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迎親
黑暗中袅袅娜娜地顯現出廣寒這小浪蹄子的騷氣身影, 他一面極力掩飾着滿臉的得意之色, 一面拿腔作勢地別着頭蹭到莫愁跟前, 拽着莫愁的衣領蓋住她露出來的胸脯。
“天地良心,我什麽也沒看到啊……”
莫愁咬牙切齒, 可束手束腳也無計可施。
“小崽子, 別太猖狂了, 人賤容易被天收,你等姑奶奶脫身的, 第一件事就燒了你那桂花樹!”
小妖精左撥弄一下铐子, 又玩弄一下鐵鏈, 笑道, “現實情況是,有些人嘴賤, 被天收了, 還得等着我來救命。”
“我不指着你救命,老娘這條命天也不稀罕收。你看這地牢裏的, 還都喘着氣呢,等明天我被擡走了,你就去找謝清明,他家門顯貴, 總有辦法救出這些姑娘的。”
廣寒一聽就不高興了, “我也可以救出她們啊,為什麽非要謝清明?”
“人間有人間的規矩,你不好出面。再說了, 你一陣風把她們卷走了,養在哪?”
廣寒修行本的是逍遙道,自然也沒生什麽菩薩心,他哪來的救人于水火的覺悟,不過是為了和謝清明賭氣罷了。如今聽莫愁說“人間有人間的規矩”,愈發生氣了。
在莫愁心裏,他終究不是人,只是個小妖精,和她有差別的小妖精。
“你是好日子過久了閑得慌麽?被綁在這體驗人間百态?明兒要真拿你去活埋配陰婚,你怎麽辦?”
“我又死不了,怕什麽?”
“你不是剛和謝清明許了婚約麽?怎麽又上趕着嫁給別人呢,還是個死鬼?”
莫愁氣得眼皮直跳,她總結出來小妖精如熊孩子,根本不能慣着。
翌日一早,莫愁扭動着已經僵硬不過血的四肢,周身沒有不疼的地方。她扯開嗓子開始嚎叫,“不給飯吃也讓我上個茅房啊,我尿了一身你們賣得出去麽?”
也不知是趕巧還是怎麽着,鐵門恰在此時吱呀一聲打開了,鸨母領着一群莺莺燕燕魚貫而入,笑靥如罂粟花地道,“不僅給你準備了飯菜,還得給姑娘梳洗打扮呢。一輩子就做一回新娘子,得漂漂亮亮的。”
鸨母這話說得輕飄飄的,裏面還帶着一副慈愛相。倘若不知前因後果,還真以為是慈母嫁女兒般的不舍樣。
莫愁笑道,“那趕緊松綁吧,人家大價錢買的,總不是個殘廢吧?”
跟在鸨母身後的一位姑娘噗嗤一聲笑了,莫愁眯着眼睛看了良久,才在昏暗的光線裏看清那位姑娘,正是昨日應歌縱舞的胡人姑娘。
她一雙嬌豔的眸子裏透出幾分譏诮,“小丫頭,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你以為松了綁就能趁機溜了去?從你進這教樂坊的那一刻起,就得知道,插翅也別想飛了。”
莫愁什麽場面沒見過,等閑一個小歌女也能騎在她頭上了?
“小阿姐這麽說也對,他日若小阿姐病了,被賣去配了陰婚,也別有逃出生天的念想。”
鸨母拉住了怒發沖冠的胡人少女,這節骨眼上不能出岔子,她一揮手,成群的珠簾粉黛放了莫愁下來,裹挾着往門外走去,繞了九曲十八彎,才走到了一間極為隐蔽的香閣雅室。
莫愁眄了一眼豐盛的酒菜,也不拘束,敞開肚皮就胡吃海塞起來。鸨母帶着一衆妓女一臉茫然,這丫頭瞧着又精又靈的,怎的這麽沒心沒肺?還是真如胡女所言,她有逃出去的路子?
鸨母想到這,不免惴惴,可眼見着莫愁逐漸手腳開始不聽使喚,慢慢地連筷子都拿不住了的時候,她也不禁滿目得意之色,舞弄着風韻猶存的腰肢坐在莫愁身前的案幾上,笑道,“我當姑娘手眼可通天呢,才不得不留個後手,在這飯菜裏加了味調料。如今姑娘也吃飽了,丫鬟婢子們也該伺候姑娘梳洗打扮了。姑娘放心,這藥劑量不大,待到婚禮時分,自然活蹦亂跳,誤不了姑娘的好事。”
紅燭紗帷香氣暖,酒色氤氲俏嬌娘。莫愁四肢無力,也樂得自在,眼看着一衆紅顏妙人伺候着自己沐浴更衣,心底暗想,過了幾輩子窮苦命了,也有人伺候起我來。
鸨母透過藹藹水汽,看見木桶裏泡着的莫愁膚白勝雪,不着粉黛也好似敷着一抹胭脂,巴掌大的小臉上嵌着一對清亮的眸子,耳畔雙頰還沾着一绺濕漉漉的烏黑頭發,自帶着清水出芙蓉的妩媚氣。
不自覺地暗自可惜,“留下來做歌姐兒該多好,定能賺不少銀子。”
可她順着香頸往下看去,鎖骨處,胸口前,縱橫交錯的是深淺不一的新傷舊痕,也就釋然了,這苦命人的皮肉,值不了幾個錢。
莫愁顯然沒有感受到逡巡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身子動不了,嘴不能閑着,莫愁睨了一眼案幾上擺着的朱釵玉钿,沒忍住,笑了。
“我說媽媽,你這筆買賣賺多少錢呀,成本可是不低呀。據我了解,配陰婚這事,男方過定也好,女方陪嫁也罷,都是紙糊的冥器。怎的媽媽如今這麽大手筆,肯在我身上浪費這些真金白銀?”
“要不怎麽說你命好呢,活人姻緣的彩禮和妝奁且都不如你豐厚呢。”那鸨母一揮手,兩個瘦小的婢子呈上來一對梨花木制的漆器盒子。
莫愁甫一掌眼,也暗自驚奇了半晌,這是兩個帶有七個子奁的長方錦盒。鸨母鮮紅指甲一一拉開繁雜的子奁,裏面陳列着真金白銀打造的耳環、镯子、戒指及簪子。
莫愁不禁暗自思量,這夫家體貼到連嫁妝都給備好了,幸虧是配的陰婚。若是尋常活人婚姻,家室普通的女子嫁到如此高門大戶去,得受多少白眼呀?
轉念一想,這不就是她與謝清明麽?
怎麽就到了舉手投足都能想到謝清明的地步了呢?莫愁搖了搖頭,饒是活了千八百年,一到用情至深的時候,女人的智商就不甚夠用了。
待到迎親的隊伍載着四肢逐漸蘇醒的莫愁離了折柳巷,已是月上柳梢頭的黃昏時分。莫愁開始透着紗質的紅蓋頭打量着自己的紅妝,竟然暗搓搓的很是興奮,多少年沒穿過嫁衣了,也不知道美不美。
可惜這身紅妝不是為了嫁給謝清明的,她狡黠一笑,那呆板君子若知道自己偷偷去和別人成婚,不知道要氣成什麽樣呢。
莫愁原計劃想要暗自記下來路,卻發現喜轎兜兜轉轉一直在繞彎子。
一路上敲鑼打鼓分外熱鬧,一直逛蕩到月已中天,四下漆黑不可辨物的時候,莫愁才聽到一頓四下作響的炮仗聲此起彼伏。
司儀扯開嗓子拉長調子喊道,“新人到,出轎小娘子迎轎咯!”
轎簾一掀,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伸出一只白糯糯的小手,奶聲奶氣地道,“新娘子好。”
剛觸到那小姑娘的小手,莫愁就被指尖的一陣冰涼驚着了,她趕緊擡眸,透過紅紗看見了觸目驚心的一幕,那小姑娘厚厚的頭簾下面,是一對空空洞洞的眸子。
她沒有眼球!
饒是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可莫愁還是沒想到下轎就見到如此慘絕人寰的情景。她擡頭望了望四周,一片片通紅的燈籠火把都照不亮這暗夜的漆黑。
根本不是什麽出手闊綽的高門大戶,而是鄉野村外的一個低矮門房,孤零零地趴在群山環抱之間。
莫愁迷迷糊糊地按照司儀的指引過了火盆進了院子,黑燈瞎火中莫愁也看不清這是個什麽地方,不過她也無所謂,單槍匹馬闖賊營,想想還有點刺激呢。
待到新娘子踏入泥瓦房室內,喜氣沖天的吹拉彈唱立馬戛然而止,嚴絲合縫地換成了哭喪一般的唢吶,擾得莫愁心髒直翻個。
屋內也一改院子裏紅燭翠蠟的喜慶,而是清一色的白蠟影影綽綽地照亮這黯淡的方寸之間,周遭的空氣也如冰窟一般寒冷刺骨起來。
饒是擁擠得要命,還是端端正正放着一具巨大的棺材,像一張張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所有生命吞噬其中。
司儀在莫愁手腕處綁了根紅繩,紅繩的另一端扯到了棺材裏去。到此,莫愁才看清那口棺材裏已經安安靜靜地躺好了一具屍體,旁邊留着空位,估計就是給莫愁留的了。
“很好”,莫愁暗想,“你能娶到姐姐,死也值了。”
腐爛的惡臭已經是多少香薰都掩蓋不住的了,莫愁悄然念咒開了臨時的天眼,偷偷巡視了一圈,沒看見什麽鬼祟的影子。
她估摸着,這小子已經死得很徹底了,估計這會都已經端起孟婆的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