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次日一早,蜜娘沒像往常那樣帶着大黃出門,今天她要等莺娘和蘭娘,這兩人還在清掃羊糞。她的羊沒關在氈包裏,清掃氈包的活兒她也就沒沾手了。
“好了,可以走了。”蘭娘跟莺娘趕着她們的羊走過來,看蜜娘在拔韭菜花,蘭娘有些頭疼的嘆氣:“韭菜一開花就老了,炒出來硬的戳牙幫子,嚼爛了又塞牙縫,我看有人在學東邊的牧民挖地開菜園,我們啥時候也去借了鋤頭開一片出來。這草原上能吃的野菜就那幾樣,從嫩吃到老,我都要吃吐了。”
“比逃難的時候已經好很多了,還沒出山的時候,你為了一筷子菜還跟人打了一架呢。”莺娘忍不住揭她老底,蘭娘也就敢在蜜娘面前瞎講究,路上她做的污糟事可多了去了。
蜜娘聞言擡眸看她一眼,把手中的韭菜花插在大黃的狗毛上,站起身說:“走吧,把你們帶去了我還要上工。”
蘭娘走在後面狠狠戳莺娘一指頭,壓着聲音說:“木香不是好人,你別跟她學,不讨喜。”就木香那個死丫頭動不動別她話頭,連帶的其他人也肆無忌憚地噎她。
莺娘一個巴掌下去拍掉她的手,哼了一聲,“說的你是個好人一樣,蜜娘姐姐不知道你在她帶狗趕路的時候笑她呆傻吧?我記得你還說過要宰了大黃吃肉。”
“你……”蘭娘驚慌回頭,看蜜娘像是沒聽見她才松了口氣,“那時候是我不懂事胡說八道,現在我不改了嘛,莺娘你放我一馬可別再提了。”蘭娘認錯認得極快,她裝可憐眼巴巴望着莺娘。
莺娘沒見過她這模樣,年紀又小,經不住央求,不大一會兒就松口,“那好吧,你以後可不能再說蜜娘姐姐壞話。”
“我保證。”蘭娘豎起兩根指頭發誓,她都淪落到求蜜娘找活兒做了,閑瘋了才會說她壞話。至于之前,那也是她看押送官看不慣蜜娘,她想附和幾句讨個好。
“走快點,磨磨唧唧地說啥呢。”眼見着兩人說着說着腳不動了,蜜娘忍不住催促。
“來啦來啦。”蘭娘拉着莺娘小碎步跑過去。
“叔,我帶人來了。”到了地方,蜜娘看大胡子拎個桶在往水裏倒什麽,她勾住莺娘的肩,說:“莺娘,這就是你東家,人家能雇你幹活是心好,你萬不能偷懶耍奸。”
“東家大叔好。”莺娘也知事,直接脫了鞋卷起褲腿淌水過去,“您別看我年紀小,我聽話能幹,您吩咐的事我一定老老實實做,要是幹不好,任您打罵。”
“小丫頭嘴巴還挺利索,行,你就到我這兒做工。我不打罵小孩,你也別害怕。”大胡子看向蜜娘,“昨天有些急,有些話也沒說清楚,你這妹妹年紀小,我也不可能按個大人的工錢給她……”
“沒事沒事,工錢您看着給。”莺娘急急表态,來漠北快一個月了,她手裏一個銅板都沒有,好不容易有人肯雇她,一天三五文她都肯幹。
“折半吧,一天十文,管兩頓飯。”也是可憐,大胡子沒忍心克扣她,還補充說:“日後你要是做的好,我再添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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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等蜜娘說話,莺娘連忙應下。
“叔,你這兒可還缺人?您看我可行?莺娘年幼力氣小,她做不了的我能幹。”蘭娘看這兩人幾句話就把事定下了,她忙開口,還給蜜娘使眼色讓她給說兩句好話。
“這是……”
不等蜜娘介紹,大胡子皺眉說:“我見過你,你昨天不還在老敖嘎家清理羊圈,你不在他家幹了?”
蘭娘一懵,沒想到竟還會有這一茬,她緊張到摳指甲,反應極快地找了個理由:“大爺家的羊圈三個人就能清掃幹淨,讓他老人家多出一個人的工錢也不好,我就想出來找找活兒。”
“洗羊毛的工錢可沒掃羊圈的工錢高啊,你再想想。”大胡子沒說信不信她的說辭,只是臉色有些不好。
“叔,那你們聊,我到點該去上工了。”大胡子明顯跟老敖嘎關系親近,雇的幾個幫工他都清楚長啥樣,蘭娘這說辭能糊弄一時,之後怎麽樣,蜜娘不想摻合。經過今天這一遭,她也看出來,蘭娘不是個單純良善的人。
蜜娘心裏也有些不舒服,蘭娘一個十三四歲的大姑娘,想找活兒可比莺娘容易多了,至于為了這個活兒還拉踩莺娘一腳?莺娘是力氣小,但東家都沒介意,你還明晃晃的給挑出來。
“行,不耽誤你了,你有事就先走。”大胡子點了下頭,等蜜娘走遠了他才給蘭娘說:“你年紀也不大,力氣估摸着沒比莺娘大多少,而且我這裏也沒力氣活讓你做的,你要留下我只給十五文的工錢。”
清掃羊圈三十五文,但不管飯,蘭娘想到昨晚蜜娘提回去的羊肉就是大胡子給的,他家應該是不缺肉吃。
“好,東家你給我們姊妹倆講講要做哪些活。”蘭娘放任幾只羊四處溜達着啃草,學着莺娘脫了鞋淌水到河對岸。
蜜娘把大黃送到巴虎家,剛好碰到朝魯趕牛車出來,她坐上問:“朝魯大叔,你可把嬸子的鞋樣帶來了?”她還惦記着這事呢。
“呦,我忘了。不過也不急,等你閑下來再做也不晚。”朝魯無意一瞟,瞟見河邊的水草裏有一抹青白,他嘿了一聲,“丫頭,昨晚你還在提養雞,這不,我們這兒天生地養的野雉來送蛋了。”
“還不少,有四個嘞。”朝魯探身在河邊的水草叢裏翻了翻,“看來這兒有個野雉窩,之前也路過不少回,咋也沒注意到。”
“那要不留顆蛋,母雞不識數,它回來看窩裏有蛋還會在這兒下。”牛車也不坐了,蜜娘興沖沖地沿着河邊走,手裏拿着牛鞭在草裏扒拉,想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雞窩。
朝魯舉着雞蛋對着日頭照,搖頭說:“母雞估計被老鷹捉吃了,這幾個蛋有些時日了。給你兩個,晌午帶回去加個菜。”
“別又說不要,兩個蛋不值錢。”
“哎,那我就收下了。”蜜娘笑了笑,接過兩顆野雞蛋在手裏把玩,還跟朝魯打聽野雞通常喜歡在什麽地方做窩下蛋。
巴虎一早就在等着蜜娘,往常她總是頭幾個過來,今日做工的來一大半了她還沒到,他有些坐不住,想着要不要去她住的地方看看,別是跟她的羊一樣也生病了。
誰知道是他瞎操心了,人家搭了牛車過來,一臉興奮的跟朝魯說着什麽,哪有一點生病的樣子。
“蜜娘,你過來。”巴虎大喊了一聲,一個快年過半百的老頭子,跟他有什麽好說的。
這下不止蜜娘,在場聽到聲的都朝他看過去,只見東家青腫的臉上早已垮了下來,眼睛耷拉着,嘴唇緊抿,一副兇惡相。
“蜜娘,你得罪東家了?”蜜娘往山包上走的時候聽人悄聲問,她也納悶,但心裏虛,弱弱道:“應該沒有吧?”她不動聲色地四處瞟,羊太多了,她一時也找不到她的羊跑哪去了。
“東家,你找我啊?”蜜娘走過去悄悄打量巴虎的臉色,眼下青黑一片,唇色有些泛紫。
“東家,你是不是一夜沒睡啊?我看你臉色不對勁,你要不要回去睡一會兒?”她擔心她的羊被發現了,心裏虛的要死,人家給她甩臉子她也不在乎,巴巴的先說好話。
“嗯,一夜沒睡。”巴虎臉色好轉,他昨晚給竄稀的羊喂了藥草,之後又在羊群裏扒拉個遍,就怕是傳染性的病。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又去看了眼小羊,時間太短也不知道有沒有效,他跑回去拿了繩子把竄稀的羊栓起來單獨栓在一個地方,它卧的地方土跟草都給撅起來燒了。
“你該回去睡一會兒的。”蜜娘手伸進褲兜裏,掏出兩個雞蛋遞到他眼下,“我小時候要是哪兒碰淤青了,我娘都會煮顆蛋給我滾滾,你做飯的時候把蛋煮熟在有瘀血的地方多滾一會兒,傷好的快些。”
巴虎眼睛盯着青殼蛋,喉頭滾了滾,撇開眼問:“你撿的啊?自己拿回去吃吧,我一個大老爺們用不上,三兩天就好了。”語氣溫和了許多。
蜜娘看了眼他的顴骨,昨天還是青紫色,今天就成青黑色的了,哪可能兩三天就消了的。
“朝魯大叔昨晚給了我一壺羊奶,有奶喝我就不缺雞蛋吃。”蜜娘也算交代了聲,她瞥男人一眼,把手裏的雞蛋放他身邊。
巴虎在蜜娘下蹲靠近他的時候有些不自在,他不着痕跡地往後趔身子,“家裏還有牛奶,我下午給你擠一壺。”
“不用特意擠,有剩下的給我就行。”
巴虎沒理她,站起身又蹲下去撿起兩顆蛋,攥在手裏背過身說:“你跟我來,你養的羊裏有一只拉肚子了,暫時不清楚是吃錯草還是生病了。”
“啊?”蜜娘先是一驚,跟上去讪讪地說:“你發現了啊?我們晚上沒人守夜,都是把羊趕進氈包,羊太多了屋裏的味兒不好聞,所以我就一時取巧,沒給你帶來麻煩吧?”
“要是帶來了呢?”
“呃,你的羊群也有拉肚子的?”蜜娘心裏一緊,心情灰敗道:“那我只能賣身給你當奴婢了。”
“那倒沒有。”巴虎忍不住想笑,聽身後的人籲了一聲,他又說:“我夜裏幫你看羊,這不是麻煩?”
“要是被狼咬死拖走了,我沒打算找你賠。”蜜娘認真道,“你就當它們是混在羊群裏的四株草,不用特意關照。”
想的美,還特意關照。巴虎拐了個彎,前方一棵不及人高的歪脖子樹下栓了只羊,羊卧倒在地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嚼着草。巴虎打眼一看,就知道這只羊的小命不保,昨夜和今早他喂了兩遍治拉稀的草,但還不如昨晚精神,打蔫了。
“還能吃草,熬兩天就好了吧?”蜜娘小時候撿了一只斷腿的貓,傷口都化膿了還有胃口吃飯,熬了半個月又活蹦亂跳了。
“……可能吧,我再喂它些草藥,待會擠壺羊奶來給它喝。”巴虎咽下不吉利的話,說:“怕會影響其他羊,它好之前都拴在這裏。”
“那你給我說藥草長什麽樣,我去找了摘來。”羊都長大一圈了,這時候死了可要心疼死她,“我能不能請兩天假?這兩天我照顧它。”
“怕它死?”巴虎瞟了眼羊屁股,心裏的猜測更明确幾分。
“肯定啊,要想當奴婢我還跑來漠北做什麽?”離開的時間太長了,孤男寡女的,蜜娘想走了,她又問了遍:“草藥長什麽樣?還是要去藥鋪買?”
“你回去剪羊毛,我幫你看着。”看蜜娘要拒絕,巴虎又很嫌棄地說:“我還要去守着我羊群裏的羊,萬一把我的羊也傳染了。”
蜜娘無話可說,搓了搓手,很是羞愧地說:“給你添麻煩了。”
“也有可能是吃錯草了。”
但事情往着壞的方向發展,巴虎回去睡了一覺,再來看時這只羊已經站不起來了,當天夜裏就硬了,死的讓人猝不及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