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編號041
身後的鋼琴聲在最後一聲巨響中消失, 瘋狂的警笛聲似乎要将整個世界包圍。
紅藍的燈光裹着耀目的火焰,将天空燃燒成一片混沌的烏黑。
兩個人逆着光鑽上了車,把一切喧嚣都抛在身後, 似乎那紛紛擾擾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最後一聲巨響, 又把小雲朵吓得淚失禁,一邊抽噎着一邊滾着淚豆子,淚豆子都比眼珠子大。
簡雲閑嘆了口氣, 先是把它放到車後座,“咔噠”系好安全帶,接着就看這可憐的小肥仔皺巴巴地在後面顫抖。
簡雲閑得開車,只能無奈地看了一眼易鶴野。後者領悟到他的意思,不情不願地“啧”了一聲, 把那悲傷的胖胖摟在懷裏,一起坐上副駕駛。
這一回, 小雲朵雖然還是有些嫌棄易鶴野,但身後稀裏嘩啦的爆炸聲實在太吓人了, 在一番心裏鬥争之後, 還是選擇委屈一下自己,勉勉強強把腦袋塞進易鶴野的臂彎裏。
易鶴野冷眼瞄了瞄懷裏的這一大坨兩百斤的棉花,趁着它專心哀傷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撸了一把它背上的羊毛。
媽的,易鶴野大受震撼——手感真是越來越好了。
被非禮的小雲朵頭還悶在他懷裏,卻又“啪”地彈出一根小腳, 想要去蹬易鶴野。
結果被人直接一把抓住了小蹄子:“你安分點, 你現在在副駕駛, 出了事就是當安全氣囊的命。”
被恐吓的小雲朵輕輕收回了蹄子, 安分守己地埋這腦袋不做聲了。
車翼展開, 升空起飛。
易鶴野抱着羊,漫無目的地望着窗外的夜景——圖靈療養院在C區地段最差的荒郊,這裏沒有擁擠城市的迷亂霓虹,只有一排排轟隆着的工廠,在夜間悄悄排出遮住雲月的黑煙。
這裏的空氣質量差到和D區無異,倒也最适合去“供養”這些沒有實際價值的花瓶。
易鶴野擡頭看着被遮蓋住的月亮,想到了方春陽的“理想鄉”,和簡雲閑的私人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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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悄悄地瞥了一眼正在開車的簡雲閑,看着這人幾近完美的側臉,心裏卻也暗暗開始憧憬去他家所在的A區了。
短暫走神之後,易鶴野看到身後的高空下,變成一個小紅點的療養院,後知後覺地捏了捏眉心:“媽的,這回真成逃犯了。”
“這算什麽。”簡雲閑笑起來,“你這是在做普度衆生的善事。”
易鶴野:“等我吃上牢飯,記得給我送點奶粉,這是你欠我的。”
簡雲閑像是随口哄人一般安慰道:“放心吧,他們查不到你。”
好在易鶴野情感比較淡薄,轉個身便忘了牢飯正在路上的事。他低垂着眼,在平穩的夜風中忽然覺得有些困了,便枕着懷裏的小羊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簡雲閑已經把車開到了自己家樓下,車輕輕熄火,自己和小雲朵便一同惺忪地睜開了眼。
“到家了。”簡雲閑的聲音響起來,溫柔得很,一點都不吵人。
易鶴野把臉往小雲朵的毛裏蹭了蹭,伸了個懶腰然後才把大肥羊還給了簡雲閑,甚至帶着幾分依依不舍。
天知道在剛見到小雲朵的時候,易鶴野還是個堅定的毛茸茸讨厭犯,現在已經被它的柔軟徹底俘獲了芳心。
小雲朵迷迷糊糊趴到簡雲閑身上,回過神來又開始咩咩地哭。
簡雲閑拍了拍它的屁股,安慰道:“不哭不哭,看會動畫片很快就到家了。”
一聽到動畫片,小雲朵停止了哭噎:“……咩?”
“真的。”簡雲閑把它放到後座,扣好安全帶,面前劃拉開懸浮屏,給它播放起了大型羊類幼教片《修羊肖恩》。
屏幕上,一群和小雲朵一樣黑臉白毛的小羊咩咩出場,小雲朵便立刻擦幹眼淚,晃着小蹄子專心看起來。
易鶴野被這莫名父慈子孝的畫面笑到了,直到小雲朵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冷下臉朝他翻了個白眼,易鶴野立刻惱火地指着它的鼻子:“狗都你沒這麽翻臉不認人的。”
簡雲閑笑起來,抓着小雲朵的蹄子朝他揮揮:“跟易長官拜拜。”
小雲朵一邊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修羊肖恩》,一邊從鼻腔發出一聲臭屁的“哼”。
易鶴野罵罵咧咧轉身上了樓。
回到家,易鶴野便覺得疲憊得要命,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斷開網絡,不願再接觸網絡媒體一星半點,喝了杯牛奶洗了個澡,就鑽進被窩裏睡覺了。
半夜,他覺得懷裏空落落的,又單手撈過那只“MOMMY”綿羊公仔,但是和小雲朵的手感實在差了太多。
除了這個之外,這是易鶴野難得的一場安穩覺,因為沒有網,也避免了一睜眼就是SHEEP臉貼臉的恐怖故事發生。
輕松中居然微微有些遺憾——
遺憾個屁。
易鶴野“啪”地挺起身,安上假肢,伸了一個沁人心脾的懶腰,洗漱完畢後,一邊喝着牛奶吃着烤吐司,一邊慢吞吞地把網線連上。
就在連接上的一瞬間,噼裏啪啦的未接來電又擠過來,易鶴野看都沒看伸手去上網。
一打開網頁,平時彩色的浏覽器變成了黑色,頭條就是關于圖靈療養院大火的哀悼。
“這是歷史巨大的損失。”
“今日的天空為576位見證者的逝去變成了灰色。”
“為英雄們的離去而默哀,為兇手的惡行感到無盡的憤怒。”
……
一夜之間,那些曾經被邊緣化的宣傳工具,變成了萬衆矚目的隕落星辰,而那位一把火燒幹了“歷史見證者們”的縱火犯,則成了所有人口誅筆伐的對象。
“窮兇極惡”的易鶴野挑了挑眉,絲毫沒有負罪感可言,唯一有些麻煩的是,這案子一旦要是又繼續追查到自己頭上,怕不是整個下半輩子都喝不上自己買的奶粉了。
好在這次行動前,簡雲閑已經幫忙搞定了訪問記錄和監控攝像,應該不會……
怕什麽來什麽,易鶴野腦子還沒把那句話想完,面前自家隐身了好久的上司周文凱就打來電話。
媽的。易鶴野想起來上一次那人給自己打了電話,自己就失去了資金自由,這一回,這羅剎怕不是奉命收割自己的人身自由來了。
他皺起眉,從伸手到接通電話的短暫幾秒裏,在坦白從寬和抗拒從嚴中,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後者。
他已經打算好了,周文凱只要開口提起縱火案半個字,他就現在電話裏先罵他一通爽一把,然後挂掉電話,立刻馬上帶着小明和家裏幾箱奶粉亡命天涯。
電話接通,周文凱的聲音傳來:“小易……”
易鶴野的髒話已經打好了腹稿,呼之欲出。
周文凱:“是這樣的,關于案子的事情……”
易鶴野說出了髒話的第一個字:“我……”
周文凱:“因為你已經洗清嫌疑了,所以之前的強制措施都已經解除了。”
“操……”易鶴野罵了一半發現不對,又收了回去,“……嗯??啊?”
周文凱說:“我們一直都堅信你是無辜的。”
“……”易鶴野抿着嘴沒敢吱聲,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案子,應該是指方春陽那件事。
周文凱:“安全科說,你為案件偵破提供了非常大的幫助,組織也很高興,不僅給你解封了,還給你打了獎金,你可以查收一下。”
易鶴野緩慢的腦回路又一次艱難運轉起來,好半天才問:“那監護關系呢?”
“也解除了。”周文凱說,“你已經完全恢複自由身了,再也不用再受簡雲閑的監視和管轄了。”
“怎麽樣?這回開心了吧?”周文凱問。
易鶴野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監護關系解除,意味着自己再也不用過着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行事的生活了,也不用去哪兒都被攔住,還得靠簡雲閑來回接送了,最重要的是,他有錢自己買奶粉了。
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兒,是他前段時間朝思暮想的美夢,只可惜易鶴野半點沒有高興起來。
他梳理了一下自己不高興的理由,很簡單:他還在調查搜集簡雲閑是機器人的證據,現在忽然沒有正當理由盯着他了,自然不太高興。
嗯,一定是這樣。
因為心情不太愉快,易鶴野又開始找時機,打算随時挂掉了周文凱的電話——好話歹話都懶得聽,絮叨得很。
就在他耐心耗盡的前一秒,就聽周文凱說:“诶,感覺現在安全科對你很有偏見。昨天那個療養院被火燒了,他們居然還打電話問我們你的行蹤,懷疑是你燒的……”
聽到有關縱火案的事,易鶴野放下了打算挂電話的手,允許他再多說兩句。
“要不是今天案子破了,他們估計又要把你帶走調查了。”周文凱說,“你是不是惹着他們隊長了,那家夥一看就不好惹……”
易鶴野聽到這裏皺起眉——案子破了?
他順手把網頁浏覽的頁面再往下拉,就看到熱度被頂到爆炸的一條——“SHEEP宣稱對本次縱火案負責。”
易鶴野微微一愣,先是挂了周文凱的電話,接着點開那則視頻。
視頻裏,是熟悉的小羊的身影,用頑劣的口吻對着鏡頭說:
“是我幹的~順手做點好事,解放一下被人類奴役的AI同胞們罷了!”
此時,原本一邊倒批評縱火犯的評論區,在咩咩護衛隊的引領下,風向發生了明顯的改變——
“真的沒有人覺得療養院的存在就很沒人性嗎?”
“對他們來說,其實報廢了才算一種解脫吧?”
“整活前還把工作人員全都引走,看出來咩總走心了。”
……
易鶴野看着這些評論,又看着一把子把髒水潑回自己身上的SHEEP,忽然覺得心情舒暢了些許。
正盯着屏幕裏的羊呢,電腦的投影孔閃了閃,SHEEP轉了個圈兒,坐到他的桌面前,嘻嘻笑道:“搶了你的功勞,你會生我氣嗎?”
易鶴野也笑起來——這家夥有時候也怪別扭的,明明是替自己攬了鍋,還嘴硬說自己占了便宜。
想來想去,那些機器人的委托是自己接的,結果現在叫別人背鍋,易鶴野還是坦誠道:“多謝。”
小羊一時沒能招架得住他的坦誠,捂着心口仿佛被擊中一般滾了一圈,接着爬起來看着他:“不客氣,我欠你的,這樣的話,咱們應該算是兩清了。”
剛認識的時候,這家夥給易鶴野腦袋扣了口鍋,現在他把鍋搶回來扣在自己頭上——易鶴野想,那就勉強算兩清了?
但莫名其妙的,“兩清”這個詞又再度讓他不爽起來。
他想起和自己已經斷開監護關系的簡雲閑,眼前這羊又一副即将劃清界限的模樣,難道這家夥真的就要從自己的世界裏消失了?
易鶴野開始有些惶恐起來——這讓他還怎麽找證據錘爆這家夥的羊頭啊?老天給他的時間未免也太少了。
此時,小羊似乎看出了他面上的不悅,像小撲棱蛾子似的飛起來,落到他的鼻尖上。
“豹子先生——你看起來有心事呀?”小羊笑嘻嘻地看着他,“不會是在提前慶祝甩掉我的事情吧?”
易鶴野咬着牙冠,想反駁,但牙都快被咬碎了,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想得美~”小羊在從他的鼻尖跳回桌面上,轉了一圈,朝他扭了扭尾巴,“我還準備了其他禮物沒送出去呢。”
聽到這句話,易鶴野再盯着那讨揍的家夥,忽然像是被喂了顆定心丸,心底懸着的石頭悄悄落下了。
“是嗎?”易鶴野笑起來,拿起桌上的電子筆,虛空敲了敲他的小羊腦袋,“那你快點,我可太期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豹兒,你變了,你再也不是那個連禮盒都不敢亂拆的豹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