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編號039
在冷水裏澆了半個小時, 易鶴野徹底把自己澆病了。
讓他全身發飄的高燒,天崩地裂般的頭痛,還有止不住地咳嗽, 倒是讓他無暇顧忌那些叫他顏面掃地的羞恥事了。
他就這麽一直站在冷水裏, 一直門外傳來“怎麽這麽久?要我進去看看嗎?”
他才慌忙裹好了睡衣,就這麽濕漉漉昏昏沉沉倒到床上。
迷迷糊糊間,他隐約聽見簡雲閑說:“頭發都沒擦呀。”
但他沒力氣動彈, 就任由那人抱住他的腦袋裹上毛巾,舉着吹風機呼呼往腦袋上吹着。
易鶴野頭痛又有些耳鳴,嗡嗡的吹風機聲反倒顯得沒那麽吵人,甚至覺得暖風熱乎乎的,一邊打着冷顫, 一邊往上湊。
最後,他不知怎麽的就被簡雲閑推着腦袋塞回了被窩裏。
電吹風驟地停下聲的一瞬間, 燒得稀裏糊塗的易鶴野回光返照般睜起眼。
面前,簡雲閑一貫柔和逼真的表情消失不見了, 朦胧中看見的他, 仿佛是一個剛出場的機器。
這瞬間激起了易鶴野獵人的本能,立刻停下了剛睜開一條縫的證言動作,強忍咳嗽的欲望,悄悄打量着簡雲閑的——
因為意識迷離,他無法保證眼前這一切不是錯覺,但迷迷糊糊間, 他仿佛看到簡雲閑的瞳色發生了輕微的變化, 仿佛是在掃描着什麽。
很快, 那瞳孔中仿佛數據流一般的熒光色褪去, 簡雲閑的表情恢複了自然, 口中卻報出了精确的數據:
“體溫39度2,高壓89,低壓53,血氧濃度85……這身體也太脆弱了。”
此時,眯着眼睛裝睡的易鶴野突然強撐起身,一邊咳嗽一邊冷笑道:
“哼,還說自己不是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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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簡雲閑面上的憐憫驟然消失,下一秒,一只碩大的綿羊抱枕砸中了他的臉,直接把他砸得腦袋斷電。
昏睡的前一秒,嘴角還帶着尚未消散的得意。
如果疼痛可以給易鶴野帶來微妙的快感,那生病确實可以給他帶來罕見的安全感。
他縮在被子裏,任由自己全身一遍一遍地發冷,煩躁的情緒卻逐漸平穩下來。
因為病號可以不用上班、不用上學,可以忘掉放下一切瑣事和煩惱,也是被照顧的最優先級。
他喜歡生病。
可惜易鶴野身體素質過硬,一覺醒來,除了嗓音嘶啞腦殼微痛外,又恢複了可以手撕三百AI的超強戰力。
連請假都不會被批準的程度。
好在燒退了之後,易鶴野便也沒了那麽多不清醒的念頭。
此時,家裏空落落的只剩自己一人,易鶴野短暫地覺得空虛之後,便很快進入到了工作狀态。
他趕緊打開電腦,還沒點開浏覽器,鋪天蓋地的新聞推送就占據了他的屏幕——
“玩家接連猝死并非意外,四維網絡背後的驚天秘密被揭開。”
“四維總裁劉思維被控故意殺人罪被批準逮捕,涉嫌其他犯罪正在調查中。”
“封面人物:方春陽——天才游戲開發被迫消失後又卷土重來。”
“羊吱甘露論壇發表重要聲明:全網都欠SHEEP一個道歉!”
……
易鶴野看文字向來沒有耐心,只是看着那些或真或假的消息,便立刻感覺頭痛被加劇了。
他掃着那一個個大字标題,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找些什麽,知道一個電話掃了過來——裴向錦。
易鶴野正被文字擾的頭痛萬分,接電話自然也沒有什麽好語氣:“喂?”
“你可終于醒了。”裴向錦顯然也煩躁得很,“你家監護人把你通訊切了,說你醒了才能打通,可他媽的等死我了。”
易鶴野低頭一看,才發現确實有幾百個來自裴向錦的電話——看來是不間斷地打了一整天。
他看着裴向錦滿臉疲勞模樣,卻沒有多少負罪感,反倒是在心裏感謝簡雲閑,至少讓他這一覺睡得安穩又舒服。
“什麽事?”易鶴野活動了一下肩膀,問。
“關于意識嫁接的事情。”裴向錦說,“你跟他有直接接觸,有沒有什麽線索,到底是不是方春陽本人做的?”
易鶴野:“我的接觸過程你不都看到了嗎?我問他,他不回答,然後我就把他……”
說了一半,他忽然想起那家夥死前惡心他的幾句話,便沒再說完了——媽的,晦氣。
“就這??”裴向錦精疲力盡的心似乎被他點燃了,“我他媽打了你幾百個電話,你就跟我說這些??當初再三叮囑讓你多問幾句,結果你就急吼吼把證人給……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可比那個方春陽……”
“那是你們安全科的事情。”易鶴野興趣缺缺地打斷了他,“沒別的事我就先挂了。”
他無視了裴向錦的罵罵咧咧,把電話挂斷了。
他站起身來,下意識打開窗子,卻發現窗外灰蒙蒙的一片。
一如既往的是個陰天,不遠處就是轟隆的大型工廠,細細嗅來,空氣中也彌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這和此前的每一天都沒有區別,但這一回,易鶴野卻皺起了眉。
刺激性氣體讓易鶴野咳嗽了幾聲,他瞬間聯想到了那個在他面前咯血倒地的小孩,聯想到病房裏一排茍延殘喘的病人。
外面陰沉的一片,他又想到了那濃濃的毒霧,想到了那肮髒的粉水。
他一陣作嘔,皺起眉,“砰”地關上窗。
他怎麽會有那麽一瞬間,居然期待一開窗看到的就是藍天白雲,呼吸到的是新鮮空氣。
自己一定是他媽的瘋了。
關上窗之後,簡雲閑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親愛的,你還記得自己還有工作沒完成嗎?”
易鶴野緩慢的腦回路跟上了趟兒:“圖靈療養院……你開車捎下我吧。”
頭疼着呢,現在騎車指不準人仰馬翻,直接來個因公殉職了。
“好。”簡雲閑笑道,“馬上到。”
一直到見到簡雲閑本尊,易鶴野關于昨天昏睡之前的回憶才慢吞吞爬上來。
他一邊瞅着簡雲閑的臉,一邊飛快上了車。
等車門關好,簡雲閑踩下油門,車身穩穩開出,易鶴野才盯着他的臉,半眯着眼睛說:“我現在已經百分百确定你是AI了。”
簡雲閑一腳剎車狠狠踩下,一坨小雲朵骨碌碌從後排滾到前排:“……咩。”
易鶴野也被擋風玻璃砸中了腦門,一擡頭,忍着疼也要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呵,你心虛了。”
簡雲閑面色複雜地看向他:“易先生,你是不是對我的車水土不服,一坐上來就開始胡言亂語。”
易鶴野冷笑:“我都看見了,你裸眼就能測量體溫、血壓和血氧,據我所知,市面上還沒有哪款隐形眼鏡具有這樣的功能。”
簡雲閑扶了扶眼鏡,說:“親愛的,你昨晚的一些動作、行為、生理反應,我都默認是在思維不清晰的前提下做出的無意識反應。”
“生理反應”指的是什麽,易鶴野不需要反射弧也能秒懂,這話的弦外之音,也無非就是告訴他,只要他不提簡雲閑是AI的事,他也會對易鶴野的一些異常行為選擇性無視。
易鶴野深呼吸一口,權衡了一番利弊後攥緊拳頭:“等我抓到別的證據,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簡雲閑彎起眼,顯然對他的答案很滿意:“好呢。”
沉默了一路,眼看着快要到療養院,簡雲閑突然開口問道:“易先生覺得,人和機器最大的區別是什麽?”
易鶴野回頭看他,下意識背出标準答案來:“以目前的技術發展水平來看,主要是瞳孔反射率和微表情的處理細節……”
“所以在這樣的标準面前,一些很有意思的問題就出現了。”簡雲閑說,“請問易先生,一個人丢了一只臂膀,換成了鋼鐵做的義肢,請問他還算是人嗎?”
易鶴野知道他在內涵自己,果斷說:“當然算。”
簡雲閑:“如果他的四肢都損毀了,全都換成機器了呢?”
易鶴野篤定:“也算。”
簡雲閑:“那如果一個人經歷了一場火災,全身重度燒傷,他的整個外表皮、骨骼,都換成了人工的,眼球也換成了折射率異常的義眼,他還能算是人類嗎?”
易鶴野皺起眉:“……也算。”
簡雲閑:“那麽等他的器官衰竭後,他的所有內髒器官也都被摘除,血液也被抽幹,全身靠着機械泵傳輸營養液,唯獨只剩一顆大腦還是自己的呢?”
易鶴野抿起嘴,沒有貿然回答。
“同樣的道理,如果在一個剛剛死亡的軀體中,安裝一個和大腦結構類似的CPU,但它的運轉全靠程序設定的算法……”
“是機器。”易鶴野皺着眉說,“是AI。”
“所以這就是自相矛盾之處所在了。”簡雲閑笑道,“所謂判斷的标準,到底是看外在結構,還是內部組成,人和機器區別的界限到底在哪?藍羊到底算是人類還是機器,你和我又算是什麽,這些問題,易先生你有認真思考過嗎?”
一連串的發問讓易鶴野有些喘不上氣。此時,剛巧到了療養院,易鶴野皺着眉,忙不疊跳下車去。
直到站在地上,與簡雲閑拉開了物理距離,易鶴野差點被人碾壓過去的自信又重新燃起來。
他回頭,回頭看着簡雲閑,目光是充滿血性的堅定:“我是獵人,自然有我自己的判斷标準,不需要也不容許別人質疑。”
“簡雲閑,不用狡辯,也不用跟我玩這些心理戰。”易鶴野笑起來,“你就是個AI,命中注定是要被我抓住的。”
說完,他便轉身闊步走進療養院內。
身後,一直扒拉着兩只前蹄湊熱鬧的小雲朵緩緩後退了幾步,“噗通”一聲悶悶地跺在地上,然後回頭看着簡雲閑,卧倒在地上腦袋蹭着地,做出磨羊角的動作:“咩。”
意思是這人留不得了,幹脆趁機被它的羊角捅死算了。
“不要這麽暴力,小雲朵。”簡雲閑看着那人逐漸遠去的背影,無奈地捏了捏眉心,良久卻又笑道,“在他抓住我之前,搶先一步把他綁起來帶回家,難道不是更有趣嗎?”
作者有話要說:
簡雲閑,我勸你說到做到。