”
吳荷千恩萬謝離開了。
謝濯雲待她離開了,馬上和剛才氣定神閑的樣子判若兩人,對其餘三人道:“快快快,收拾東西,走了。”
姜無芳笑着調侃:“你堂上如此威風,上斥天子,下斬佞臣,現下就走?”
謝濯雲看到鶴立雞群的賽風駒和蓋雪,就往那邊去,“那是我大父,與我無關啊,等胡氏父子反應過來就糟了。強龍難壓地頭蛇,此處偏僻,我又沒帶人,恐他報複。所以,威風要耍,耍完了該跑還是跑。”
小滿和姜無芳同騎賽風駒,謝濯雲則和小宗共騁蓋雪,一同出了城。
他們幾人出城門不久,就有一群兇神惡煞的漢子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胡高他當了這麽多年的土皇帝,一時的慌亂之下失了方寸,才讓謝濯雲鑽了空子,此時已經反應過來,自己兒子命-根子被打斷,如此大恨,焉能再忍?
“終于安全了。”
已經出了城,謝濯雲才長舒了一口氣。
姜無芳耳朵一動,往後看了一眼,輕聲道,“還沒有,有人追上來了。”
原來,胡高派出的那群人人人一匹健馬,饒是賽風駒和蓋雪均是好馬,耐不住二人騎乘,還是在一處小樹林被追了上去。
一群殺手包圍住四人,為首的一個刀疤臉獰笑道:“不要再做無謂抵抗,你們是逃不出……”
“……我的手掌心的。”小宗從胸口掏出話本,照着他的話往下接道。
謝濯雲搖頭輕嘆,“每個壞人都喜歡說一大堆,沒什麽新意,大同小異。”
姜無芳則看着追上來的這群兇神惡煞,不是面上有疤,就是臉上有瑕的殺手,道:“是不是殺手這一行,拒絕長得好看的來當啊?”
小滿掃了一眼衆人,頗為贊同,點頭應是。
崔游剛從李悫那裏告了假出來,走到假山處,一個女聲叫住了他。
“相公。”
崔游往假山洞裏看去,晦暗不明的光線之下,一張豔麗的臉尤為顯眼。
正是他之前奉上的雙美之一,骊姬。
骊姬沒有了平日裏慣常帶着的媚眼如絲,警敏地看了幾眼四周,快速又小聲地對崔游道:“太子上鈎了。”
崔游點頭,“很好。上鈎還不夠。”
“奴明白,聖人吃的藥已經不夠了。”
“稍後我會讓人送給你,不要輕舉妄動。”
“遵相公令。”
骊姬聲音未落,身形已經很快隐入黑暗,消失不見。
謝濯雲見已經是跑不掉了,翻身下馬,拿着一柄鑲滿寶石的劍,劍指刀疤臉:“有什麽你沖我來,與她們兩個無關。”
小宗皺着一張臉,苦巴巴道:“為什麽只是她們兩個。”
謝濯雲道:“謝家人沒有慫的,我們二人要同甘共苦!”
小宗一時被他這個大帽子壓下來,不好反駁。
刀疤臉等人也翻身下馬,謝濯雲下馬的時候腿腳都不穩,一個文弱書生,刀疤臉等人自然不放在心上,還平白生出一些貓戲鼠的興致。
“聽說你方才在堂上可是威風凜凜?哼,讓某來告訴你,此處乃祁縣,王公貴臣算什麽……”
刀疤臉還沒有說完,謝濯雲就要沖上去揮劍刺他,還沒走出兩步,就被人揪住了衣領,他回頭一看,正是小滿。
他認真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放開,我要和這個賊人一決勝負。”
刀疤臉本來被打斷,還有些不悅,眼下看着謝濯雲被一個小娘子扯着後領不得動彈,更加好笑,接着說道:“這小娘子是對的,少費一些力氣,你竟敢傷了胡郎君,必定讓你求生不得……”
他的話被一個鍋鏟打斷,戛然而止。
鍋鏟飛速朝刀疤臉的面門飛去,饒是刀疤臉已經快速閃躲,臉上還是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道虛影已經近身,一雙-腿往他臉上一踢,他只覺滿眼直冒金星,腦子嗡嗡直響,站着搖搖晃晃了幾下,撲倒在地。
姜無芳收回腿,笑着看趴在地上的刀疤臉,溫言補充他剛才的話:“……求死不能?少看一些話本子吧,反派死于話多。”
刀疤臉的手下也反應過來,都朝姜無芳湧了過去。
謝濯雲有些着急,想要掙脫小滿的鉗制,“快放開我,讓我去幫她。”
小滿嘆氣:“放心,娘子可以處理,沒事的。”
笑話,要是讓謝郎君過去,娘子還要□□保護他,純粹就是添亂。
果然,沒有謝濯雲摻和,那一群人沒過多久就撲滿一地了。
姜無芳象征性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聲音平和,“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謝濯雲早就被她剛才的招招狠厲給鎮住了,吞了一口口水,也不再掙紮了,看向小滿。
小滿朝他點頭,“之前我就說過了啊,再來十個郎君也打不過我們娘子。”
謝濯雲粗粗數了一下地上的人。
這可不止十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