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藝術家
荀音又仔細看了眼那架被稱作“鳳首箜篌”的樂器。
不能說複原失敗,只能說毫不相幹。
他留言道:【這頂多是幻彩蝴蝶百弦琴吧?】
【什麽玩意兒?】
【藝術家的作品你也敢亂改名字?】
【別和他一般見識,有些人就是欣賞不了古典美學,俗話說,山豬吃不了細糠。】
荀音正想和他們認真讨論一下誰是山豬這個問題,突然,羅大師手一振,樂器的百根琴弦齊齊嗡鳴起來,宏大的聲音灌滿整座星港。
所有人都止住了争論,如癡如醉地聆聽這能影響精神力的樂聲。
荀音:“…………”
之前的名字取錯了,應該叫七彩大撲棱蛾子彈棉花機。
要說羅一文大師的成名作其實也沒彈棉花那麽難聽,但是在剛剛聽過琴聖蘇荇演奏的前提下,荀音能清楚分辨其中的差距——也就和中央星到伽馬星的距離一樣大。
因為樂器上有擴音裝置的緣故,羅一文大師的演奏聲勢浩大,但空有旋律,沒有感情,就像漂浮在空氣中的霧霾,是虛的。按照荀音的認知,這樣的琴聲本不應該對精神力産生影響,于是他又仔細分辨了一番。
多虧蘇荇之前的教導,這回,荀音在雨點般墜落的琴音中聽出了一陣輕微的、連續不斷的嗡鳴,就像上萬只昆蟲同時震動翅膀,聽得久了甚至讓人感到有一絲眩暈。
他不覺皺起眉頭。
琴聲如雨急墜,從雷鳴閃電漸漸變成了暴雨傾盆,倒是合上了《憤怒》的主題,星港中其餘的人全都睜大了眼睛,欣賞這難得的來自藝術家的現場演奏,就連大腦感覺脹痛也舍不得捂上耳朵。
現代社會,随着精神力的開發刺激了人類潛能,使得人類在許多領域做出了開拓性成果,精神力疾病也早已成為了困擾民衆的最大問題,人類的精神力一旦受到創傷,很難主動恢複,甚至會反應到身體上,比如荀音面部的傷痕就是精神力受損導致細胞代謝紊亂的體現。
總而言之,因為精神力疾病影響到日常生活的人不在少數,甚至還有因此而殘疾、癱瘓的,這些人中很多都是各行業的精英人士,他們的隕落對整個社會來說尤為可惜。
在這樣的背景下,突然有人發現優秀的藝術作品可以刺激精神力,甚至促進精神力創傷的恢複,這成為了本世紀最偉大的發現——
不論音樂、美術、或是其他文藝作品,它們本質上都是人類美好情感的體現,當它們達到足夠高的境界,就能觸及碎裂的精神力,像雨水滋潤幹涸的土壤一樣,将它們逐漸彌合。
從此藝術家成為了星際之中最受人尊敬的職業。醫生只能醫治肉.體上的疾病,而藝術家卻能用美好的情感醫治人類精神上的疾病。
只是,成為藝術家是需要天賦的,沒有天賦的人再努力,也無法用自己的作品觸碰到人類的精神領域,久而久之,對精神力的影響程度成為了判斷一個藝術家偉大與否的标志,這套标準在聯邦範圍內飽受認可。
——舉個例子,聯邦藝術家協會成立上百年,至今只有不到五千名會員,其中的高級藝術家更是屈指可數。海藍星作為聯邦最負盛名的娛樂中心,在整個演藝圈內只有一名老戲骨被授予了“高級表演家”的稱號,他在娛樂圈的地位至高無上,就連喬永年都很難與對方搭得上話。
羅一文擁有中級藝術家的稱號,荀音本以為他的琴聲能給自己一些啓發,卻不料對方是個徒有其表的樣子貨,或者說,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并不是靠自己的真實水平,而是依靠某種不為人知的手段。
只能說,這個世界的人靠精神力來判斷藝術水平高低太久了,已經忘了藝術的本質其實并不是某種可以用标準評價的東西,而是對靈魂的探索,對精神的膜拜。
荀音閉着眼又聽了十幾秒,将目光放在琴弦表面的彩色瓦片上,它們随着琴弦顫動發出叮鈴回音,構成了複雜的共鳴,這看似是演奏的一部分,但荀音卻從中察覺到了微妙的不協調。
他讓光腦繼續錄制,然後從随身攜帶的包裹裏掏出一卷絲線,搓了兩個耳塞塞進耳朵裏。
世界安靜下來後,荀音突然發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如癡如醉地欣賞演奏的時候,一個人從人群中逆行,避開了巡邏的警察。
他動作隐蔽,很快就出現在三號碼頭,一閃身進了駕駛艙。
荀音:咦?
光腦一震,輝煌人生道:【荀先生,駕駛員已經抵達星港了。】
荀音:【我看到他了。】
【那就好。】咨詢師回了個笑臉:【不過中心星港正在戒嚴,我們可能無法準時出發。】
荀音問:【星港方面怎麽說?】
咨詢師:【他們說,至少要等羅大師的演奏結束,抓出那個被通緝的兇犯。】
【知道了。】
想到自己的退休時間被推遲,荀音對羅大師的怨氣又上升了一個高度,他見小粉紅論壇的水友們還在直播裏拍羅大師的彩虹屁,順口道:【難聽死了!像蟲子嗡嗡!】
這下像是捅了馬蜂窩,出于對藝術家的尊敬,水友們一擁而上反駁荀音的話:
【你算哪根蔥?你懂什麽音樂?你聽過比羅大師更好的演奏麽?】
【你行你上啊?】
荀音毫不退縮,反正“钛合金鑲鑽馬甲”本身就是小粉紅論壇知名噴子,他撸袖子道:【難聽還不讓人說了?我……】
話沒說完,突然有人驚呼:【等等,你是荀音!】
【什麽?!】
【真的是荀音!你們看他個人主頁,上面還挂着黃V認證!】
【醉了,你一個唱歌跑調的花瓶有什麽底氣噴人家音樂家,莫非真的是蛇毒入腦,瘋了?】
【荀音素質低誠不欺我!】
【你們都關注錯了重點,花瓶腦殘+素質低不是一天兩天了,關鍵是他的登錄地址,我查詢了一下,你們猜是哪?——中心星港!】
【卧槽行走的500萬,有沒有在中心星港的朋友?快去找他啊!找到了向喬總領錢,不要白不要!】
這些熱衷吃瓜看戲的水友們不愧是八爪魚,荀音一錯眼,他們已經刷出來一大片,連荀音的地址都被扒出來了。
他立刻退出去一看,心裏罵了句羅一文——
糟糕!他被難聽到忘了切號!
系統發出了幸災樂禍的笑聲:【我就讓你不要老披着馬甲去掐架。你看,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吧?】
荀音很快冷靜下來,他操作着光腦,道:【算了,事已至此,換個角度想想說不定是件好事。】
【好事?】系統簡直想拿個溫度計給荀音量量體溫:【被扒馬還是好事?荀音你瘋了吧?】
【怎麽不是呢?】荀音淡定道:【黑紅也是紅,剛好利用這些人氣值把中級音律的課上完,最好把高級音律也開了,等到了伽馬星我要讓他們聽聽,什麽才是真正的古銀河系音樂!】
說完他愉快地倚在座椅上,在【你行你上】的罵聲中打字道:【不懂音樂怎麽了?不會制冷就不能評價冰箱麽?】
【我上就我上!】
【等出了海藍星我就開始學音樂!】
【羅一文大師算什麽?洗幹淨耳朵聽好了!等我的演奏結束,你們就知道什麽叫差距了!】
【……】
論壇安靜了一瞬,随後洶湧的罵聲撲面而來——
【不要臉!太不要臉了!】
【人怎麽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還差距?是獻醜吧!你連人家羅大師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花瓶在臉被毀容之後是徹底瘋了麽?】
【他要能演奏出勝過羅大師的音樂,我就倒立……咳咳,倒立吃巧克力!】
看着這些惡評,荀音的臉上露出了老農民看着新鮮麥苗一茬茬成長那種豐收的喜悅。
他眼睛不舍得錯過任何一條惡評,那都是他珍貴的人氣值。
他還順手阻止了想要扔數據炸.彈炸了帖子的系統——
【別慌,小場面。】
【你們綠江不是有句話麽?——我要悄悄被黑,然後驚豔所有人!】
【等我上完了《高級音律》你再看他們。】
【……】
系統渾身代碼打了個哆嗦,手裏的數據炸.彈險些把自己炸了。
——你這不是驚豔,是驚吓吧!
它眼睜睜瞧着荀音跟溜貓逗狗似的耍着這群黑粉玩,還逼他們發下了一堆毒誓。
喂喂,那個說要倒立吃巧克力的,你的ip有點眼熟,前幾天的教訓還沒忘麽?
系統對黑粉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精神絕望了。
荀音把氣氛撩到最高.潮,麻溜地切號、退出,往座椅上一靠,皺眉道:【他怎麽還沒把棉花彈完?】
他指的是下方的羅大師。
羅大師全神貫注地撥動琴鍵,肩膀随着音樂聲有力地擺動,一隊隊身着制服的警察拿着一種黑色儀器,匆匆穿梭在星港中,碰見能讓儀器響起滴滴聲的人,就被他們帶去一邊檢查,很快像篩子一樣篩過了星港下方的群衆,向上方的私人碼頭出發。
荀音被震得耳朵疼,突然想起件事:【我讓你把蘇先生的樂聲錄下來了,能在星艦裏播放麽?】
系統道:【我試試。】
它忙活了0.5秒,驕傲道:【搞定了!】
下一瞬,潺潺如清泉的琴聲在星艦內回蕩,極大地緩解了羅一文的《憤怒》給人帶來的不适。
荀音揉了揉太陽穴,舒舒服服地倚在座位上,長舒了一口氣。
比他感觸更深的是駕駛艙中的寧墨燃,他緊咬的牙關松開了一些,臉上也多了些血色,被樂聲千刀萬剮的精神力得到喘息之機,飛快覆蓋住自己的身體。
三號星港下方十幾米,一隊警察手中的精神力測定儀剛發出“滴”的一聲,很快又停下,他們對視一眼,在附近拉起警戒線,要求所有人停下接受檢查。
一個駕駛員打扮的年輕人無奈地停下腳步,向上看了一眼,星港最上方的航道像是花朵一樣層層閉合,透明的合金材質在中心處重疊出一朵漂亮的十二棱花。
他給雇主發消息——
【荀先生,星港還未解除戒嚴,我也被他們攔下來協助調查了,我……】
還沒按下發送鍵,身後的警察用硬邦邦的儀器杵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放下光腦,舉起雙手!把精神力電極貼在你的太陽穴!”
駕駛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